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辽阔无际的桃林,成千上万的明丽粉白簇拥在枝头,颜色逐层递进,让人惊叹,却又不觉得缭乱,怒放到了极致,有些从枝桠上凋落下来,簌簌如雨,落英缤纷,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花瓣,以至于反倒看不出原本的土壤了。
这样的美景,在外面并不算少见,可出现在这么一个地方,又是在极致的危险之后,才格外让人震撼。
天空灰蒙蒙的,虽然看不大清晰,但下雨前的天色都是如此,也没什么出奇。
余诺忽然发现自己的灵力已经悉数恢复,大喜之下又有些失落:“我们这就算是出来了?”
周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依然是漆黑的甬道。
“不,还在幻境里。”
“那灵力……”
周印道:“你试试把那棵桃树砍掉。”
余诺念了个法诀,一道风刃从掌心凝聚,随着他手腕一抬,砍向离他们最近的桃树。
原本足以摧毁数十棵桃树的法术没有掀起半点波澜,桃树依然好好的,簌簌落花。
余诺脸色变得古怪起来,慢慢走过去。
树是真的,上面的纹理凹凸不平,摸上去还有微微的刺痛,感觉是不会骗人的,但法术仍旧起不了作用。
真亦假来假亦真。
余诺深吸了口气。“道兄,我们要从这里穿过去?”
他没发觉自己已经开始习惯询问周印的意见。
“往前往后都一样。”现在就算掉头走甬道的那一头,也只会碰上另一个幻境。“这个四方幻境,相当于一个阵法,只有找到阵眼,才能破阵。”
“那阵眼应当如何去找?”
“见机行事吧。”
终于也有周印不知道的东西,余诺松了口气之余,隐隐又燃起更深的戒备。
“周道兄虽与我年纪相当,但学识可比我渊博多了。”半是玩笑,半是试探。
“平日里多看了几本杂书。”周印轻描淡写抹过去。
余诺还待再问,便听见桃林深处传来一阵女人的笑声。
笑声虽然不大,却极清晰,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美妙,甚至让人一听到,就联想起这漫天的桃花,娇柔轻袅,直让人酥麻到了骨子里去。
他们二人都是修士,定力要比一般人强很多,饶是如此,在笑声入耳时,仍有些把持不住的感觉。
周印道:“你的清心铃呢?”
余诺如梦初醒,忙拿出法宝,铃声一响,传音十里,那阵笑声也戛然而止。
来不及庆幸,短暂的安静之后,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笑声,这回还多了说话的内容。
“客人远道而来,奴等有失远迎,失礼之至,还望谅解则个!”
娇笑声伴随着香风,两名女子从林中步出,长发挽髻,脚系金铃,丰美胴体裹着素色轻纱,走动之间玉腿毕现,酥胸半露,连带着脚踝上的铃铛也轻轻颤动,胜雪肌肤毫无瑕疵,桃腮朱唇,眉目含情,这是近乎完美的女人。
因为知道是幻境,余诺虽然目眩神迷,依然带了几分警惕心:“你们是桃妖?”
两名女子相顾失笑,为首那人伸出欺霜赛雪的手腕,柔柔道:“公子且看看奴等的体质。”
余诺狐疑着搭上去,入手便觉得一阵滑腻,继而大吃一惊:“纯阴体质?!”
“正是,奴等姐妹二人,皆是纯阴体质。”女子笑意盈盈。
在太初大陆,女子拥有纯阴体质,意味着她在修行上有着先天的优势,但同时,假使在她没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之前,又或者没有背景靠山的情况下,很容易为魔修所趁,被抓去作为炉鼎,采阴补阳,增加修为,所以一般纯阴体质的女子,下场往往悲惨,久而久之,在修士心目中,纯阴体质也就等于炉鼎。
余诺松开手,方才的触感还残留在指尖,若说是幻境,未免过于真实,但他想起刚才劈向桃树,结果徒劳无功的那一击,却不敢掉以轻心。
“你们到底是人是鬼?”他握紧了手里的清心铃。
女子看到他的动作,笑容微敛,叹了口气:“二位既然是有缘人,又何必放不下执念,权当享受便是,奴等纯阴体质,于修真之人再好不过。寻常纯阴女子,若被采阴补阳,轻则耗费身体精气,重则丧命,但奴等经过洞府主人点化,体质异于常人,纵是与公子行男女欢好之事,也不妨事,反倒互有补益。”
她落落大方,说起行房欢好等事,也毫无避讳。
反倒是余诺略有些尴尬,忙转移话题:“那这里的主人究竟是谁?”
