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太尉流放之后, 温钦平日针锋相对的模样顿时松懈下来。往日在朝堂上总是笑吟吟抨击反驳温太尉一党,如今上朝也是闲闲站在一处, 并没有什么心思。
“温郎官?你怎么看?”谢临琛半眯着眼睛问道。
温钦一只手捻了捻金冠一侧垂下来的穗子, 歪了歪头,“臣无议,张大人说的不错。”
谢临琛见他整日兴致缺缺, 总想逗他多说些话,只是温钦懒散的很,没了温太尉这个活靶子,连上朝都是毫无动力。
众大臣也看出来了,温钦往日摧残的都是温太尉的左右手, 还有便是拥立温太尉的党派, 若是不与温太尉有什么牵扯, 并不会牵扯到自己。
虽然人人都称他为奸佞, 可此时倒是安安分分。
等下了朝,温钦随着众人走出大殿。一旁赵轻云疾步走上前,“温钦, 最近怎么像是没了主心骨一样?”
温钦摸了摸下巴, 随意道,“往日看着温太尉落魄就高兴,如今他真的被流放了,我反而没什么乐子了。”
“你真的是…”赵轻云无奈,温钦很难发现接纳别人的示好。新帝那样讨好,可偏把媚眼抛给瞎子看, 温钦愣是丝毫没有发现,直接把新帝说的爱归于沉溺美色。这可如何是好?“钦钦若是无聊,多看看周围人也是好的。”
“周围人?”温钦疑惑,随即转过头看他,“你吗?”
赵轻云慌忙摇头,“不不不,不是。”想到往日温钦曾说过的那个人,“一直和你通信的哥哥还在和你写信吗?”
“哥哥?”温钦摇着玉骨扇的手顿了顿,疑惑道,“什么哥哥?”
“你忘了?”赵轻云道,“你一直有一个与你通信的好友,你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好友?”温钦摇了摇头,“你记错了吧?我怎么不记得。”
赵轻云见他真的不记得,自己也有些疑惑,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今日休沐,温钦没有留在宫中,准备回温府一趟。往日休沐的日子只能在府上呆半日,若是超过半日,宫中的人便直接驾着马车堵在温府,一趟一趟地催促,烦不胜烦。
温钦被扶着上了马车,一掀开帘子看到里面的人忍不住惊讶,“陛下?你怎么在这儿?”
谢临琛换了常服,穿着一身低调的黑色绣青龙锦衣,坐在里面早早等着他。见温钦上来,伸出手将他拉进怀里。一只手捏了捏他的脸,“明日七夕节,想去街上走走。”
温钦低眸看了眼,见他手上竟然还随手带着那一串碎玉珠串,忍不住抿唇笑了笑,“陛下当真每日戴着。”这珠串是女子的首饰,一颗颗圆润的红艳玛瑙和成色极好的玉珠串成一串手钏,温钦手腕细一些,戴起来毫无违和感,可谢临琛戴起来就有些不伦不类。
谢临琛觉得当然要戴着,“这是你送给我的东西,当然要日日呆在身边。”
温钦噗嗤笑出声,“陛下什么得不到?这一串又不值什么钱。”
“也有得不到的。”谢临琛迟疑。
“什么”温钦挑眉问道。
谢临琛轻笑,直直看着他。
温钦不自在地转过头,微微笑道,“说起来陛下不知道吧,最近新收了一个护院,倒是负责的很呢。”
这话说的不错,那日遇见的青年称自己名为青影,格外认真负责,连带着侍从的活儿也一同干了,替他更衣换洗,梳洗长发,都做得很好。总管见他踏实,还给他涨了一百钱。
谢临琛卧在柔软的马车上,一只手落在温钦的肩背处,“哦?什么样的护院,竟然这样得你的心意?”
