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崩地裂, 风云变色, 不止是悬崖下面,这里的一切,随着白虎自毁身体而寸寸崩塌下来,
金色大鸟杀了余诺之后,双翅张开往上飞, 仿佛护住众人,上面巨石落下来时, 还未砸到, 便已被它周身火焰焚为灰烬。
在大鸟的护持下,众人驭着飞行法宝,跟着往上飞去。
周辰想庇护的其实只有周印, 旁人不过是顺带沾光罢了。
这座莲音仙府, 是以白虎的血肉灵力铸就而成,如今白虎以魂飞魄散的代价来换取他们能够离开, 这里自然也就跟着迅速消亡。
在那些碎石之后, 他们看见的不是黑暗,而且一缕照射进来的阳光。
众人不由精神大振,运起灵力逃出生天。
出口太小,不过三尺见方,巨大的朱雀在堪堪要冲出云霄的那一瞬间, 倏而化为人形,稳稳落在周印身后,踩上灵隐剑。
他们原本是从南海面上进来的, 但出去的时候完全不见了海水,四周只有茂密森林,和绵延起伏的山脉。
云纵回过头,却见刚才出来的裂口处于半空中,在人都逃出来之后,很快又紧紧缝合上,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众人各自在树下歇息,神色都不见轻松。
若要为这一趟行程作一注脚,只有四个字:得不偿失。
什么都没得到倒也就罢了,还折损了一个穆婕在里面。
更甚者,他们听到了白虎所言,关于上界的阴谋。
白虎选择自毁来帮助他们逃离,是为了不让上界注意到周辰他们,从而提早下毒手。以他们现在的修为,别说周印,就算是周辰这样的元婴修士,在太初大陆上或许寥寥无几,但是对于上界来说,要除掉他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除开与仙族不共戴天的周辰三人,包括周印,云纵,和之前的穆婕在内,他们在某种程度上,一直以来,都是奉上界仙族为正统的。
即便桀骜不驯如云纵,我行我素如周印,他们辛苦修炼,无非是为了有朝一日飞升上界。对他们来说,能够晋身上界,意味着自己的修为开拓了一片全新广袤的天空,从此不必将目光局限在太初大陆上。
但是现在看来,上界也许确实对人族修士是不怀好意的,他们不仅设下莲音仙府这个千年陷阱,或许还有其它不为人知的阴谋。
用白虎血肉筑起莲音仙府,等于是用妖族来对付人族,无非要挑起两族之间的矛盾,但是现在大陆上的人对妖族本就没什么好感,而且经历了数万年,妖族的统治地位也早就消失殆尽,上界这般作为,难道仅仅是为了将妖族赶尽杀绝,斩草除根吗?
不,不对。
周印觉得自己走入了一个误区,结果一直想错了方向。
妖族早就掀不起什么风浪,就算现在朱雀出世,以周辰的性格,也不可能凭一己之力去挑战上界,再次为妖族招来祸患。
所以上界根本就没有把妖族放在眼里。
他们真正要对付的,是人族!
云纵忽然道:“刚才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否则修为尽毁。”
指的是周辰是妖族,且为朱雀的事情。
说罢,他结了个手印,咬破舌尖,将血涂在手指上,凌空画了一个符号,那血红色的符号瞬间没入他的额头,消失不见。
这是最厉害的血誓,也是修士之间最坚固的盟约。
周辰眯了眯眼,很满意他这样主动干脆,知情识趣的行为,就连原先看他不顺眼的情绪也稍稍减缓了一些。
回过头,见周印神色凝重,似乎在想什么难题,压根就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
“阿印,你怎么了?”周辰很惋惜,若不是在人前,他现在早就化作毛团扑上去吃豆腐了。
周辰此人,有些精分的特质,眼下在外人面前,只见他一派温文尔雅,高深莫测,看上去气场十足,旁人决计想象不到他与周印单独相处的模样,那简直是跟打滚撒泼要糖吃的三岁小孩儿没什么两样。
“没什么。”现在一切还只是自己的推测,没有把握的事情他也不会说。
云纵问:“刚才穆婕是怎么回事?”
周印道:“在魔修中,有一门奇法,可以让一个人暂时附在另一人身上,被附身的那个人,神魂都被压制住,没有自己的心智,而附身者,则可以操纵这具身体,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而且由于有被附身者的气息掩盖,旁人是察觉不出来的,此法名傀儡术。”
他素来博闻强识,话虽不多,一旦开口,却句句落到点子上,所以即便修为低,像云纵这样与他相处久了的人,也从来不会小看他,许多连自己都从未听过的事情,一问一个准。
云纵皱眉:“这傀儡术好练与否?”