女子道:“奴等亦不知洞府主人是何来历,只知道他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当年奴等也曾为良家女子,却深受体质之苦,差点沦为魔修炉鼎,幸得洞府主人相救,他问我们姐妹是否愿意长居于此,条件是永世不得出去,奴等答应之后,从此虽然长春不老,可也没法再踏出这片桃林,更不知如今洞府之外已经过了多少年啦!”
她见余诺仍有犹豫之色,忙道:“公子若不愿意,我们姐妹亦不敢强求,只是这里千百年都不曾有人来过,奴等寂寞难耐,见了二位难免多说几句,还望贵客不要见怪。左右一时半会也出不去,不如随奴家入林歇息片刻再走。”
女子说话条理分明,除了穿着暴露些之外,并没有异于常人的地方,余诺看了周印一眼,见他表情寻常,也渐渐放下心来。
“周道兄,我瞧她们不像是幻影。”
女子在前面引路,两人离她们尚有些距离,余诺低声道。
周印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余诺笑了起来:“道兄是不是也对她们起了兴趣?”
这两个女人容貌秀美,肤色皎如明月,象仙女多过于象妖女,最重要的是,余诺发现她们已非处子。正统修真对于魔修采补的诟病,无非是毁人清白,让人丧命,既然这些顾虑都不存在了,也难怪余诺会动心。
要知道采补一次,可顶好几年修炼,如此便宜的好事,也难怪那些魔修不择手段,时常将清白女子炼为炉鼎。
周印看了他一眼。
余诺摸着鼻子,悻悻住嘴,转而问起那两名女子:“两位姑娘如何称呼?”
“有劳公子垂询,奴家贱名胭脂,妹妹粉黛。”
“你们既然是住在这里,难道就没有出去的法子?”
胭脂道:“公子有所不知,洞府主人布下禁制,奴等二人只能在这个林子里活动,再远就不成了,所幸这林子也足够大,且四季景致皆有不同,还有各式奇珍异兽为伴,倒不算太过寂寞,不过既然二位公子能进来,想必也就能找到法子出去。”
她善解人意,又会察言观色,妙语解颐,没一会儿便安慰得余诺愁怀大开,二人言笑晏晏,粉黛落在后面,百般讨好周印,后者却置若罔闻,问十句顶多也就答一句。
胭脂不时偷偷瞥向周印,又向余诺打听:“那位公子尊姓大名,为何却不喜欢说话?”
余诺没来由地不快:“你不若自己问去?”
胭脂抿唇一笑,不吱声了。
四人走了数百步远,但见眼前景致为之一变。
蔚蓝色的大片湖水映入眼帘,湖边栽满垂柳,微风一来,波光粼粼,柳叶飘摇,静谧而宁美,远处隐隐绰绰若有山水,让人看不分明,却又似乎真的存在。
湖边自安置着两张小桌,桌上酒菜各色,仿佛早就预料到余诺二人的到来。
“二位公子请上座,且让奴等歌舞一曲以作助兴。”胭脂说话的时候,眉目含情,掠过余诺,停留在周印身上。
明眼人也看得出她对周印有意,身边的妹妹粉黛,同样含羞带怯,在姐姐背后偷偷望向周印。
余诺看在眼里,不免涌起一丝嫉妒:自己哪点不如周印,为何这样的绝色美人,一个两个都青睐于那木头似的人?
胭脂嫣然轻笑,与粉黛一道,身形蓦地飞起,往后飘至湖心。
足尖一点,整个人便在湖水上轻盈起舞,纤腰只手可握,从袖子下露出的细腕莹白动人。
裙带飘舞,素发生香,这才是真正的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粉黛飞快地转着圈,裙摆高高旋起,一圈一圈如涟漪般荡漾开来,流云飞袖,翩若惊鸿。
一只手轻轻抬起,她朝余诺二人的方向伸出手。
却是胭脂从湖面飞起,乳燕投林般落入她的掌心,手中握着一支玉笛,轻轻吹响。
霎时间万物黯灭,唯有笛声清越明亮,从湖心飘荡过来,一直荡入听者的心间。
而粉黛手里托着个人,却丝毫不影响身体的柔韧和轻盈,每踏一步,脚下如绽放千万株牡丹,华丽摄目,流彩若霞。
余诺暗暗想道:人世间帝王能享受到的,也不过如此了吧?