温钦本就是随意换个话题,随口道,“毕竟踏实负责,温府打点得很好。”
“既然合你心意,就多赏赐一些也无妨。”谢临琛低下头亲了亲他的脸颊。
华丽的马车踏在青石板上,哒哒的马蹄声与马车上贵气饰品碰撞声混杂在一起,格外的悦耳。路两侧的百姓都知这是温郎官休沐回府,都忍不住多看几眼。偶尔马车的帘子无意间翻开,露出温钦那张漂亮的脸,还是让众人忍不住被迷惑。
温府。
两侧的仆人恭敬地守在府邸门外,总管大人早就算好了时间,今日是郎官休沐的日子。早早地将府上打扫一新,迎接郎官。
影三也焦急等待着,目光时不时从地上抬起,看向东边的街道。他已经备好了温钦爱吃的桃花酥和草莓,还给他的房间换上了他喜欢的熏香,只等着温钦回来。
“郎官回来了——!”随着一个侍从远远跑过来,影三也有些迫不及待地往前走了两步迎接,目光直直地看着温钦,带了几分喜意。
远处一辆奢华的马车驶来,慢慢停在府邸的正门,一旁的侍从连忙上前撩开帘子,仔细摆好下马车的楼梯,影三连忙上前伸出手。
只是从里面露出的脸并不是温钦,而是一张熟稔的脸,目光看向温钦时温热,看向旁人时却是冰凉,这冷溶的目光落在影三面上,只是打量了两秒便移开了目光。影三虽然竭力控制,可还是微微煞白了脸。
这一眼像是昼夜的一束透彻的光,照射进影三的心里,将他心里那点点妄想和希冀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跪安。
“嗯,起吧。”谢临琛道,下了马车后伸出手将温钦扶了下来。
影三收回空落落的手,目光沉沉,低垂着头跟在温钦身后。
一行人进了府中,温钦进了卧房,笑的两眼弯弯看了眼影三,随后道,“陛下,这就是青影,这卧房的熏香也就他这样细心。”
谢临琛打眼看了看影三,随即微微皱眉,不知为何,这青影看起来很不一样,脚步轻浮,手臂有力可掌控得当,看起来不像一个普通人。
“确实是个细心的奴才。”谢临琛点了点头。
影三握了握手心,奴才两个字让他瞬间清醒,自己在谢临琛面前依旧是不值一提。甚至不配当对手。自己这些天的愉快都是从谢临琛那里偷来的。
谢临琛没有再把注意力放在旁人身上,让服侍的人退下。影三恭敬地退下,等退到房外,整个人怔怔的站在门外。
人都是贪心的,当初他关在水牢中期盼着只要能偷偷见温钦就好,可后来见了温钦,就想要留在温钦身边。本以为能留在温府时不时服侍温钦就可以了,可现在却想要他身边只有自己一个人。
真是够贪心的,可自己真的控制不住。
你知道得到又失去的滋味吗?你永远都不知道。如果有机会再相遇一次,即使转身跌落万丈悬崖粉身碎骨又如何?
影三直直地站在门外,听着新帝和温钦说着情话,听着啧啧的亲吻声,听着温钦轻笑嗔怒,整个人毫无表情,目光落在一处。
“青影,你还在这里干什么?主子不让人打扰。”总管正寻他,见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忍不住拉了拉他的手臂,“行了,抓紧走。”
影三僵硬地转过头又看了眼,随后跟着总管离开。
这一日新帝满怀兴致地随着温郎官在温府走了走,随后又赐下了不少宝物装饰。温钦倒是不在意,一旁的总管喜不自禁。入了夜新帝也没有回宫,而是宿在了温钦的房间。
第二天清晨,影三早早进了房间准备好温钦的衣服,想到今日是七夕。影三踟蹰了半天,随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荷包,悄悄塞在一堆衣服里。
等到用早膳,看到温钦腰间挂着的荷包,影三嘴角微微上扬。
因为是七夕,这一日格外的热闹,集市上早早有小贩摆了各种摊子叫卖,两侧也装饰起漂亮的灯笼和彩色旗帜,格外的热闹。
不过还是晚上最热闹,京中未婚男男女女都走出家门,期盼着才子佳人的浪漫邂逅。不少相约见面的男女为了遮掩身份,还特意买了面具遮住半张脸,一时间人人都带着面具,多了几分暧昧意味。
谢临琛对于七夕十分的在意,早早换上常服,手忙脚乱地给温钦换衣服,眼底满是欢快,“这还是我们在一起后第一次过七夕,一会儿一定要好好逛逛。”
温钦任由他折腾,换了一身白色束流云金色腰带,腰间配着流苏玉穗,十分的简单。谢临琛看了眼换下来的荷包,微微皱眉,随手放在一旁。
“陛下说的是,我们还是第一次过七夕节,虽然同为男子,相信那织女娘娘也会保佑我们和和美美。”温钦乖乖笑着,伸出手由着他系腰带。
谢临琛听到他这样说就觉得欢喜,抱着他的腰好好亲了亲他的唇,“乖,织女娘娘肯定会保佑的。”说完拿了一旁的面具戴在他的脸上。
金色的面具遮住如玉的面容,隐没了几分艳色,多了几分神秘,看的谢临琛眼底更是充满爱意,“走吧。”
两人出了门,半明半昧的灯火映在两人身上,瞬间从高高在上的天子变为普通的公子,两人牵着手漫步在街道上,熙熙攘攘地人群热闹极了,男子三三两两一同笑着聊着什么,女子轻挥罗扇,嬉笑闹着向前走去,遇见俊俏的公子哥还会偷偷多看几眼。
因为街上也多半带着面具,温钦与谢临琛隐没在其中倒是丝毫不突兀,若是摘下面具倒是有些麻烦。
谢临琛从未和旁人度过七夕,此时只觉得什么都很有趣。
“客观客官!看看这对鸳鸯枕!枕着睡觉夫妻恩爱,白头偕老!!”一旁的小贩热情叫卖着。
刚想从摊位走过的谢临琛顿时停了下来,目光灼灼地看着那对鸳鸯枕,“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是啊!客官!”小贩热情道,“你看这鸳鸯枕,这是鸳,这是鸯,喙相触碰,十分的恩爱的!鸳鸯是象征夫妻的,枕着这个啊,肯定能白头偕老!”
