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在风里明灭不定的摇曳, 酒香渐渐淡了, 两人依旧坐在案几边。
荀千春将酒坛子放到一旁, 随后走过来坐下,继续补充道:“并非一定要去。”
许珍不太赞同, 她说:“你家平凡有她一份功劳, 而且她是你阿姐好友, 四舍五入就是你亲戚,如果真的有困难,还是应该去帮一把的。”
荀千春看着许珍, 微微蹙眉。
许珍问:“你是不是有其他主意?”
荀千春说道:“确实。”
许珍忙问:“什么主意?”
荀千春道:“我打算让镇北的过来。”
许珍问:“过来打仗吗?谁指挥?”
荀千春说:“郡主她们若是想攻长安, 我就将军队借给她。”
许珍立马气的牙痒。她在经历了昨日聊天之后,已经知道小叫花和郡主的关系,其实两人关系不过就是换药换粮草, 昨日郡主走之前, 得知荀千春毒性已解, 自己换不到药, 面色立即不好。
要是郡主真能拿到小叫花的军队, 不见得会好好指挥, 肯定只会拿着军队去办自己的事情。
这小叫花还真是胆子大啊。
许珍没好气的骂道:“你都成为一方之王了, 怎么也不动动脑子!她要是借走不还你, 你上哪说理去。”
荀千春说道:“我去找她说理。”
许珍问:“怎么说理?”
荀千春说:“带剑去,她不还我就砍她。”
许珍原本气的半死,这会儿被气笑了:“你还学会威胁别人了?那好吧,但是我们这几日都不太了解状况, ”
荀千春沉默着。
许珍说:“如今这个世道,虽说只有你们七个王,但谁也不知道……后头会怎么样,到时候天下归一,并不一定是你们七人之中的某人取胜的。战国那会儿,倒是归了秦,三国却是归晋,你要是想要将江山送给别人,就选准了,千万不要动摇。”
荀千春点点头:“我明白。”
许珍问:“那你做个决定,该支持谁,该不该救,又该去哪,去长安还是留在这里?我都听你的。”
往往许珍才是做决定的人。
这次她听小叫花的,算是偷懒省事,荀千春似乎也知道这事,拉着许珍低声说:“你都听我的?”
许珍老实的点点头。
荀千春问:“那晚上……”
许珍打断道:“我还在说正经事!”
荀千春低声笑了笑。
许珍哼了一声。
荀千春说道:“去长安。”
许珍早就知道小叫花是个有情有义的,这个答案没有出乎她意料,她凑过去亲了口小叫花,接着说:“那我去打听点消息。”
荀千春点点头。
她其实早就做了决定,不久前去长安的时候,她和蓝衣谈话,已经知道蓝衣她在世间,似乎没什么念想,说要将江山给自己,不过是手头的势力和土地,若是自己真的接了,这人或许就会直接赴死,因而荀千春并没有接。蓝衣对自己的姐姐,以及自己,都是很好的。
荀千春和许珍呆的久了,偶尔也会想多些。她觉得,活在世上,就多份希望,还是去看一眼吧。
她开始忙活自己的事情。第一件事情就是,飞鸽传书,让镇北的大军,骑马驾车前往长安。
一只白色的信鸽被她捆上信件,随后快速的腾空朝着蓝色天空飞翔。
待信鸽飞远,荀千春蓦地意识到了什么,她放眼望去,看见远处碧蓝天空,万里无云,便又一身疲惫的靠在门柱边上,垂下眼眸,微微的露出笑容。
而荀千春想到的事情,许珍也想到了。
此刻已经是初夏,百里之内,流民愈发增长,吵闹不停,经常发生打架斗殴的事件。她和小叫花藏身此处,却仍然是无法逃离斗争旋涡,这次回长安后,许多事情,或许就会有个终结了。
这或许会是,最后一次去长安。
要寄给镇北的书信已经飞出去,可回信没来,两人暂且在江陵等待。
期间老妪和郡主又过来串门。
她们算是盟友的关系,郡主笑着带酒来,目光却没有多少笑意。
酒过三巡,依旧是白天,阳光裂的刺眼,灼热酒意上身,烧的人浑身是劲。
“盯上长安的太多了。”郡主说道,“我们若是真的攻打长安,就必须赌上全部的兵力。如果输了,或许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许珍笑笑问道:“确实如此,那么,你有没有这个胆量赌一赌?”
