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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 宝络起来服侍我穿好衣服,低着头望着镜中的我和她, 突然说想吃芒果了。镜中,她的面容姣好如昔, 不见半点的老去,而我年前刚染的黑,现又是半头的白发。

于她,我是已经老了。

“听说郊外有一户人家用大棚种植着三四棵芒果树。”用早膳时,宝络一口也没动,只是服侍着将我平素喜欢吃的糕点和豆腐花摆好,见我一口一口吃下, 不知怎的突然又叹起道。

才五月的天芒果还是青个子。

我看了她一眼, 舀了一勺豆腐脑入口,漫不经心问:“你真就那么想吃芒果?”

“嗯。”宝络托腮,眉头皱的有些紧。

我极少见她对吃食上心,唯一几次便是怀有身孕时, 但前些日子她葵水刚至, 这事定是不可能的。

宝络是我的嫡妻,却不是第一个入府承宠的女人。康熙三十六年,皇阿玛下旨要我娶内大臣费扬古的女儿成婚,那时我还很年轻,宝络亦是如此。

成婚后半年,我便开始厌恶起这个女人,她性好妒, 见不得我与旁的女人欢好,宋氏每每要看她脸色行事,这让我颇是不悦。到后来,我连她的屋子都懒得踏入,直到翌年李氏入府。

李氏与宝络完全不同,容貌柔美性情温厚,家室虽比不得宝络亦是宦官人家。她入府,是额娘为我求来的,不知为什么,额娘与我一样对这个媳妇不甚满意,她入宫多半是被额娘教训妇容妇德,次数多了,她对额娘的怨气也渐渐在我面前流露出来,我对她的厌恶也渐渐深了。

直到李氏为我产下女儿,我进宝络院中的次数也只剩下唯二的初一十五。去了她屋里,也多半不行欢好之事,故以我两成婚五年到未有子嗣,直到皇阿玛召见我,话里话外表露出对嫡子的看重,以及对我冷落嫡妻的旁敲侧鼓。

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女人在旁人跟前嚼舌根传到皇阿玛耳中,但我对她的厌恶亦多了一层。在一次去她屋中时例行公事,我连她的面都懒得见,直接叫苏培盛吹灭灯,摸索着寥寥完事,便是给皇阿玛的一个交代。

却不曾想只那一次,她便怀了孩子。到八九月份时太医明确可以告诉我,这一胎是个阿哥。

她对我的要求亦越多,多的让我连贝勒府都懒得回。恰好京郊出了事儿,旁的阿哥都懒得摊,我干脆揽了下来,整整一个月就回了一次府。到她生产那日,府里小厮突然来报说福晋难产!让我快快回去,决定保大还是保小。这事儿,我心中曾琢磨过一次。

自然是保大的。

她生产那一夜到底是分险,好几次踏入鬼门关又硬生生被拉了回来,到听到她最后一声惊叫搀和着儿子的啼哭声,产婆欣喜的抱着儿子出来恭贺道:“恭喜贝勒爷,是个小阿哥,母子平安呐。”

这是我第一个儿子,虽是她所生,但于我却也是十分难得。我抱了抱他,这孩子似也跟我有仇似的啼哭不已,我面色有些不好。奶娘慌忙接过,说是饿了。

我心中却想,难怪是她生的。

后来,我去她屋里的次数也就是看看儿子。夜里多半是去李氏和宋氏屋里宿下,奇怪的是,自打她生过孩子后,放在我身上的心少了许多。于李氏宋氏,脾气也温和了许多。

好几次我去她屋里,她便抱着儿子劝我要多纳妾侍,生儿育女。这让我着实吃了一惊,但大府中的女人,多半是看戏久了便会做戏了。

我对她的话一半都不信。还是向以往那样晾着她,她似乎也习惯了似的,对我的要求越来越少,好几次我来她屋中静坐,她也劝我多去李氏几人屋中。

不久,李氏产下弘s,她依旧淡淡的,漠不关己的样子,那时我才有些相信,她的确是与以往不一般,但我却不知自己的注意也越来越多的放在她身上,顾虑起她的喜好。

但额娘对她还是不喜欢。李氏怀第二胎时,宝络替我收了一个丫头。看她忙前忙后的的样子,我不知怎的就有些不悦,对她的脾气也比以往更大了一些。宝络很惊讶,不知为什么,看我多夜缠着她,她也有些不悦。到翌日进宫拜见额娘时,又带了一个武氏回来。

