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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修)

塞雷布斯说:“抛开我与谢尼达斯的身份不论,为了取利的目的绑架自由人卖为奴隶,你认为这样的罪行本身应当受到怎样的惩罚?”

阿里斯提德沉默了一下,说:“死刑。”

塞雷布斯说:“难道他不应当接受与罪行相符的惩罚吗?”

阿里斯提德摇摇头,说:“我很抱歉,塞雷布斯。法律规定公民杀害、伤害奴隶、迈提克或外国人的案件,都是准许赔偿的罪行。”

塞雷布斯问:“为什么杀害、伤害公民要抵命,杀害、伤害奴隶、迈提克或者外国人,却不用受到与罪行相符的处罚?”

阿里斯提德说:“公民与奴隶、迈提克、外国人是不同的。”

塞雷布斯追问:“不同在什么地方?”

如果换一个人被这么追问,很可能会不假思索地直接回答道:“公民比奴隶、迈提克、外国人更高等!”

但是阿里斯提德很认真的想了想,才说:“奴隶只是会说话的工具,迈提克、外国人不受雅典法律的保护。”

塞雷布斯被噎的无话可说。

他试图用自然法绕一下阿里斯提德,但没想到这个两千多年前的青年对法律的认知居然如此直指本质,就差没有直接说出“法律是统治阶级维护自己利益的工具,你不属于这个阶级所以不受保护”这句话了。

他小看这个时代的人了。

离开阿里斯提德家时夜已深了,天空零星地飘下些小雪来。

阿里斯提德很热心地推荐了几个人,说是口才很好,如果他和谢尼达斯诉讼,聘请为律师可以为他争取到一个满意的赔偿金额。

但塞雷布斯满心不甘:难道就只能让谢尼达斯不疼不痒赔几个钱了事?

他可是在鬼门关绕了一圈!

他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既然已经出了门,第二天上午他又去了一趟大富翁卡利亚斯家看菲多。

卡利亚斯家的门倒不难进,他在门口遇见一个要出门的奴隶,报上名字说是找菲多,立刻就被带进去了。

与一般的雅典住宅相比,卡利亚斯家的确算得上富丽堂皇,雪白的大理石廊柱,喷泉雕像,蓄水池底部用黑白大理石石砖拼镶出几何图形,非常醒目。

奴隶将塞雷布斯带到马厩,菲多正在那里清理马粪。看到塞雷布斯他非常高兴:“塞雷布斯,你好了?”

塞雷布斯说:“是的,我来看看你。”目光不由落在马匹上。

这个马厩里栓了四匹马,每一匹品相都不错。其中一匹高大的栗色雄马格外神骏,颈部弯曲,尾巴高耸,大大的眼睛,浑身皮毛像缎子一样闪着光,让人移不开眼睛。

菲多扔了撮箕,笑着问:“漂亮吗?”

塞雷布斯点点头。

菲多把他抱起来放在栗马背上。

塞雷布斯前世会骑马,是个爱马之人,虽然马背上没有鞍,还是能稳稳地坐着,他轻轻梳理着马鬃,半天才舍得示意菲多把自己抱下来。

菲多本意是想吓他一下逗他玩,见状有些惊奇。

马匹价格昂贵,可不是一般家庭能买的起的。塞雷布斯家一看就家境一般,没想到竟然会骑马。不过他也没有多想,见塞雷布斯还有点恋恋不舍的样子,还有点得意地说:“他叫苹果,它的母亲曾为主人取得了上一届奥林匹克运动会驷车比赛的冠军,我主人花了1500德拉克马才买到的。”

雅典一所上等的住宅也不过价值3000德拉克马左右,这马比他们全家人的身价加起来都高,塞雷布斯有点小小的哭笑不得。

菲多将他的表情理解为羡慕,许诺道:“我以后要争取为主人当车夫,那时候我偷偷把它牵出去给你骑。”

塞雷布斯谢了他的好意。

他来时给菲多带了一小包甜杏仁(求他治病的人送的),两人走到一边分享杏仁。

塞雷布斯问他:“你主人对你好吗?”

菲多不在意地说:“还不错。你们雅典人对奴隶很好,不怎么打人。”

塞雷布斯问:“你原本是哪里人?”