郡主原本在低头品酒,闻言后,抬头正视许珍。
这并非她第一次如此直接的看许珍,在几年前,她在江陵被拐入黑牢中的时候,就十分仔细的打量过许珍。
那时候的许珍,不过是的落魄的教书女先生,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又有点傻气,因而当时黑牢中没人能想到,这么个傻气的女先生,竟然能用智谋救下他们所有人。
或许也没人能想到,这个人后来一路披荆斩棘,带着一个圣上不喜的胡人,高调入长安、雨中救灾、升官发财,又凄惨被贬边关,吹风沙、晒太阳,直到最后,这人身边被瞧不起的胡人,成了威震一方的君王,而这人也成了市井街巷,暗暗称颂的能人。
这人既然是能人,那么,自己说不定可以再信她一回。
郡主思索片刻,露出一个笑容,她亲自倒了四杯酒,和前几日的酒不同,这次的酒,颇有结盟结契的意味在里头。
天还是亮的,热风不断的透过窗户吹进来,吹得几人粉丝凌乱,地面灰尘轻轻浮起又沉下。
木质的案几裂开粗粗的缝隙,墙壁灰扑扑的,原本涂抹的白灰已经几乎掉光了。
就在这么一个江陵的小土屋里。
伴随着“干酒”这句话语落下,酒杯撞击发出锵的一声脆响。
西北的两位君王,正式结为联盟,准备进攻长安,从而实现各自的目的。
杯酒入肠,白亮的阳光洒在地上,一场反击的序幕终于拉开。
既然已经是盟友,那么共享信息也是很重要的,许珍直接套话,问郡主手上有什么资源。
郡主和两人交代道:“我那兵马不足,但谋士较多,我就留两个在平凉,剩余的全喊过来,怎么样?”
荀千春应了声。
许珍却说:“喊四五名就够,若是多了,反而容易意见混乱。”
郡主说道:“好。”
随后郡主又说平凉和镇北现状。镇北如今算是熬出了头,除了粮草丰富之外,还有一套许珍先前匆忙完成的律法,镇北就像是有了组自动运行的系统,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
法家思想,放在乱世的确是最好的。
千年帝道,百年王道,十年霸道。十年之内,镇北很安全。
“至于长安,我已经派人潜伏在那了。”郡主喝了口酒,重复道,“看上长安的,真的太多了,这次逼宫,简直就是给天下众生下了个指令,告诉他们,天下的格局,还能继续打破……”
许珍给她倒酒。
话说到这里,许珍忽的有些好奇:“逼宫的是谁?”
郡主简单说道:“江南萧乞丐。”
许珍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啥?”
郡主看向许珍,问道:“这人你也认得吗?”
许珍赶忙摇摇头。
荀千春知道内情,没有拆穿,只是面色不悦的举杯喝酒。
郡主看过来的视线充满怀疑,片刻后,郡主继续说道:“那萧乞丐白手起家,有一定的本事,听说是手中有位能人,最近没什么动静,有传闻说,她那谋士跑了,所以才会一直安居江南,没有动静。”
许珍假装恍然:“原来如此!”
