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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片龙鳞(十)

三夫人呆了, 什么叫……那又如何?做出这等恶毒之事, 难道卫洺不该震惊愤怒,然后指责吗?怎么……那又如何呢?

“你二人真是无耻的厉害。”卫洺叫女儿顺气顺的没了脾气, 逐渐心平气和, 他冷冷一笑, “说什么我夫人给你们下毒, 我话搁这儿, 下了又如何?这才多久啊。害怕你们就别吃饭别喝水别用药, 谁知道你们给我夫人下毒的时候, 又都是下在什么东西里呢?”

“大哥, 你口口声声说我们给大嫂下毒,从年前你就在说,你有证据吗?”二夫人忍不住问。

她们绝对是没有留下任何证据的,所以这个罪名可以死都不认。

卫洺反问,“那你们有证据说我夫人给你们下毒了?”

……也没有。

卫琲顿时笑起来:“那不就成了, 说我娘给你们下毒,总得拿出证据来吧。是什么毒,下在什么地方, 身体出现什么问题了, 还得找个信得过的大夫作证,这点都做不到, 二婶三婶就这么厉害, 空口鉴下毒啊?这什么本事, 也教教我呗!以后等我没银子了, 没大房子住了,没山珍海味吃了,也靠这个去讹人,学以致用,能保一辈子荣华富贵呢!”

玲珑全程没说话看他们父女表演,一唱一和,把二夫人三夫人说得浑身颤颤,她笑起来:“行了,别在这丢人现眼了,趁我现在心情还好,不大想动手揍人,赶紧滚吧。”

知道今日是讨不到什么好了,两人只好相互搀扶着离开,家里生计困难,彼此出门都只能带一个下人,结果出了侯府,发现马车的轮子叫人弄断了,二夫人立刻就认为是侯府的人干的,又气急败坏地想去找事儿,被三夫人拉住:“二嫂!还嫌不够丢人么!”

二夫人气喘吁吁,她现在身体很差,走不了两步路,马车要是坏了,怎么回家啊?

一阵春风吹过,本该是温润拂面,吹在她们身上,却是彻骨的严寒。

两人只好在边上站着等,马夫是雇来的,要修车子还不能在侯府门口修,那像什么话?便慢慢朝外走,最后在巷口停下,好歹倚着墙稍微有了点力气。二夫人摸着心口:“我觉着自己是越来越不好了……大房说她没下毒,我一点都不信,肯定是她干的!这症状、这症状跟她当初一模一样!”

毒药是婆母给的,也没说什么,妯娌俩就把这当成了暗示,以很小很小的剂量下在大夫人的日常膳食以及汤药里,积少成多,眼看大夫人就要不行了,可突然有一天这人就生龙活虎起来,现在看大房那强势的样子,三夫人简直怀疑之前他们全家都是在扮猪吃老虎,故意挖坑给别人跳,再抓着把柄把二房三房都赶出去,否则怎么解释现在这情况?

“你说,婆母那儿会有解药么?”三夫人小声问。

二夫人没说话,她也在想这个问题。只是她们今天是抱着要补偿的目标上门的,连看老夫人一眼都没有,现在再想进去又晚了。且老夫人偏瘫,说不出话也写不出字,即便见了也不一定能说实话。

侯府到处都是大房的人,要是被他们知道了,必然要出问题。胳膊拧不过大腿,何必跟人家对着干呢?到时候真把大房惹急了,哪有好果子吃?

两人在边上等着,有石头遮挡倒也不容易被人发现,就瞧见不远处缓缓驶来一辆马车,卫昭卫晖兄弟俩从里头钻出来,边上的小厮立马殷勤地帮忙提过书包:“二位少爷均拿了头名,叫侯爷夫人知晓,定然高兴!”

卫昭心情很好,敲了小厮脑袋一下:“不仅高兴,还有赏!”

卫晖已经迫不及待往里走了:“哥你快点!”

今天是鹿鸣书院放假,他们刻苦读了一个月的书,在月度考核中于各自的班都拿了头名,可以说是这段时间的用功完全没有白费。过完年玲珑才当着全家人的面,正式告诉兄弟俩,打算让他们重新回去书院读书,虽然旷了这么久的课程,但书院那边是打过招呼的,又说他们爹学问那么好,卫琼卫琲也都是冰雪聪明,没理由他们兄弟俩就蠢得连书都读不好。

兄弟俩也是真的洗心革面,外头寒霜苦楚大半年,什么辛酸艰苦都尝过,也见过人间百态,更是认识到自己的渺小无能。若是能通过读书科举为官,兴许就能让世间的悲惨事少一些。

鹿鸣书院是在元宵佳节后才开课,于是年后卫昭卫晖就不出去玩了,抓着父亲恶补,天没亮就起床,天黑了也不停止,勤奋刻苦。他们本就不是笨人,只要愿意学、肯下功夫,哪还有不行的道理。

突飞猛进的势头把卫洺都吓了一跳,儿子们既然想学,他自然是乐意教导的,等到年后鹿鸣书院开学,夫子们开堂考验的时候吓了一跳!这卫昭卫晖,不仅是窜了个头,皮肤黑了,就连书本都吃透了!