换言之,若每个魔修都会傀儡术,岂非防不胜防?
周印淡淡道:“想要练傀儡术,必得采集九百九十个童女的精血加以淬炼,然后将全身骨头关节震碎,再以特制的药水浸泡,反复三次,才能练成。”
一般来说,魔修本就是为了走一条比普通修士更快的路,像傀儡术这样复杂痛苦的术法,是不会有人去练的,但余诺偏偏是个例外。
没有人知道他在这期间经历了什么,但是能够有毅力修炼傀儡术的人,是不会那么轻易葬身在莲音仙府里的。
云纵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正欲说话,却听见十里之外一阵细响。
不过眨眼之间,忽闻眼前轰的一声,一条比小山包还要高一些的粗大蟒蛇从高大密林中腾空而起,向众人扑过来。
那蟒蛇浑身缠着紫青花纹,从蛇尾一直蜿蜒到了头部,蛇头也不是寻常的蛇头,而是嵌着半张美女脸蛋。
那半张美女脸冰肌雪肤,眉如远黛,目若点漆,无须任何妆容,已经是倾国倾城,可也由此衬托出另外半边脸的可怖。
凹凸不平的鳞片,一只小眼睛散发着怨毒的目光,紧紧盯住周印他们,就连吐出来的蛇信,也半边是人舌,半边是蛇舌,两张半脸连在一起,中间是粉红色的嫩肉,绝对让人终生难忘。
是女悦。
但是跟周印之前在镜海派后山看见的女悦,又有点不一样。
现在这只大了两三倍不止,脑子看上去也比上次的灵光。
那女悦弯下腰一口咬下来,咬了一嘴的树叶,愈发愤怒起来,蛇尾朝着空中诸人就扫过去。
按理说,女悦是妖兽,而周辰是妖皇,在后者面前,女悦自然是要臣服的,但是恰恰相反,这只女悦看见他们,非但没有停下攻势,反倒更加疯狂起来,仿佛今天不把他们都吞进去就誓不罢休。
周辰沉声道:“它心智已丧,认不得人了。”
说罢一道金芒自袖中飞出,如刀刃一般砍向女悦,女悦身躯微曲,竟然避了过去,谁知那道金芒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又掉了个头,生生把女悦的身躯斩作两半,绿血四溅。
那蛇首不依不饶,挟着劲风依旧向他们咬过来,凭直觉挑了众人中修为最低的周印,一口咬下。
周印手中几道符掷了过去,蛇首瞬间被生生冰冻住,随即听见冰块碎裂之声,那蛇首跟着外层的冰一样碎成七八块掉下来。
诸人听得身后一声低低的咆哮,俱都回过头,这才看见十数只幻狼一字排开,正双目通红,不怀好意地盯着他们。
女悦是五阶妖兽,幻狼则是七阶,虽然无法像高阶妖修那样幻化为人形,但绝对不是好对付的,只因它能在瞬间让身形变为透明,又瞬间显露出来,且隐匿气息,悄无声新地杀人。
那十几只幻狼虽已经丧失了心智,不认得周辰的气息,但是妖兽的本能并没有消失,甚至还更加敏锐。
为首的一只幻狼嗅了嗅,蓦地扑上来,又在半空消失不见,其余幻狼也跟着不见。
噗的一声,他们所站的土地陡然裂开,从里面伸出尖利五爪,如同人的指甲留了老长,而指甲上沾满了腐肉和已经干涸了的黑血。
那手连着长满灰毛的手臂,就往云纵身上招呼,随之而来,两只,三只,四只,数十只形状诡异的手从土里钻出来,抓向众人。
众人都是警觉性极强的,只不过刚才甫从那里出来,一时心潮起伏,思绪都沉浸在白虎说的事情上,就没有注意周遭的情况,却没想到一向很少看到妖兽出没的太初大陆,居然一下子冒出这么多品种多样的妖兽来。
周印手中洗天笔凭空一划,一只向他扑上来的幻狼瞬间结冻成冰。
随手又打出七八张符,那些鬼手被符贴上,俱都缓了动作,变得好收拾许多。
云纵手中无常刀插进土里,刀刃上瞬间绽放出红纹,那些红纹层层叠加,又冒出红色火焰,将那些手通通烧得干干净净。
周辰袖子一振,两道金芒随即从袖中飞出,连同另外两个人的帮忙,将其余幻狼杀得半只不剩。
“师兄,小心!”林中传来一声娇叱。
忽见红光一闪,火焰便在视线中燃烧起来,以此为背景,几道人影驭着法宝往这里飞过来。
这边周印他们处置了这边的妖兽,闲下手来,也都好整以暇看着对方跑过来。
为首的是个白衣少女,衣袂翻飞,素纱飘逸,加上容貌秀丽,本来大有姑射仙子的风姿,可惜身上几块血污和脸上那抹慌乱坏了整体观感。
她一左一右,各有两个男的,年纪不相上下,左边的看起来像是三个人里的头儿,一面让师妹往这边跑,一边回头出手阻住妖兽的来势。
周印他们站在这里,不跑不动,目标明显,对方三人自然也注意到了。
不知是友是敌,尤其一行人修为不低,那三人十分警惕,可后头又有追兵,不得不停下来。
左边的黄衣人上前,不着痕迹将自家师妹挡在身后,拱手道:“此是我金庭门后山之地,不知诸位所为何来,可否报与名字?”