郡主又道:“可最近,不知怎么回事,她又张狂起来了。”
许珍对于这些事情完全不知晓,但不管怎么想,无非就是萧乞丐找了个新谋士,或是长安城中那几人,有人倒戈了。
许珍立马想到了那位讼师。
那人看起来有点本事,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许珍开始细细的思索,而郡主喝太多,被老妪一通责骂,抬起来架在身上,缓步离开。
屋内又剩许珍和荀千春两人。
长安的事情在许珍心中长久记挂着,挥散不去,许珍虽然现在没什么太大梦想,但和众人一样,依旧盼望着乱世早日结束。
她本以为拿到解药,自己就能潇洒解脱,可这几日,想的又有些多了。
最初,她是想帮小叫花夺天下的,但小叫花自己不愿,她便跟着无所作为,顺其自然。毕竟历史这条长河,有独特的流淌方式,不论如何流淌,这条长河必定要混着泥沙和血泪,拥有沉淀,才是充实的。而自己若是有意推动历史,的确可以加速几百年的发展,减少战乱和动荡,却同时也会失去很多东西。
她做过的事情,已经很多,多到或许会影响世界的发展。
这个世界对她来说,曾经是一本书,现在,确实真实的。
许珍忧心忡忡,叹了口气。
之后几日,郡主和老妪先行离开,回雍州地区。并给许珍留了点银钱,让她不要再悲惨的去摆摊了。
许珍表示感谢。
而镇北书信没有来,她和小叫花只好继续等待。
长安已是阴云密布。
里面不知道换了多少人,想要实现抱负的来了又走了,那些打算搅的天翻地乱的继续留着,或是已经被抓起来,关押进牢房之中。
长安现在的这位萧乞丐,和她的谋士,并不像先前两位帝王一样温婉。这两人统制下的长安以及周边领土,渐渐开始走上暴秦之路。
江陵依旧天气晴朗,路边摆摊的吆喝声不停,青山绿水间黄鹤翱翔,灰鸟鸣叫,收租的又跑到铺子和路边摊位上收钱,收的比上回更狠一点。
许珍知道萧乞丐夺宫的事情后,对着现象略微有所了解了。
家里没了宣纸和墨水。
许珍要去书坊卖,荀千春陪她一块去,两人步入云墨坊的时候,那位身穿艳色衣服,面上涂抹桃花妆的中年坊主,坐在柜子边的矮凳上,手中摇晃圆扇,看着许珍和荀千春,竟认出了许珍来。
“你莫不是,先前来我这买过书的许阿珍吧?”坊主声音轻柔,低笑着问道。
许珍记得这位坊主,她看见坊主,就想到了自己刚穿过来的时候,翻着词典艰难写书,还卖不出去的痛苦日子。
她要是没记错的话,自己好像还有一套科普书留在这里。
许珍正要说话,但猛地意识到,自己现在是易容状态!
坊主怎么认出来的?
坊主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解释道:“虽面容有些变化,可你这几年,身形和走路姿势,倒是一点都没变。”
许珍被坊主的眼力震惊了。
坊主见她如此神情,知道笑着说道:“你最近可真是了不得,我时常能听闻你以前干的事情,可你怎么回江陵来了?”
既然都认出来了,许珍也没什么好隐藏的,她回道:“回来看看,看看山长,还有之前住的地方……毕竟战乱,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打到这里来,我提前来回顾一下。”
坊主哈哈大笑。
她笑了会儿,偏过头,瞧见了许珍的荀千春,询问:“这不会是你当年买回去的小童吧。”
荀千春一身孤傲,看起来就不是普通人,走在路上即便已经易容,却还是容易吸引别人目光。
许珍想到小叫花和云墨坊,还有一层被殴打的关系,连忙说道:“没,不是。”
坊主笑了笑。
荀千春倒是并不怎么在意,她莞尔道:“是我。”
许珍抬头看荀千春。
荀千春说道:“当年坊中小仆骗了先生十两,买了个我,虽然干的事情不厚道,但我现在想想,很感谢坊中奴仆。”
许珍明白了小叫花这意思。
她笑道:“你怎么说情话还得拐弯抹角的,你就不能直说,在这遇见我,就算糟顿打也很开心吗。”
荀千春垂眸看许珍,勾唇说:“先生念书多,能把话说的漂亮,我说不出。”
许珍被她夸得一顿不好意思。
荀千春又道:“就是十两太贵了,若是他们能还回来,就好了。”
许珍精神一振:“说得对。”
她立马看向坊主。
坊主原本听她们打情骂俏,已经面容垮下,听许珍还想从她这抠走十两,顿时恨不得站起来骂人。
她瞥了眼荀千春,暗想:这十两,看起来价格还收低了,当年怎么不收个一百两。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日常梗忘了写回书坊叙旧!!我有罪,今天强行补上
谢谢安安静静小读者、畢業炸雞排、jess soo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