我想着女人是彻底变了,以往只要我的目光落在哪个女人身上,她便能吃醋许久,为此连自己的陪嫁丫头都配给府里小厮。可如今,对我虽还一如从前恭敬,可我总觉得她身上像缺了什么东西,好似整个贝勒府与她有联系的只剩下弘晖一人而已。

她在弘晖身上操的心比放在我身上更多。我慢慢发现,弘晖的衣服一缕都是她亲手一针一线缝制的,香囊绣品也是她每日熬灯所做,我与她成婚多年,她做给我的香囊也就只有未生弘晖时做的,其余这些年她对我真是一丝一线都没用上。

可除此之外,她比往日更贤惠十倍,我无法指责她的不好。

她放在弘晖身上的心越来越多,让我十分不悦。如此更是每夜多缠着她,很快,太医来告诉我:“恭喜王爷,福晋有喜了。”

这消息于我来说是意料之外可又是情理之中,这孩子或许会是我的嫡次子,也可能会是我的嫡女。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高兴,甚至比她怀有弘晖时更让我惊喜万分。

回了府,那拉府的六姑娘宝珠也在,姐妹两低头说着什么,语气十分亲昵。宝络见我这个时辰回来很是惊讶,连忙让人侍候我换了马褂。而她却陪着宝珠说了半响的话,格外的体贴,于我却从未有的。

夜里我又想缠着她欢好,却被她以孩子挡回来,我愣了下,这才想起自己竟对白天的事儿如此耿耿于怀,竟连她有喜也忘到脑后。

而后养胎的日子于她是十分艰辛,于我日子也不好过。孩子过大,她便不肯让我再碰她一下,话里话外又想带人入府服侍我的意思。

我心中极为不悦,但想着她为我十月怀胎,如此辛苦,这气便烟消云散。待她产下弘暖一个月后,皇阿玛决定将江南的事儿交予我和八弟处理。

我是太子这边的人,而八弟这些人却有崭露头角之势。皇阿玛决定的很好,既给了太子面子又用八弟来点醒着太子。一进一退,帝王之术用的极妙,太子显然有了危机,于我更加亲密,但又处处防备,十三私底下憋着气,好几次跟我说,不做也罢!

去了江南,我见到了许多李氏的影子。江南的姑娘的确美,但于我却极少入眼,直到一日途径一个小镇见到了钱氏。

她的模样并非极美,可眉眼间总带着一股让我熟悉的感觉,像宝络七分。苏培盛见我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了几秒,十分知晓的躬身退下。

夜里,钱氏上了我的床,与我承欢,可我总有种憋着气的感觉。

她像宝络,可毕竟不是宝络。

苏培盛不知我为何对钱氏极尽宠爱,一路待她服侍的极为妥当。我却一日又一日的越想宝络,想着她在我身下承欢到了极致的迷离神态。那种神情,唯有我才能看见,也唯有我才能让她在身下绽放。

回府的日子终于敲定,皇阿玛对我和八弟办事极为满意。而我也是回到府才知道宝络病了。

可她在信中总是写:一切安好,勿念。连多余的话也不肯给我,多次让我恨得牙痒痒。可到了她屋中,见她面色潮红的闭着眼躺在床上,心底的一股柔软不觉又刺中我的心坎。

这个女人,我大抵是不舍得骂她了。

我将她搂在怀中,她似乎烧的有些糊涂,嘤咛一声毫无防备的往我怀中靠。自从生了弘晖,她对我从未这般,这让我有些欣喜,又有些担忧。我一厢情愿的认为,她或许会在意钱氏的事情,这让我有了瞒着她的心。她是唯一的让我极其在乎的女人。

钱氏的事她还是知道了,但于她却好似一颗石子投进枯井一般毫无影响。我有些放心,但又有些不甘,只是去钱氏屋里的时间慢慢又多了起来,直至后来传出她有孕。

我下意识的想看宝络的表情,见她微抿着嘴,知晓她对这事多少有些上心。

我心中畅快了一些。

近来太子爷于国事上是越来越昏秽,不知怎的听说迷上了个惠妃宫中的宫女,叫什么王氏的。

那个王氏我见过一面,的确是个妙人儿,她身上有种和宝络十分相似的气质。可我就是喜欢不起来,这个女人三番四次用言语挑逗我,怎会是安于室的人?不久果真传出太子和八弟为了此女打架的事儿,两人似着了魔一般,连太子阿哥的脸面也不要了。

皇阿玛震怒,要处死王氏。太子不肯,以自身作保,皇阿玛已年老,不知为何对这事再没过问。可那时我若知道这个女人会害了宝络和弘晖,我定是要她碎尸万段的!

