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的了?怎的了?”人未到, 声已至。斋先生见顾浮游叫的这样急, 以为出了什么事, 跑过来, 见顾浮游站在门边向外张望,自己到了之后,她便松了口气。
斋先生笑道:“怎么?你这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时不见, 就分外想念?”
“别胡说。”顾浮游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钟靡初。钟靡初坐在了桌旁, 正倒茶。顾浮游说道:“我有一个艰难艰巨艰苦卓绝的任务, 非你莫属。”
“艰难艰巨艰苦卓绝?”
“是。”
“非我莫属?”
“没错。”
“或许钟姑娘更能胜任, 你瞧瞧我, 手无缚鸡之力。”
“非你莫属。”
“……好罢。你先说说。”
顾浮游先用风探知了周围,知无外人,才低声说道:“今日我们见着的那位鹅黄衣裙的姑娘。你去接近她, 不要太刻意, 装作很欣赏她。”
“我欣赏她?”
“是。”
斋先生促狭道:“还是钟姑娘这类的比较合我心意。”
顾浮游道:“斋先生。”
斋先生道:“玩笑。你继续。要接近她做什么?”
“看看她是个怎样的人, 对左家又是个什么态度。”
“这姑娘有何特别之处?”
“她不是左家之人,母家受尽左家欺侮。嫁入左家多时,身为这府中二少爷的妾侍, 多少了解这座城主府,想必能从她口中知道许多这里的事……”
斋先生笑着一声吟哦:“哦,离间计。”
一直沉默着的钟靡初开口道:“其实你不必这样费心接近她,只需将萧中庭叫来与她见上一面, 她便能信任你。”
顾浮游道:“萧中庭?”
钟靡初道:“你想查清左韶德底细,日后去了白鹿城,也要摸清白鹿城势力关系,知己知彼?若是如此。萧城是白鹿城附属小城,是武力边防,萧中庭是白鹿城守城将军,他了解白鹿城。你若得他支持,行事会便利许多。”
顾浮游沉吟道:“我想见他,他不见得想见我,就是与他见面了,他也不一定信任我。”若是萧中庭性子未变,听说了她是左家座上宾,一见了她,只怕就要扬眉怒目了。
钟靡初道:“你若想见,我带他来。”
顾浮游听得一喜。几乎是不需思索,钟靡初说出这话后,顾浮游便真信她能将人带来。“好!”事后一想,钟靡初对萧家的人知道的这样清楚,可能是这些年间与萧家有些往来。若是与萧中庭有些交情,钟靡初要带他来与她见上一面,也不是难事。
钟靡初站起身道:“我去安排。”
顾浮游道:“现在就去?”
钟靡初说道:“白鹿城到此有些距离,又无阵法相连,要让萧中庭悄然入城,需要些时间。”
顾浮游点点头,嘱咐道:“那好,你小心些,莫要让左家的人发现端倪。”
“嗯。”钟靡初轻应了一声,便即出去,步履轻盈,渐渐远去。
顾浮游倚在门上,看她离开的背影。斋先生伸出折扇在她眼前晃了晃。顾浮游道:“做什么?”
斋先生笑道:“我就说该钟姑娘担此大任。”
顾浮游瞥了她一眼。斋先生笑笑:“还需我去接近那姑娘么?”
“去。”
“……”
斋先生这人生的一副好面相,言谈有趣,见识独特,又是个女子,容易叫人放下戒备,生出亲近之感。用顾浮游的话来说,她与谁都能套近乎。
斋先生去了几次斗武台。在左家人眼里,她虽是顾浮游的奴隶,但到底是青鸾的奴隶,现下青鸾是左韶德贵客,身份尊贵,阖府皆知,所以待斋先生也十分恭敬,让她上了斗武台去。
去了几次后,便又瞧见了萧中庭的女儿。斋先生寻得了机会交谈,得知她名萧雉。萧雉是个聪颖谨慎的姑娘,不会对一个外人就交了底。但斋先生对她身世了解,不是个修仙之人,也谈吐非凡,因此萧雉与她谈的十分投机。
斋先生察觉出萧雉心中的苦闷。这姑娘资质不差,原也想如苍鹰,有遨游天际的凌云志。想壮大萧城,为父臂膀,得百姓敬仰爱戴。若在古时,这姑娘便是想成一位巾帼英雄。这些“想”尽数夭折在了万通城里。
若无志气,碌碌一生,自然无所谓。可偏偏是个心高气傲的姑娘,被折双翼,如何不怨不苦,恨命运不公。是以终日郁郁寡欢,愁眉不展。
萧雉现下便是笼中供人赏玩的金丝雀,虽有资质,无法施展,唯一用处乃是成为孕育优质后代之苗床。她如今修为还在,可若一旦有了身孕,不论是修为还是身子,都要减损,届时便更难逃脱牢笼,要一辈子困在此处。
斋先生探得这些,已过了一段时日,这日说给顾浮游听时。钟靡初已将事情安排妥当,来通知顾浮游,也听到了这些话,何其熟悉,她默然凝视顾浮游,心里为之一痛。
顾浮游坐在桌旁,手肘撑在桌上,露出一截纤细瘦弱的手腕,手掌倚着脸颊,另一只手指在桌上扣着,嘟嘟声响,一直安静的听完了斋先生说的话,手指停住,响声停歇,轻声叫道:“斋先生。”
“嗯。”
“你去跟她说,她若想飞出去,我帮她。”
斋先生道:“她还未完全信任我们,不是时候。”