卫昭不及弟弟聪明,卫晖背书,来来回回读个两三遍就记得差不多了,从前不爱背是没兴趣,总想偷懒,夫子跟家人一唠叨,就有逆反心理,让他背他偏不背,让他学他偏不学。如今他自己愿意去学、主动去学,自然是事半功倍。

但卫昭背书就吃力许多,昨天晚上背下来的,第二天早上睡醒一觉就忘了大半。

他咬咬牙,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背不下来的就熬夜抄,抄上个百八十遍,自然就记住了,且抄书时遇到不懂的词句还可以问,有助于加深理解。因此虽然背书及知识面不及弟弟,但对于圣人先贤的了解,卫昭就比卫晖深入很多。

开学的第一次月度考核,两人虽然不再是倒数,却也没有取得什么好名次。这让他们看清楚了自己跟其他同学的差距,于是愈发刻骨,夫子们都看在眼里,也对二人格外和颜悦色。

在书院里,尤其是成绩优秀的学生,越优秀就越是耻于求教。去问老师,怕人说自己趋炎附势,问同学,又怕人说自己不及对方,因此大部分人都抱着书自己绞尽了脑汁在那儿想。

卫昭卫晖兄弟俩就没这方面的顾虑了,他们遇到不懂的就问,问先生也问同学,甚至问书院的守门人。他们总是无法忘记那个握着树枝笑得憨憨的孩子,多少人连读书的机会都没有,他们坐在明亮的学堂里,穿着锦衣绸缎,用着最好的文房四宝,却做不出个什么文章,学不出个什么名堂,真是惭愧至极!

因此两人进步飞速,第二次考核便已经冲上了中上,第三次,也就是本次月度考核,两人直接拿了第一!

其实这第一还是有点水分的,因为考的是做文章,相比其他坐在书院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同窗,兄弟俩大半年来走南闯北,真正深入民间,见识过百姓疾苦,写出的文章,辞藻兴许不比同窗华丽,引经据典也不如同窗信手拈来,可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悲悯以及对于现状的改变与蓬勃朝气,却是其他人所不具备的。

这样朴实无华却又流畅通顺的语言,可以说是返璞归真,夫子们传阅了这两篇,一致点了他们做头名。

二夫人三夫人心里能不难受么,从前大家的儿子都是扶不起来的纨绔,二房三房的还好些呢,至少不垫底,现在大房噌地就窜了上去,让二房三房怎么办啊!

心里苦啊!

她们的日子苦哈哈的,侯府却不知有多快乐。得知哥哥弟弟拿了头名,豫亲王府卫琼惊喜地带着儿子回了娘家,她看着哥哥弟弟的眼神都是不敢置信的,脸上写满了对于烂泥也能糊的上墙的喜悦!

卫昭卫晖摸摸鼻子,任由取笑,过去他们是挺混蛋的。

一家人和和美美吃了饭,卫昭卫晖悄悄找到豫亲王,跟他道歉,卫琼刚嫁入王府时,他们闯了许多祸事,娘亲卧病,只能找卫琼,现在想想真是丢人。

豫亲王沉默不语,他觉得大舅子跟小舅子不像是来道歉的,像是来示威的。哪有人道歉会说“虽然我现在还是一介书生但我早晚会做大官不仅要为百姓谋福利还要做妹妹后盾”“以后我会成为非常厉害的人让所有人都不敢小觑让姐姐以我为傲”……的?这根本就是在威胁他吧?威胁他要是对王妃不好,等以后舅子们发达了就要收拾他?!

豫亲王很难受,豫亲王很心痛,需要王妃亲亲抱抱才能好。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回了房间,就看到王妃对他嫣然一笑,笑得豫亲王骨头都酥了,然后王妃朱唇微启,说了一句话,豫亲王瞬间就蔫儿了。

王妃说:娘要见你。

要说豫亲王活到现在这个年纪最怕谁,那不是他父皇,也不是其他什么人,而是他暴力又不讲理的岳母——第一次挨揍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他都有心理阴影了!

许多人都认为他现在收心只是一时冲动,不是的,绝对不是的,他已经对美人不感冒了,除了王妃,他看任何美人都觉得毛骨悚然!