温钦瞄了一眼,“这绣工也不过如此。”
“哎!这位公子说的可不对啊!”小贩连忙道,“咱们这个绣工可是夫妻恩爱的几十对夫妻亲手做的,寓意非凡呢!您过了我这个摊,绝对找不到第二个。”
谢临琛立即道,“买!”
小贩眉开眼笑,“好嘞,祝公子和夫人白头偕老,恩恩爱爱。”
一旁的影一立即递上铜板,小贩看着突然冒出来的黑影,怔怔接了铜板。
这一路温钦算是看出来,谢临琛非常想弥补以往错过的七夕节,购买欲爆棚,买了很多的东西,还带着他一起放花灯、系福袋、放生祈愿。
“陛下不是不信神佛?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温钦扫了眼一旁影一背的东西,忍不住笑道,“陛下倒是很信这些?”
“神佛我一直是不信的。”谢临琛握着他的手,淡笑道,“不过若是有关于你,我都想信一信。”只要能保佑你我白头偕老,我都会信。
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出口,可温钦已经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这句话。
正说着,从桥上忽而笑闹着涌过来一堆人,温钦一时不查,被人群挤走,拉扯着不知道挤到了什么地方。
谢临琛皱眉,连忙推开拥挤的人群去寻,一旁的影一匆匆上前,紧张道,“陛下!水牢传来消息,影三逃了。”
“什么?”
“一直看管施刑影三的人被发现死在了水牢里,看样子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了,影三不见踪影。”影一脸色一白,“属下也是刚刚得到消息。”
谢临琛握了握手心,“我知道他在哪儿了。”见影一疑惑,又道,“去寻青影,他应该就在附近。”
影一惊愕,影卫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这影三真的是疯了。影一头疼欲裂,随即瞬间消失。
温钦被挤到离石桥很远的地方,询问周围的人才知道是牛郎织女的戏正要开演,都涌过来看戏。温钦瞧了一眼,那牛郎正要挑着孩子追织女。
笑着摇了摇头,温钦艰难从人群中出来,四处走着寻找谢临琛在哪儿。周围人正源源不断涌过来更多的人看戏,温钦寻找起来有些困难。
沿着石桥回去,随处走走。正绕过一处巷口,忽而听到一声有些熟悉的声音。
“陛下还想要将我抹掉第二次吗?”
“你找死。”
“陛下,你也很不自信吧?若是自信怎么会把他的记忆封住?温钦若是恢复了记忆,他还会留在你身边吗?”
“影三,还不给主子赔罪!你现在像是什么样子!”影一的声音传来。
温钦听了这几句,一颗心微微沉落。
“我像是什么样子?陛下敢杀我吗?你可以将我抹去第二次吗?你还要给温钦第二次封印记忆吗?”
“影三,你认定我不敢杀你?”
“陛下,你为什么不能给我留一点点位置,我只要站在他身边就够了,我愿意一辈子为奴,侍奉公子,我绝不会夺了陛下的宠爱,求陛下给我一点点位置…”
“温钦是不可能分享的。”谢临琛长睫冷漠,眸光冰凉。
温钦眨了眨眼睛,随后转过身,面色淡淡,像是从未到过这样的地方,晃晃悠悠闲闲回了温府。没过多久谢临琛也回了来,见他在温府总算是松了口气,上前拥住他。
这一日之后温钦再也没见过青影,听总管说青影回了家乡成亲了,不会再回来。
休沐之后,温钦像往日一样回宫,到了午时新帝在后殿午睡,温钦有些睡不着,穿着绯衣赤着脚踩在墨玉砖石上。走上正清殿的正殿,宫门背着光,迎面是刺目的白光。
温钦半眯着眨了眨眼睛,再睁开眼时,面前出现一个男人。这个男人穿着很奇怪,整个人庄严而又冷峻。看向温钦的眼神带了几分打量,随即开口问道。
“想不想换一种人生?”
“如何换?”刺目的白光让温钦看不清他的脸,下意识地问道。
“到别的世界,换一种身份和命运,从新来过。永远摆脱现在的生活。”那个男人又道,“同时,保你青春,赐你无尚的权势与荣耀。”
这句话像是一个陷阱,只有魔鬼才会用这样的诱惑诱杀凡人,开出这样达不到的条件作为引子,这个奇奇怪怪的男人冰凉庄严的模样像是一个恶魔雕像。
可是——
温钦微微笑道,“好,我答应你。”即使是与魔鬼签了契约,也无妨。
谢临琛忽而心头一跳,骤然从睡梦中惊醒,不知为何一阵心悸。像是预知到什么一样,谢临琛疾步从后殿冲出来,正看到逐渐透明化的温钦模样。
“钦钦!”谢临琛睚眦欲裂,伸出手却直直穿过了他的身体,眼底带着哀求和难以置信,“你说好的,你说好生生世世不分开,你说过的…”
温钦听不清谢临琛的声音,耳边只剩下一阵呼啸而过的风。
作者有话要说: 影三:“既然主子可以!那么属下也可以!”
谢临琛:“你不可以!”
前世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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