顾浮游看向钟靡初,斋先生也顺着看了过去。钟靡初道:“萧中庭到了,已在城外。”
“是时候了。”顾浮游起身,说道:“这里见人不方便,钟师姐,你去将人请到思渺的私宅去。斋先生,你留在城主府内,照看着那只灵兽。”
“好,你们小心。”
顾浮游先出了城主府。左家的修士跟在顾浮游身旁,说是奉城主之命,听她差遣。此时她便十分感激青鸾傲慢的脾气,可以让她肆无忌惮,正大光明的把这群尾巴给呵斥退去。
只有她一人后,便在城中随意逛了两圈,绕到了思渺的私宅去。思渺正在宅子里,两人就在后院前的穿堂里坐着等人。顾浮游将萧家的事和那猿形灵兽的事说给了她听。
她缓缓擦拭着饮恨,忽的脑海里响起一阵琉璃破碎之声。她神色一冷,猛然站起,看向院外。
宅子外的阵法破了,有人硬闯了进来。
是什么人,无意还是有意,莫不是左家的人偷偷跟踪她到此处?不可能,她一直留意着,身边并未有人跟踪,自己也未被施加寻踪索迹的术法。
她思索了这一会儿。一道黑影跃过高墙,从天上压下来,灵气强悍,如寒流一般凌冽,落地之时,狂风扑到顾浮游和思渺脸颊上。
两人已凝聚了灵力,蓄势待发。顾浮游一双墨绿的眸子里,闪烁着幽深的光,冷冷的盯着闯入后院的人,却在看清那人身形时,脸色僵住了,一瞬有些迷惑。
院子里落下一头黑狼,身姿雄伟挺拔,狼目森森,颇有王者之气。坐在狼背上的是一位小姑娘,大概九、十岁大小,唇红齿白,双目明亮。别的小姑娘都穿粉色花裙,这位小姑娘穿着黑色烫金衣裙,小小年纪,竟也潇洒英气,与她稚嫩的相貌两相比较,又生出一股可爱来,让人心生喜爱。
顾浮游心道:“谁家的姑娘,走错了?”
谁知这小姑娘一开口,脆生生的叫:“娘亲!”
顾浮游想:“哪来的倒霉孩子,开口就叫娘。”
随后见这小姑娘往里张望着,并不是在叫她跟思渺。
顾浮游走过去,笑道:“小姑娘,你走错了罢,怎的找娘亲找到我们这里来了?我们这里可没有做娘的人。”
这小姑娘摇摇头,说道:“坤灵说了,娘亲在万通城,我寻着味道找过来的。”
顾浮游见她说话的模样,一本正经,小大人般,乐道:“你娘亲是谁?”
这小姑娘道:“我娘亲是……”
这小姑娘还没说完,门外又进来两人,似是这小姑娘护卫,其中一人眼熟,顾浮游一眼认了出来,是离恨天上那夜守在钟靡初殿外的人,名为星汉。他唤道:“小殿下,不能跑那么快。”
见到他,顾浮游便明白了。她再次看向这小姑娘,竟有些五味杂陈,笑道:“你是钟师姐的女儿。”
小姑娘眸子亮了起来,十分欢喜:“嗯。你是我娘亲的师妹?娘亲是不是在这里?”
“对。”
顾浮游来来回回打量这小姑娘,只觉得这小丫头跟钟靡初长的不大像,难不成是像她爹些?想了想九曜的面容,却又不大记得,只有一个他很俊朗的印象,便以为这姑娘长相是随爹了。
顾浮游让思渺重新结一道阵法,又走到黑狼身边,想将这小姑娘抱下来:“你娘亲一会儿就回来了。”向着那两名男子,说道:“两位也进来坐坐罢。”
谁知一靠近那黑狼,黑狼低吼一声,犹如雷响,震得人心底发慌,又呲出了森白獠牙,狼眸一压,更为凌厉。这黑狼护着小姑娘,警惕性极高,顾浮游一靠近,它便如此警告。
顾浮游愣了一下,恍然道:“你,你是阿福。”
“哈……”顾浮游笑颜如花,一下子绽开,声音发颤:“阿福,你是阿福。”
她先前光注意那小姑娘,没有仔细打量这头黑狼。乌云覆雪,额前那一小撮白毛,是阿福啊。
小姑娘问道:“师叔,你认得阿福?”
何止认得呢,当初可是亲手接生了它。
顾浮游真想如以前一样抱抱它,将脸埋在它胸口,可一靠过去,阿福就呼噜警惕,双目压着,直视她,这是戒备的状态。
“你不认得我了么,我是顾浮游。”
思渺刚好回来。顾浮游说道:“思渺,帮我拿个盘子过来。”
思渺给她拿了个瓷盘来,递给她时。钟靡初正好带着萧中庭回来,看见顾浮游在阿福跟前扔盘子一幕。
阿福没有像以前一样飞奔出去衔住。它昂着头,透出傲气,狼眸睥睨,没有记忆里那睁圆了眼的呆然。
顾浮游见那盘子扔在了地上,阿福淡然睨着她。她有一阵恍惚。逍遥城那段时日,阿福爱与宜儿耍接盘子,她曾经斥责它,那像家犬,不是震卯该玩的游戏。
如今阿福真的对此不屑一顾了。
顾浮游眼中酸涩,喃喃道:“你不是阿福,你是震卯,你是震卯了。”
已经七百年了,怎的忘了。它终于如她所愿,成为一只震苍穹,吼雷霆的震卯了。
为何还要如此难过。
钟靡初悄然走来。这小姑娘欢喜的叫:“娘亲!”阿福也跟着轻啸了一声。
钟靡初径直走到那瓷盘前,弯腰捡起瓷盘,回到顾浮游身边,将那瓷盘递给她:“阿福那时太小,忘了许多事,并不是不记得你,只是如今你换了身子,它或许还要一段时日来熟悉你。”
“钟靡初……”
作者有话要说: 阿福玩接盘子在第四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