他的长相只能称得上五官端正,略加英俊,但是却胜在稳重与开朗的气质兼并,说话且得体大方,令人如沐春风,连带着三分英俊也成了七分。
周辰的修为最高,他自然对着周辰说,目光直视,不亢不卑,但周辰等人的关注点显然不在这里,因为他这番话里,透露了两个信息。
一,这里是金庭门的地盘。
金庭门在太初大陆上不算大门派,但是也比镜海派这样的三流门派大,最重要的是,他们当时是从海上进的莲音仙府,这里距离南海十万八千里,可见出口是随机传送的,他们现在已经在东岳国的地盘上了。
二,金庭门的地盘,竟然出现了这么多的妖兽肆虐,这意味着什么,就算不是门派大乱,起码也是闹哄哄的,眼前这三人,除了黄衣人是结丹初期的修为,其余两人不过都是筑基修士罢了,战斗力等于只有黄衣人一人而已,让一个人来应付这么多妖兽,就算是金丹修士,金庭门未免也太托大了,除非门派空虚无人,才迫不得已出来应战。
而周印还想到了另一点,他那个自小就离家去修真的兄长,正是在金庭门里。
这种种疑点在众人心中一掠而过,周辰手下一人道:“我等路过此地,见妖兽肆虐,而贵派也无人接应,便出手灭了一些。”
这解释合情合理,这是你金庭门的地盘没错,可难道还不准人家路过,我们路过这里,本来想打声招呼,结果倒好,没见你们出来,却见到一对妖兽,不杀了,难道等着被吃吗?
黄衣人苦笑:“多谢诸位,只是我派如今有些忙乱,不宜……”
话没说话,后面被他下了禁制的妖兽已经突破封印,飞扑过来。
不待他出手,周辰轻轻挥袖,金芒从袖中掠出,将妖兽由上而下直直斩为两半,端的是干净利落。
元婴修士原就稀罕,还是路过自己家门口的,黄衣人对周辰又多了几分郑重,拱手苦笑,也不相瞒:“还请阁下诸位报得大名,如今妖兽四处为患,本门尊长忙于镇压妖兽,待我禀明之后,开正门相迎。”
顿了顿,又报上名字:“在下周章,这两位,是我师妹玲珑,师弟简为。”
周印眼角一抽,默不吭声。
周辰淡道:“不必了。”
周章问:“那不知诸位从何处来,我也好回禀尊长。”
周辰没有作答,倒是周印道:“海外。”
周章见他们并无敌意,又不熟悉这里的情形,有心邀他们上门作客,共同对敌,闻言劝道:“既是海外而来,难怪不知道这里的情形,最近不知从哪儿冒出一大批妖兽,各门派都忙着清理自己属地的妖兽,各国又请修士们帮忙镇压,若再往西走,只怕还会遇到妖物,不如留下来小住几日。”
他说得温文有礼,众人一时也想不出非走不可的词,倒是周印总算听不下去了。
“一件小事在那里反反复复唧唧歪歪半天,别人要走就走要留就留关你什么事,帮你杀了妖兽还得留下来帮你善后?你这毛病看来是改不了,难怪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的就是你这种人!”周印看着他冷冷嘲讽。
他做事从来不会拖泥带水,所以自小瞧见周章这副婆婆妈妈的样子就来气。
周章被他骂愣了,半晌才道:“这语气怎么这么熟悉呢?”
他旁边的玲珑却急了:“你是什么人,竟敢出言辱骂我师兄!”
话没落音,周章大叫起来,一蹦三尺高:“宝儿!!”
周印的脸更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