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长说的帮忙管理弟子,便是类似于现代大学助教一样的工作,主要还是负责在一旁学习,正常的先生怎么教书。
许珍没有在这里上学的经验,觉得听一听也是挺好的。
今日赵先生出去贴广告,没人管子弟,山长就带着许珍去熟悉了一下这里的学生。
青龙山虽然为私学,和太学、州县学馆不能相提并论,却也严格按照上面指示,每个月进行三次小考,根据考试成绩,将学生分成甲乙丙丁等班级。
许珍需要管理的是戊班,也就是最差的班级。
山长道:“我们这弟子不算多,你管理的也不过十余名罢了。”
许珍问:“那我平时需要做点什么?”
山长看她,质问:“你不是当过女先生吗!”
许珍说的理直气壮:“是当过,但是我没当过不教书的女先生啊!”
山长无言以对,和她讲述:“就是他们在下面念书,你在上面看着,防止有人不用功。”
许珍点点头:“还有呢?”
“还有?还有就是,若是他们有疑惑,你就答疑解惑,但是你能吗?你会吗?你不会经纶、也不会星象算数,你能干什么?”
到底能干什么?
山长一想到这事,又开始头疼,发誓等赵先生回来了,一定要好好骂一通。
两人踏上石砖,进入堂室内部。
书堂有半个足球场大,一眼望去非常平坦,没有多余遮挡物,房间最后放了两个棕木柜子和书架,侧边摆放屏风,上面描绘七彩侍女图案。
屏风前面,男性子弟们正凑堆斗蛐蛐,另一边,小姑娘们则围着聊天。
这群人看似十岁十一岁的初中生模样,身高和小叫花差不多,虽没到叛逆期,但看起来就不怎么好管教。
山长见这荒唐场面,脸色铁青,一声重重咳嗽。
屏风前几人转过头,看见是山长,便散漫的打了个招呼,回过头继续干自己的事情。
山长脸色过不去,和许珍道:“这里就归你管了,待申时便可放工,到时再来找我。”
说完一点不停顿,连忙跑出书堂。
徒留许珍一人站在原地。
书堂之内安静片刻,不知道是谁的蛐蛐斗胜了,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许珍喊了几句上课了,没人搭理,她便乐得轻松,跑外面端了杯茶,随后坐在前头看书。
过了会儿,几人斗完蛐蛐,嫌无聊了,互相一讨论,过来找许珍这位新来的先生寻开心。
一人跑到最前面坐下,高声问道:“先生,你怎么不讲课啊?这可是书院,不讲课像什么话?”
许珍抬头看他一眼,道:“我一直在讲课啊。”
那人有些疑惑:“你讲了什么?我怎么没听见?”他又问周围人,“你们听见了没?”
周围几人摇摇头:“没有。”
那人得知不是自己记错,而是这位新来的先生嘴硬,顿时底气十足。
他抬下巴对许珍说道:“大家都没听见,你根本就没在讲课,你身为一名教书先生为何要说谎?”
许珍将书本放到一边,调整坐姿让自己做的舒服些,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在说谎,而不是其他人一起说谎在骗你呢?”
那人愣了下,很快便道:“怎么可能这么多人一起骗我?”
许珍道:“难道街上没有老虎,但是三个人说有老虎,街上就真的有老虎了吗?”
那人平时不怎么学习,听到这个典故后,回味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说:“你这是强词夺理,现在是你才是那个骗人说街上有老虎的!”
许珍想,这小伙子还算有点头脑。
她这会儿闲的无聊,便和这人继续瞎扯:“你为何这么确信自己是对的?”
那人道:“自然是因为我没听见。”
许珍问:“你没听见的就真的不存在吗?”
那人十足自信,看起来就是个从小被宠坏的。
他说道:“自然!我若是连自己的耳朵都不能信,那还能信什么!”
许珍忍不住的想要笑出来。
她从手边拿过茶杯,缓慢的饮了口,说道:“既然如此,你现在能听见鸡鸣吗?能听见风呼声吗?能听见你阿父唤你的声音吗?”许珍问:“难道你听不见,就说明他们现在不存在?”
自然是存在的。
那人差点这么说出口,可立马便意识到,不能这么说!否则就输了。
他呆呆的站着,挨个去听,发现当真一个都没听到,这该怎么反驳?