弘晖撞车,宝络小产,皇阿玛却召我入宫,待我回到王府时宝络已醒过来,只是一人独自呆呆的坐在床头看着窗外,不知心里想着什么,不爱说话。

我心中有愧,不敢多言,只能默默的从她身后搂她入怀,将手静静的停放在她小腹上,那儿我的孩子曾经孕育过,但在她阿玛额娘还不知晓的情况下就没了。

我不知道她的心有多痛,亦或是痛的没了知觉,没了心神,但我却知道我于她们母女有愧。

我甚至不敢告诉她,这事儿皇阿玛已经做主了。

没有任何缘由的,王氏就是要至弘晖于死地。她瞒的再好,还是有人悄悄告了皇阿玛。太子着了魔,不舍她,皇阿玛要赐她毒药,可那时这个女人已怀了身孕。

太子子息不旺,弘晖也没事儿,我知晓王氏此刻是不会死了。

宝络也一天天的恢复,只是看我的目光越来越生疏,越来越冷漠。我想便所有的方法都不能让她展颜,只是看她一夜夜的噩梦醒来,双目都是泪水。

待王氏生产那日,听说叫得异常凄惨。我在坐在衙门内,轻啜着茶,冷眼看着外头,知晓王氏这胎是断然生不下来。

那贱人以为,毁我孩儿,我会这般轻易饶过她吗?

夜里,我在屋里等宝络回来,她看上去面色并不太好,有些失落又有些解意。我没告诉,我在催生药中做了手脚,便是活胎生下来亦是死胎,只是一味缠着她想再要个孩子。

宝络依允,任由我纠缠着,可我们都不知道这孩子会来的这般艰难。直到康熙五十年,宝络才给我产下一对龙凤胎。

有了女儿,我心中对她的愧疚宽慰了不少,也因此,我视容玉为掌上明珠,宝络于我的心也慢慢敞开。

可那时钮祜禄氏怀孕了。

我对宝络也越来越难以离开,可我并不知道这些年宝络对我始终不满意,可我却越来越顾着她的感情。

草原上,我一步步的紧逼,她一步步的忍耐,她告诉我:“这种日子我过了十几年了,让我觉得深深的疲惫和无奈!”

我曾琢磨过她的心思,可从不曾想过她会想放手,可这是两人间的事儿,我怎么会舍得放手?

从塞外到王府,她一如从前,只是却不肯再把心放在我身上。

康熙六十一年,我登基为帝,宝络站在我身边接受满朝文武恭贺,我牢牢紧抓住她的手,此生再也不肯轻易放下。

她想要的,我想此刻我可以给得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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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着宝络服侍着吃过早饭,我去街上散食,退下的日子偶尔有些不习惯,但有她在身边,依然能安稳度日。

这个小镇是李卫管辖下的一个小县城,民风极好,百姓安于度日,然而与我最重要的是,宝络喜欢。

街上早市与平日里一般人来人往,我提着鸟笼子随街漫走。见着一个老丈人挑着担子卖些水果,我便想起宝络清晨说的话。

“爷,我想吃芒果了。”那声儿跟在我耳边念叨一般,一清二楚。

我摇了摇头,再往前走去,见着一个妇人正对着一个胭脂摊,那胭脂我每日都见宝络在用,不觉脑中又想起今早她说过的话。

“爷,我想吃芒果。”这次连她微微蹙眉的神情也浮现在我跟前。

我叹了一口气,叫苏培盛雇了一辆马车过来。

苏培盛不解,单看着我问:“爷,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芒果。”我道,已经认真的坐进车里。

苏培盛不解:“爷,五月的天哪来的芒果?

“城郊一户人家有种。”我顿了顿,又道:“夫人一早就想吃这东西。”

“是,爷。”苏培盛一听宝络,得令的撩下帘子。

一路摇晃着驾车而去,石子路走的不平稳,总是能听到石子与车辕叩叩叩的声音。

我想,为人夫果真是不易。

但于她——我是甘之若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