菲多神情有些黯然,说:“我来自米克诺斯岛,我是贵族之子。今年七月份时海上起了风暴,一只商船停靠在我们岛上。船上载了很多商品,我们上船去交易,船突然开了,把我们带走了。”

他声音渐渐低沉,眼泪流了下来,“我妈妈原本不许我上船的,我瞒着她偷偷带妹妹上船玩耍……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她只有我和妹妹两个孩子……”

塞雷布斯拉了拉他的衣服,示意他弯弯腰,为他拭去眼泪,问:“你知道你妹妹现在在哪里吗?”

菲多觉得被小孩子安慰了,有点不好意思地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摇摇头说:“不知道。我才被卖到这里没多久,这几天才被允许出门。我记得那个买走她的女人,但还没找到她。”

塞雷布斯说:“你妹妹叫什么名字?”

菲多说:“她叫维拉希雅。”

塞雷布斯说:“别担心,我帮你找她。雅典就这么大点地方,会找到的。”没错,在见惯了后世的动辄上千万人的大城市的塞雷布斯看来,整个城邦公民(包括居住在山地的农民和港口区的公民)才一万多人的雅典实在是个小地方。

菲多噙着没擦干净的泪光笑道:“你才这么一点大,怎么帮我找?你自己都差点被人捉走……以后不要一个人到处乱跑了,很危险的。像我和妹妹一样,就再也回不了家啦。”

塞雷布斯说:“我会带着奴隶,或者是让人陪着我的。你救了我,我会报答你。别伤心,我会帮你找到妹妹,也会帮你们恢复自由。”

菲多凝视着他,虽然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小孩子的诺言,他根本不知道这两件事有多难,但还是忍不住感动,报以了一丝期望。

“父亲,我们家里还有多少钱?”塞雷布斯问。

“你又想干什么?”马库托利斯惊恐地问。

“我们得请个律师,父亲。”塞雷布斯说,“他把我伤成这个样子,让我们家花了那么多钱,不能就这样算了吧?我们得诉讼他,让他赔偿我们家的损失。”

马库托利斯垂死挣扎道:“诉讼他没有规定必要请律师!”

塞雷布斯说:“不,我们要请律师,还要请城里有名望的好律师。主审法官和陪审法官都是公民,谁会向着我们?有名望的律师才能为我们争取到丰厚的赔偿。”

马库托利斯痛苦地想,儿子要花钱时总是有这么多正当得无法拒绝的理由。

“请一个好律师需要多少钱?”他问。

塞雷布斯回答:“我不知道,但我猜最少得二十德拉克马吧。”

马库托利斯立刻厉声拒绝:“我们没有那么多钱!”

塞雷布斯说:“那您的意思是我们的亏就白吃了吗?”

马库托利斯想起酬神的费用和付出的谢礼,顿时心如刀割。

塞雷布斯劝道:“这是必须的花费。就像您做生意一定要投本金一样,必须先有付出才能有收益。”

马库托利斯内心激烈地挣扎一会儿,忍痛道:“这么昂贵的花费,他们会为我们争取到多少赔偿?”

塞雷布斯:“这我们得听听他们怎么说了。”

塞雷布斯和马库托利斯一个一个拜访阿里斯提德推荐的律师。其实如果不是他一个小孩上门人家根本不会理会,他是不想和马库托利斯一起来的。

他不是想知道这些律师能为他争取到多少赔偿,他是想知道这些人中有没有人有可能帮助他让谢尼达斯喝一杯毒芹汁(1)。带着马库托利斯显然不利于这个目的的达成。

可能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阿里斯提德推荐的这几个人都是与他观点一致的,让塞雷布斯很失望。

马库托利斯倒是很满意。因为塞雷布斯神眷之子的名头最近在雅典城里很响亮,所有人都对他们高看一眼,对马库托利斯保证为他争取到的赔偿最低也绝对能让他付清酬神、谢礼、和请律师的花费还有剩余。还有人保证能让他弥补之前的损失之外还能发一笔小财。

马库托利斯心满意足。

塞雷布斯却不愿接受这个结果。他不相信这座城市中没有一个人叛逆者。

(1)雅典处决死刑犯是用毒芹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