他张着嘴,瞪大眼,想说点什么,却头晕转向,完全不知道怎么说。
许珍见他神色茫然,趁机补刀:“所以你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得去思考。”她说完后想了想,觉得自己说的不太严谨,又补充,“当然,有的人的脑子也是不能信的。”
书堂的气氛,顿时压抑的可怕。
许珍笑了两声活跃气氛,见大伙儿全不玩闹了,目光汇集,直直的看着她。
搞得她有点紧张。
正好快要到申时,许珍不敢再面对这么多可怕的眼神,忙揣上自己的东西,说道:“放学!我们有缘再见。”
说完便去找山长了。
山林传来鸟叫。
山长正在后山,一身白袍,背手站着,玩弄竹笼中的一只鸟。
那只鸟灰不溜秋,头是黄的,肚子有栗色斑点。
许珍走过去一瞧:“这不是灰山鹑吗?”
山长吓了一跳,转过来看到是许珍,说道:“你走路怎么没声的?”
许珍笑:“我体重轻。”
山长愣了下,正想骂两句许珍身为女子不知廉耻,忽的想到已经下课了,便象征性地问了问:“学生们怎么样?”
许珍道:“都挺好的。”
山长道:“青龙山的学生自然不会差,而且戊班还有两名将门之后,其余不少亦是商贾人家,你记得好好对待,千万别把人得罪了。”
他说着想到了上回雅集的事情,又重复:“不能得罪人!可知道了?”
许珍笑嘻嘻道:“自然不会得罪,我就在上头管他们念书,有的人不听,只管玩蛐蛐,我都不敢阻止。”
山长脸上头一次露出认可:“做得好,这边是老庄所说的‘无为而治’,我们书院儒道并重,这样做是没问题的。还有呢?”
许珍道:“他们对名家如何辩论白马非马这件事有些兴趣,我便说了些公孙龙和惠子的想法。”
山长道:“名家并非主流,但当做调剂却是不错的。”
许珍道:“其他就没有了。”
山长说:“不错不错,果然是当过两年女先生的。”他忙着玩鸟,摆手道,“你可以回去了。”
许珍挺开心的,准备回家。
走到一半想到一件事情,又折回去问:“山长,我还有个事儿。”
山长问:“什么事?”
许珍道:“我家有个小孩,每天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明日能带她来戊班一起念书吗?”
山长唰的回过头。
许珍忙道:“学费什么的,从我月禄里扣。”
山长想了想,说:“可以,明日你把户籍带来,管好你家小童,别让她招惹别人。”
许珍高兴道:“不成问题。”
她踩着草鞋走到家中,兴奋的推开门,所有房间喊了一遍小叫花的名字,最后失望的发现小叫花并不在家。
许珍觉得有些奇怪,但没多想,跑到屋子里去看自己的偷渡客系统。
功德点果然涨了五十点。
点进主线界面,进入青龙山书院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在许珍看着的时候,缓慢地自动消失,替换成了另一个新任务。
新任务叫做:“探寻小叫花的真实身份(0/10)”
小叫花的真实身份?
许珍有点懵逼,系统竟然还会关注小叫花,而且还把小叫花当成是主线任务,看来小叫花并不简单。
说起来,只要和小叫花呆在一块,就能涨功德点这种事情也很引人深思。
许珍当时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
现在有空,便又坐到榻上,冷静的思考。
系统的功德点是有明文规定的,一共只有两个途径,一个是做好事,令人心生感激,另一个便是让坏人变成好人,减少恶值,构建和谐型社会。
但是小叫花心思纯洁,肯定不是什么坏人。
唯一可能性便是,自己和小叫花待在一起,小叫花便对自己产生了感激。
许珍排除了许多可能性,愈发觉得真相就是这样,瞬间感动的心都要化了。
多么乖巧可怜的孩子啊。
自己只是掏了十两,就能得到一个人源源不断的感恩,自己是何德何能。
许珍感动的要哭了。
她转头看到系统界面的“主线”任务,觉得系统这个任务发的真是有毛病,再加上自己最近完全不缺功德点,她干脆没理,直接将界面关了。
为了对小叫花好一些,同时弥补小叫花被系统看上的愧疚,许珍出门买了点鸡肉,回来用水煮,煮完捞出来,撕成条沾酱料。
外面升起炊烟,小叫花才推门归来。
许珍跑过去问:“你去哪了?”