“娘、娘,您找、找小婿啊?”

在玲珑面前,可怜的豫亲王不敢连自称本王都不敢。要不是玲珑不喜欢他,他真想上去殷勤地托着岳母的手伺候,免得岳母又跟王妃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导致他越来越不受王妃待见了!

“是啊,有点事儿想跟你说。”

豫亲王正襟危坐,严肃以对,他在玲珑面前是不敢撒泼犯二的。

“你岁数也不小了吧。”

豫亲王没懂。

玲珑微微一笑:“皇上年事已高,先太子,也就是你的长兄,与你一母同胞的大皇子,已经逝去将十年,皇上一直没有再立太子的椅子,王爷可有什么想法?”

豫亲王吓得差点儿从椅子上摔下来,他岳母真敢想!“不不不不不不娘,我、我不是这块料啊!我就想每天喝喝酒赏赏花跟王妃再生个胖娃娃,不想当皇帝!不想!”

玲珑看他这熊样手就痒痒:“你不想?”

“不想不想!”

“不想也得想。”

豫亲王差点哭了:“娘啊,您就别折磨小婿了,小婿胆子小得很啊!父皇身子骨康健着呢,少说也能再活个十来年,哪里有我什么事儿啊!而且那么多皇兄皇弟,哪里轮得到我?”

“你是嫡子,这就够了,名正言顺,立嫡不立长,这不是你们的规矩么。”

说是这么说,但是……豫亲王愁眉苦脸:“我母后早就仙逝,有几个皇兄人品才学都很出众,我并不想掺和进去,他们不管谁当皇帝,我总是个亲王,又何必去争呢?”

玲珑手指头在桌子上画了个圈圈:“你必须争。”

豫亲王不敢生气,可怜巴巴地问:“为什么啊?”

“因为……我不希望琲儿嫁给她不喜欢的人。”

豫亲王一愣,他当不当皇帝跟小姨子嫁给谁有什么关系?

“你三皇兄广亲王看上了琲儿,想纳她做侧妃,你还不知道吧?”玲珑轻笑,“没关系,除了我跟你三皇兄,目前也没人知道。很快,他就要去求皇帝赐婚了,皇帝老了,对儿女们越发宽容,我想只要三皇子去求,基本上就是八|九不离十。”

三皇兄?

豫亲王傻眼,他算是皇帝的老来子,虽然后头还有几个皇弟,但年纪都比较小,三皇兄广亲王今年都三十有二了!孙子都要有了吧!还看上卫琲,要纳卫琲做侧妃?“臭不要脸!老不修!”

玲珑颔首:“骂得好。”

难得被岳母大人夸奖,豫亲王先傻笑两声:“娘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听他这么问,玲珑露出个神秘的笑容:“你很想知道?”

眼下只有他们二人,还有黑漆漆的夜色跟穿堂风,正想说是的豫亲王屁股发毛,强大的求生欲让他矢口否认:“怎么会!娘想说小婿就老老实实听,娘不说小婿也老老实实不问,一切跟娘走,听娘的话,坚持贯彻娘的每一个理念,完成娘的每一个要求!”

玲珑笑:“你看,这就是我想让你当皇帝的理由了。不过你肚子里实在是没什么墨水,打明儿起就在侯府住下吧,叫你岳父给你补补课。”

晴天霹雳!

从来不爱读书只爱春|宫|图的豫亲王恨不得死去!

奈何他怂的要死不敢拒绝,委屈巴巴回到房间,看到王妃就扑了上去,哭唧唧地求安慰。还没来得及控诉岳母大人的丧心病狂呢,王妃就很温柔地摸着他的耳朵给他顺毛,顺的豫亲王美滋滋飘飘然简直都要睡过去了,才听见王妃柔柔地说:“王爷会听娘的话,对不对?”

……豫亲王有足够的理由怀疑他只要说个不字,就会立刻被王妃从她柔软细嫩的双腿上扔下去。

为了这个膝枕,拼了!冲鸭!

打这天起,豫亲王就陷入了水深火热的学习之中,他岳父是个奇才,豫亲王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要不够使了。大舅子小舅子放假回家甚至聚集在一起嘲笑他蠢,他蠢?他哪里蠢?他那是不爱学习,他要是想学,再来二百五个大舅子跟二百五个小舅子也没用!

不过岳父的教导确实有用处。

皇帝最喜欢看卫洺的文章,豫亲王跟着卫洺学习,即便学不到精髓也能有几分风骨,再加上卫家一家人都是鬼灵精,时不时就冒出些稀奇古怪的话,使得本来几乎查无此人的豫亲王迅速在皇帝面前挂了号。

包括广亲王在内的其他亲王都愤怒不已:竞争就各凭本事!靠的是脑子跟手段,还有人脉跟能力!你豫亲王也太臭不要脸了!你靠卖萌争宠???