美人回眸,绝色倾城,令人叹为观止。
这样的姿色莫说洞府之中,就连在太初大陆也十分罕见,余诺看着她们的一颦一笑,平生头一回生起想要把如斯美人收入囊中,据为己有的念头。
这个念头来得如此猛烈,以至于他想起旁边还有周印的时候,不免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若只有自己发现这两个美人该有多好,如今多了一个周印,他必然也要分一杯羹……
下一刻,他就为自己莫名其妙,陡然冒出的杀念吃了一惊,忙强自按捺下去。
旁边的周印视线还落在歌舞上,专心致志,倒是周辰从他怀里冒出脑袋,警惕地盯着周围的一切,不一会儿又被塞了回去,只好愤愤啄着周印的衣服以示不满。
一曲舞罢,胭脂粉黛捧着酒壶和瓜果走过来。
“这是我等姐妹用那片桃林所开桃花酿的桃花酒,还有一些瓜果,比不上外头美味,却也是一番心意,还望二位公子笑纳。”
胭脂笑着,亲手为他们各自斟上满满一杯。
余诺仰头一饮而尽,周印也喝了下去。
胭脂美目流转:“味道如何?”
周印道:“不错。”
胭脂笑得十分开心,为他们再斟上,自己与粉黛也斟了几杯饮下,喝着喝着便流起泪来:“奴等在这洞府里成千上百年,早已不曾见过生人模样,二位公子能来,真是让奴等高兴得,高兴得立即死去也甘心了!”
余诺安慰她:“你们在这洞府之中,不老不死,四季常在,无忧无虑,不须体验人生疾苦,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胭脂听了他的话,抬起头,却是望向周印:“公子也这么认为吗?”
周印伸手挑起她的下巴,没有说话,眼神就已表达了一切。
胭脂顺势倚入他怀里,就连捧着瓜果笑吟吟的粉黛,也不知何时靠在周印左臂边上,小鸟依人,含情脉脉。
余诺直愣愣地看着这一幕,陡然心头火起:“周印,你欺人太甚!”
他祭出清心铃,捏了个法诀,一道旋风平地而起,挟着风火之势朝周印当头压下。
“余诺,你发什么疯!”
“那要问你!”余诺冷冷道,去势未减。
“怎么,美人不喜欢你,你便恼羞成怒了,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好了!”周印狞笑一声,轻而易举化解他的法术,头上玉簪化为灵隐剑,剑光如虹,千道光芒,铺天盖地涌了过来。
吱!
余诺只觉得脑袋轰地一声炸开,整个身体似乎一下子沉浸到黑暗之中,突然间又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生生扯了出来。
没有剑光,没有危机,清心铃更是好端端在自己的乾坤袋里收纳着,压根没拿出来过,他则还是坐在小桌前,旁边周印动也未动过,湖面上两名美人依然在蹁跹起舞,仿佛不曾瞧见这边的动静。
只有他满头冷汗,面色苍白,恍如隔世。
余诺不敢想象,如果刚才没有被周印那只妖兽的叫声惊醒,自己会怎样。
“周道兄,这里怕是有些不太对劲……”他顾不上去擦汗,低声道。
“你喊我什么?”周印没有转头,仍在看着歌舞。
“周道兄,你听我说,我刚才真的差点入魔!”余诺急了。
“喔,你瞧我,很似那个周道兄么?”周印笑了一声,终于转过头。
余诺的话哽在喉咙里,眼珠蓦地睁圆,牙齿格格直响,神情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
衣裳还是周印的衣裳,但脸却换了一张,正是那个被余诺偷去玉符,后来又死了的魔修。
那人阴恻恻道:“道友,拿了我的玉符,也该还了吧?”
余诺粗喘着气,飞快地起身后退,筑起防御结界,戒备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他已经有些经受不住了,这样层层叠叠,一环套一环的幻境,让他完全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他甚至怀疑自己连进入洞府这件事情,也不是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