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半点,裴美心在家等着李心雨回来。
李心雨最近心情不是很好,却也说不上不好。有一股半死不活,欲死还休的微妙,像在水里浮浮沉沉,明明讨厌极了这种七上八下,却又舍不得离开。有时候气恼起来,恨不得不顾一切挣脱了去,头也不回将这个人抛开,有时候又觉得应该毫不犹豫将那层纸捅破,管他什么矜持顾忌。人生苦短,岂可将时光虚度在这种细微末节上。
但是理智却一次又一次警告自己,不能轻易露怯,她要稳操胜券享受征服的快感。
便如同今日,那人感冒发烧,却一个电话没有。明明很想打过去,却又疑心会不会过于主动,他是不是恰巧等着自己送上门去。
想要隐忍,却又克制不住。觉得难受,心里又满满当当。
这种心情委实十分微妙。
既煎熬痛苦又暧昧被谁兴奋。
一会儿觉得苏正则不是东西,一会儿又雀跃遇上这个“东西”。
她带着几分自虐强迫自己不搭理他,从外面应酬一晚,却全程都在瞧手机,生怕错过那人的电话,失望了一夜,不由负气返家。
裴美心正等在客厅逮住她,指着门口一口大皮箱道:“等了你一晚上了,阿樱搬家随身衣物都没带,你爸在工地,你赶紧给她送过去。”
裴美心总有意撮合两姐妹和好,时常逼李心雨让着裴樱,又巴望裴樱领情。这把戏李心雨早就不愿奉陪,加之心情复杂,一口回绝上了楼。
裴美心被气得无语,只得拎着那口箱子往门口走,不一会儿楼下就传来熟悉的汽车引擎声。
李心雨气急败坏下楼来,出了门,果然见母亲正试图将车倒出车库,她几步上前挡住:“你到底有完没完?”
裴美心无奈瞧着她:“她内衣都没带走,明天穿什么?你不去,我就只好自己去了。”
“她自己不带,你凭什么折腾我啊?”
裴美心懒得搭理她,探出头往后瞧,一边慢慢踩油门,一边细碎地转着方向盘。
看她这个开车水平就光火,裴美心虽然驾照拿了多年,操作能力不强,又一直不认路,就算开着导航,大白天进市中心也都分不清东南西北,遑论这么深更半夜。
李心雨简直受不了母亲的固执,不由恼怒道:“你怎么这么不可理喻?”
裴美心也来了火气:“我怎么不可理喻?你从小就喜欢欺负她,现在她吃了这么多苦,对她好一点又怎么了?你怎么没半点悔改之心?”
李心雨本想呛声回去:“我有什么好悔改的?要不是你一碗水端不平,当年我何至于得抑郁症,老爸又怎么会总找你吵架?为了一个外人,家都快被折腾散了还不够。”可是这话题十年前就是李家的车轱辘,多说无益。李心雨闭了闭眼,觉得家人真是上辈子的债主。忍了忍,妥协答应去给裴樱送衣物,这才将裴美心哄下车来。
李心雨将车开出来,不多时上了桥,夜晚霓虹闪烁,路上车辆稀少。
近十年来,城市发展迅猛,只有这个时候城市才肯安静下来,有一种繁华后的落寞,却又让人有一种参与其中的兴奋。同事江白露无车无房,平时上个馆子都捉襟见肘,自己却什么都不缺,在这清凉的夜里突然有一种无可比拟的优越感,感觉这城市自己是有份的,别人却不一定。
广播里放着歌:“这是一首简单的小情歌,唱着人们心中的曲折。我想我很快乐,当有你的温热,脚边的空气转了……”
明明是个男声,声线却高亢清越,像个女人,软绵绵的,像个娘娘腔的男人在对男朋友发嗲。李心雨听着听着不由跟着哼起来“我想我很快乐,当有你的温热”,心情莫名愉悦起来,觉得自己也像在发嗲。
不多时车子到了平湖雅苑,深更半夜保安不放车进去,她只好停在大门口把箱子拎出来,拖着往大里走。
三更半夜,小区散步人都少,那楼道里却有对男女在吵架。
平湖雅苑为城中今年新楼盘,设计新颖,每栋大楼下都设了个小小大堂,玻璃门,摆设着一组藤椅茶几,墙上安着整块镜子,时常有人打扫,整个大堂一尘不染。
裴樱不知怎地叫人扭到了这里,好在这时候也没什么人出入。
那男人拖着她径直朝门口走,裴樱自是不从,两人一路扭打,女人气得尖叫:“苏正则,你是不是疯了?”