你一个人还不够,还带着儿子?

真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其他人也想学,可不是谁都有豫亲王这样的脸皮子,也不是谁都有豫亲王那样莲藕般萌萌哒的胖儿子。要说小世子那长得真是玉雪可爱,哪怕是老皇帝也忍不住抱在怀里心肝肉啊的叫,小家伙还特别会讨乖卖萌,一双水汪汪的清澈大眼睛,就连卫琼都顶不住。

就在豫亲王努力当太子的时候,他父皇下了一道震惊朝野的旨意——

自打太子病逝,掐了十余年的亲王们都懵逼了,因为老皇帝没有立太子,而是立豫亲王世子为皇太孙!

老皇帝寻思着自己还能活个十来年,正好把小孙孙放在身边带大培养,可不能养成他爹那样的混蛋纨绔,满脑子只有女人。等到小孙孙独当一面了,他也就能驾崩了。

豫亲王忐忑不安地进了长庆候府,可怜巴巴地问玲珑:“娘,我这算完成任务了不?”

玲珑摆摆手示意他滚,“得嘞!”

麻溜地就滚了。

这下广亲王可不能做梦再纳花朵一样的小姑娘做侧妃了,人家可是皇太孙的小姨母!

多少人嘲笑豫亲王被儿子捡漏他也不生气,喜滋滋地怼人:有本事你也生一个皇太孙,让他去捡漏!

那些人便闭嘴不言,算了吧,谁有这样的福气啊!皇帝那么多孙子,偏偏就喜欢皇太孙,偏偏就皇太孙生得最好最会卖萌,不选他又选谁?

亲王们掐了多少年,全白掐了。

又是一年冬,老夫人死了,被发现的时候人都凉了,是被冻死的。刁奴们见主子们不管偏院的事儿,虽说不至于虐待,但也伺候的相当马虎,属于给口饭吃给收拾个床,再多的就没了。这大冬天的,被子还盖着一床,屋子里火炉都被搬到下人房去了!

老夫人一死,二房三房自然要来吊唁,但二夫人三夫人来不了了,她们现在成天躺在床上,连床都下不去。倒是三房的卫珊也没来,听说是去了广亲王府做了个侧妃,她跟卫琲有那么几分相似,满心以为去了广亲王府能过好日子,可进去了才知道,什么侧妃啊,就是名字上好听,广亲王他有近二十个侧妃!

卫琳到现在都还没能嫁出去呢!

处理完了老夫人的丧事,二爷悄悄找到卫洺,想借银子去给心爱的小情人赎身——这是他在搬出侯府后遇到的第N个真爱,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还要银子。

卫洺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眉头微蹙,妻子在家重病,女儿还没有着落,儿子更是不成器,二弟还想着给一个妓子赎身……

三房也是乱糟糟,卫晗又一次为了个妓子跟人争风吃醋,醉酒下把人给推下了湖,这大冬天的谁顶得住?一下就把酒给吓醒了!人捞出来一看,乖乖,不是别人,正是他亲二叔!这下命都去了大半条,别说是给情儿赎身,就是买药钱都没了!

二房三房就为这事儿翻了脸,二房想要银子了事,三房不乐意给,天天闹得鸡飞狗跳,二夫人三夫人在床上以泪洗面,可哪有人管她们?

她们现在也回过味儿来了,肯定是中毒了,肯定跟大房有关!可她们位卑言轻,又能说什么呢?徒惹人嘲笑,笑她们想碰瓷,想打秋风占便宜,二夫人素爱贴补娘家,结果二房落难,她派去娘家的下人被打了回来,后来家里实在艰难,仅剩的下人都给卖了。

到底是没能落得个好下场。

而侯府内,玲珑把玩着手里的一个小瓷瓶,被豫亲王缠得头皮发麻的卫琼跑来躲难,自打儿子封了皇长孙,她底气便足了,不再跟豫亲王虚以委蛇,说了多少次真的不喜欢他,可那人除了头一回深受打击,此后都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死缠烂打,搞得她喘不过气来。

“娘,哥哥跟弟弟都分到那穷乡僻壤做官,能成吗?”已经褪去戾气硬刺儿显得十分温柔的豫亲王妃跟母亲唠叨着,“还有琲儿,您怎地放心让她出去做生意呀,最近可有信儿来?您……咦,您手上拿的是什么?”

玲珑把那小瓷瓶顺手抛出窗外,落入水池中:“那谁知道呢。”

是不是老夫人催化了先侯夫人的死亡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卫家人不需要再陷入仇恨之中。

人类啊,能心无旁骛的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