最近春节的那几天,他们院子外的那条接到特别繁忙,李一北早上经常被喇叭声吵醒,伸头看窗外,能看到车子队伍一样进入那个楼高树密的老旧大院里。他妈习惯了早起,这个时候已经在厨房里做早点,厨房的光线漏进他房间里,在地上横成橘色的一条。
他以前从来不是怀旧的人,或者说因为记忆里有太多李越格的影子,总是刻意回避过去。现在忽然重回曾经的日子,除了在生活细节上会不太适应,并没有太多的违和感,成年之后繁忙工作积累下的疲倦,在这个月的悠闲生活里消散了干净,从骨子里散出来的都是惬意的感觉。
这两天天气不错,李一北陪他妈妈逛街,在商场里姚婉然看上了一件白色的羊绒大衣,试穿的时候在镜子前照了许久。她是个美丽且喜欢打扮的女人,衣服香水名牌奢侈品都是她的最爱,这些东西都是浮夸的物质,但是很能衬托一个女人。远离了茶米油盐的琐碎,穿上锦衣华服,她能比很多贵妇人看上去高贵优雅。
他爸曾经最喜欢用天生丽质来形容姚婉然,即使并没有赚很多钱,也喜欢看她挥霍一样地打扮自己。他一直觉得她应该嫁一个有钱人,而不是父亲那种一身斯文气质的小知识分子。至于年轻时的浪漫爱情,谁又知道有没有被无情的生活消磨殆尽,那些或深或淡的感情从来只存在于姚婉然那里,他们母子不可能就这个问题讨论什么。
他记得姚婉然是在他大二的时候改嫁的,趁着最后的美丽,嫁给了一个他连名字都没记住的老男人,移居美国后连国籍都一并改了,之后都没有再回来。
李一北觉得自己就是从这件事开始连亲情都不太相信,他们的母子关系一直都有点疏离,但是她生养他,教育他,相依为命。他以为这种血浓于水的牵绊是自己最后的依托,却没料到会迎来这样一场决绝分离。
那年的冬天大多异于往年地温暖,中午的阳光几乎会给人明媚的感觉,他在学校食堂的嘈杂里听那边说要结婚的事。这是个轻快的消息,他甚至有些开心地笑起来,只是结局并非他想的那样。
直到上飞机的时候姚婉然依然说,“妈妈爱你。”
他从李越格那里已经知道爱是多么廉价的一种东西,所以他只是笑了一下。
“等在那边安定下去了,我就接你去那边留学。”这个承诺彼此都很快忘掉了,因为他们都在忙着经营自己的生活,她养他到十八岁考上大学,并不觉得亏欠什么。
“好看么?”姚婉然转过身来问他,打断了他的回忆。
“很好。”他说的是实话,而且很有耐心看她一件一件地试过去。不管过去的事情怎样,放在现在都没有任何意义,他们还未发生或者根本不会发生,他觉得自己只是一觉醒来后脑子里多了另一个自己的记忆而已。
这是新的一生,属于过去的爱恨他都希望能一笔勾销。
“哪件你都说好看,这不是为难我么!”姚婉然微微抱怨,又试了一件毛衣。
李一北笑笑,随手翻了一本文学杂志拿在手里。
最后姚婉然买了那件让她爱不释手的白色大衣,虽然花了她将近一个月的工资,但是脸上的表情比平时明亮得多。
街上很拥挤,入眼都是商场促销的红色,音乐吵得说话都听不太清。姚婉然穿了双高跟鞋,逛了半天走路脚疼,把钱包和购物清单给李一北,让他去买,临走的时候又叮嘱了好几遍要讲价,不要被人蒙了。
“公车来了,赶紧上车吧。”李一北把手里拎着的袋子递给她,催她上车。
清单上列的东西不多,几乎为春节几天准备的肉类和蔬菜。菜市场人满为患,地上都是扔掉不要的蔬菜,堆在一起,发酵出难闻气味掺杂在一起。
他一直都不喜欢做家务,偶尔心血来潮地给自己做顿饭也是去超市买菜,这样忽然踏进嘈杂的市场,有点找不到北的感觉,绕了半天才把菜买齐了,沉甸甸地坠在手上,白球鞋上也多了几个脏脚印。
挤了超市回到家,上楼的时候遇到一个满手拎着东西的青年,他看着有点眼熟,等对方和他打招呼了才想起这个人是李越格家的司机,叫卢修,长得不错,人也实诚,在李家专门负责接送李越格。
“拎这么多东西重吧?我帮你拎一些。”卢修腾出一只手要帮他拎东西。
“不用,几步路就到了,你这是要去我家?”这栋楼里和李家有来往的就只有他们家。
“哦,今天我和小吴去买年货,李少交代我顺便送一份到你家。”
李一北瞥眼他手里提着的东西,挺礼貌地笑了笑,“不用了,我家里刚买,多了也吃不掉,好意我谢了,东西都拿回去吧。”
卢修有点为难,“送都送门口了你就收下吧,拿回去我也不好说。”