男人双目赤红拽着她的外套:“对,我就是疯了,只要你还在这里住下去,我就不会正常!”
“神经病!”裴樱干脆顺着他将他扭着的衣服脱下来甩给他重往电梯走。
“对,我就是个神经病!”说着那男人眼疾手快一步将她拦腰箍回来摔在墙上摁住,凶悍地瞧着她:“大不了,你从这里搬出来,我跟李心雨分手!”
裴樱脸上爬满眼泪,发丝散乱,形若癫狂,尖叫道:“你和谁分手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人摁住她,恶狠狠地盯着她:“我实话跟你说吧,我就是为了你处心积虑接触李心雨,和她相亲,撞她的车,抓她吵架,吸引她的注意力,跟你上床。”
裴樱怔了几秒,苏正则瞧见她懵懂的样子,才反应过来,心里莫名烦躁,放开她,指着她的脸霸道道:“我给你三天时间。要么另寻地方,要么搬回李家。否则不要后悔。”
李心雨有一瞬间觉得整个人都像是被掏空了,又像是脚下实地瞬间变成虚无,她不断下坠,只是找不到救命稻草。她不知自己究竟如何回到车上,也不记得那口箱子自己究竟还有没有管,只觉得一瞬间灵魂都好似抽离了身体,飘在天上,惶惶然无处可去。
等到苏正则从小区出来时,李心雨早已不见踪影。夜风一吹,苏正则冷不丁打了个寒噤,额头上又开始沉重起来,这才发现外套还扔在那人屋里,也不好再回去取,拦了个车便走了。
“自由空间”开在酒吧街一条小巷里,入口隐秘,红色砖墙,巨大的窗户,只有楼侧挂着几个霓虹大字。
苏正则下了出租,歪七扭八走进去。靠窗的几个位置都已被人占了,他随意捡了个角落跌坐下去,抚着额头又开始难受,正闭目养神。
服务生已经通知酒吧老板过来探视,陈巍瞧见他那落魄模样嘲笑:“怎么了这是,被谁收拾了!”
苏正则眉头一皱,大骂:“你他妈的才被收拾呢!”
说完又难受地仰靠着喘着气,像是精疲力竭。
陈巍过来试探他额头,苏正则没好气挥开他:“滚开。”
“都烧成这样了,怎么,想把自己煮了吃?还是送给别人,让人吐出来了?”
苏正则正要回敬,兜里手机这时疯狂地响起来,掏出来一看,粗暴地撂在一旁,手机在沙发上蹦弹,差点摔出来。
“谁啊,不接就不接,拿手机撒什么气!”
苏正则心烦意乱道:“你少管闲事,去,给我倒杯水来。”
陈巍朝服务生招招手,不一会儿小女孩端过来一杯水,苏正则拾起杯子仰头喝了,一旁沙发上的手机又响起来。
陈巍欲倾身探查,苏正则长腿一撩,蛮横地搁在手机上挡住陈巍视线,那边厢又对服务生颐指气使:“给我倒杯酒。”
陈巍指着他:“不准给他酒,都烧成这样了还喝酒,我看他是嫌命太长。”
苏正则拂然变色:“你烦不烦啊,结个婚就变得婆婆妈妈的,你以前也不这样啊。”
陈巍与苏正则自高中认识,陈巍老爸死得早,由老妈一人抚养长大。毕业下海捞了笔钱就开了这家酒吧,酒吧挺赚钱又爱玩,三不五时拉帮结派开着几辆越野车,浩浩荡荡往西藏、新疆跑,哪儿荒凉往哪儿钻。去年老妈死了,收心结婚,人就变得颓了许多,还装模作样开始信佛。
苏正则发完脾气一阵晕眩,靠在沙发半日没有力气。
陈巍指使服务生出去给他买药,懒得再搭理他,自顾自走开去。
苏正则手机犹自响个不停,屏幕上闪现那三个字,却让他一瞧见就心烦。心里那口气堵着,喘不上来,咽不下去,如鲠在喉。身子沉重乏力,像是被卷入一个沼泽,每发一次火,每挣扎一次,疲惫不堪,却又徒劳无功,反愈陷愈深,越来越无力,越来越不想参与其中,可是又不知如何跳脱。
从未如此怠倦,不想再进行下去,却又不得不继续下去。
他恨恨地猛踹一脚茶几,哐当一声响,茶几上烟灰缸飞溅出去。
隔壁陈巍闲闲骂道:“你抽风啊!”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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