小叫花从兜里掏出一把铜板:“卖柴。”
许珍接过钱问道:“怎么要这么久?”
小叫花说:“远的地方,给钱多。”
许珍牵着小叫花的手,想:这小孩也太懂事了。
她带小叫花去洗手,然后坐到饭桌边说道:“下次别去卖了,我告诉你个好消息,我找到了一份教书的工作,每月可以拿一贯钱。”
小叫花道:“我欠你的。”
许珍道:“不欠不欠,你给我的,我都快还不清了。”
她给小叫花夹肉。
小叫花咬了一口,问:“教书,需要做什么?”
许珍见小叫花有兴趣,告诉她:“很简单的,就是传道受业解惑。”
小叫花沉默片刻,问道:“你教别人识字?”
许珍正要说“差不多”,看了眼小叫花一脸蹙眉难解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了,你吃醋了?”
小叫花问:“吃醋,是什么意思?”
许珍转过身去盛饭菜,顺便说道:“就是——觉得酸,我前些日子不是给你买了青葡萄吃吗,和那个味道差不多。”
小叫花坐在软椅上,上身挺得笔直,眼中似乎蕴含雾气,仔细一看,却又能感受到掩藏在下面的凌厉。
良久,她说道:“似乎是有的。”
许珍正在盛饭,被分了神,转头问道:“有什么?”
小叫花说:“胸口有些酸。”
许珍想:这是开始发育了?
她把一碗鸡肉全倒给小叫花,让她多吃点。
吃饭间,她又想到一件事,赶忙和小叫花说:“对了,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
小叫花放下碗筷,认真听。
许珍说:“我帮你交纳束,你明日可以跟我一块去书院上课了!”
小叫花听见后,微微颔首,说道:“谢谢。”
许珍笑着说:“但是班上那些人有些爱玩闹,你见到了别搭理他们,到时候你坐到最前面,我偷偷教你识字。”
小叫花道:“好。”
她吃了口鸡肉丝,见许珍碗里没有,便夹起来,放进许珍碗中。
许珍再度感动,并询问道:“你今天看书认字了吗?”
小叫花说:“看了。”
许珍问:“看了哪本?字都认得全吗?”
小叫花给她汇报:“今日看的是,《诗经》。”
许珍有些惊奇:“你看得懂《诗经》吗?”
小叫花说:“懂的不多,但能感觉到,书中经常提到水和花。”
许珍给她解释:“因为水和花都是很美好的东西,你想想,两人站在河对岸,隔着雾气和满地鲜花看对方,是不是特别的美?”
小叫花问:“水和花,是很美好的东西?”
许珍道:“是啊是啊,都是用来夸人的。”
小叫花说:“难怪。”
许珍问:“什么?”
小叫花:“我见你,说话时似有桃花。”
许珍想,这什么烂比喻,诗经中应当是没这个句子的。
她正想问小叫花在哪瞧见的,抬头发现小叫花正盯着自己,一脸深思模样。
许珍吃了口饭,正想问小叫花在想什么,忽的听见小叫花低声说出一个词来:“水性杨花。”
许珍一口饭差点没咽下去,塞在喉咙里,半天没说出话。
水性杨花?这不是骂人的吗???
许珍悲愤的盯小叫花看。
小叫花浑然不觉,问道:“我常听人说这四字,是否,是形容你这般的?”
许珍用力捶打胸口,好不容易才把饭咽了下去,她喊:“不是!不是形容我的!”
她知道小叫花汉语不好,可也不能这样乱用词啊。
自己哪里水性杨花了,穿过来这么久,就收养了小叫花这么一个人。
小叫花皱眉,问:“那该如何形容你?”
许珍提着一口气,脑中晃过几百个形容绝世美女的词,然而对着小叫花的眼神,一个都没好意思说出来。
最后只能恹恹的说:“我也不知道。”
小叫花没说话。
许珍道:“还有,你以后别自己认字了,等我教你吧……”
小叫花神色淡淡,又抬手给许珍递了根鸡条,说道:“好。”
她说完后,停顿片刻,看着许珍说道:“若你教我,我定会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