“那当我转送给你了,不然也是浪费了。”
李一北一直都给人温润和气的感觉,说话总是笑笑的,即使被开过分的玩笑表情也淡淡的,但是那双眼睛认真看人的时候整个人的气质会变得很不一样,有点慑人的犀利,似乎下一秒就会翻脸变色。卢修被他看得无法拒绝,只好讪讪地答应了,又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递过去,“这个是李少单独送的,这个我是不敢收的。”
李一北把东西接了过来了,点点头,和卢修说了声再见就转身上了楼。
虽然李一北说东西送给他了,卢修也不敢这么稀里糊涂地接受了,回去的路上又打电话把这个事和李越格说了。
李越格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玩呢,旁边有女生叫喳喳地在喊李越格该你喝酒了。李越格完全没放在心上,“没要就没要了,你也别给我再弄回家了,我妈看见了又得问,隆!彼低昃透伊恕
除夕那天,还没到傍晚就开始在厨房忙了,虽然只有两个人,也准备了很多的菜,一样一样洗干净切好,排骨炖上,鸡肉和鱼腌了作料准备下锅油炸。
姚婉然奉行君子远庖厨的古训,从来不要他进厨房,李一北无所事事,拿了浆糊去贴春联,左看右看好几遍发现没哪里歪了才满意。
两个人的年夜饭显得有点冷清,但是比起他一个人度过的那些春节,心里甚至生出一些珍惜的感觉,吃饭的时候难得主动地给他妈夹了菜。
他们的母子关系不坏,只是表现的从来都没有多温情,这样的小动作会让他觉得矫情。
“明天我去寺里拜佛,你去看看爷爷去。”姚婉然和他说话。
李一北嘴里还含着饭,就没有接话,只是点点头。
一桌的菜迟到最后只看得出被动过的痕迹,全都放到了冰箱里。
李一北吃的有点撑,喝了一碗汤就躺到了沙发上,电视开着没人看。
姚婉然不喜欢他这种没正经的姿态,收拾着桌子还没忘说他,“才吃了饭别躺着,这样也不好看。”
电话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李一北不想去接,这个时候谁会打电话来?姚婉然催他去接,“快点接去,可能是你朋友打的。”
接起来就听到了李越格的声音,“吃饭了没有?”
“嗯。”
“那下来吧,我在你家楼下。”
“干什么?”虽然身体是个十七岁的躯壳,实质上早就过了轻狂的年少岁月,这样的除夕夜他只想吃饱喝足守岁放完鞭炮就去睡觉,而不是好和一帮小年轻用扰民的形式狂欢。
“下来吧,只有我们两个。”李越格声音放低了一点,混在呼啸而过的夜风里,莫名其妙地有了温柔的意思。
语气并不暧昧,但总有点别样感觉在里面。
李一北勾了勾唇角,没说话,他在想以前的自己是不是在这样的细节里画地为牢把自己圈进去的。
“我等你下来。”李越格没再询问,直接下了断语。
“妈,我出去一下。”李一北放下电话,穿了一件长外套出门。
李越格果然等在楼下,路灯在他头顶打下一束橘色的光,拉了很长的一条影子在地上。夜风很大,他把衣领立起来才走过去,“半夜三更的这是干吗呢?”
“你坐家里不无聊?”李越格笑着反驳,他只穿了一件高领的毛衣,底下是牛仔裤,挺直地站在那儿,一点不怕冷的样子。
“出来不一样无聊。”李一北看着他都觉得冷,戏弄似的抬手摸摸他的脸,“不觉得冷?”
他刚从家里出来,手很暖,摸了一下刚准备收回去就被李越格抓在了手里,没有生气的意思,只是淡淡地说,“别乱摸。”
他忘记了李越格不喜欢别人随便碰他这个习惯。
两个人找了一片空地放烟花,这个城市还没有以后的繁华,霓虹灯之下依旧看得见黑色的苍穹和闪烁的繁星,烟花炸开的声音比绚丽的颜色来的更震撼一点。
李越格负责点火,李一北靠着墙在一边看,背着身拦住风,点了一根烟叼在嘴里。他站的位置太暗了,整个人被吞没在黑暗里,只有红色的烟头一闪一闪地映出脸的轮廓。
李越格也问他要了一根烟,打了几火都被风吹灭了,于是倾身凑近他,就着他的烟点着了。
两个人的脸凑的很近,李越格在微弱的火光里看着李一北冷淡的清秀的脸,忽然有点想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