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莺莺在这身体里住了十几年,一直记得自己的真实身份。
她不是真正的顾莺莺,只是由神明选中、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的替代品。从有意识起,她就是孤魂野鬼般的存在,没有人能看到她,她也无法触摸这活生生的世界。
是顾凌霄,一切都是由顾凌霄改变了莺莺。
莺莺记得自己住入这个身体后,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顾凌霄。在顾爹爹还沉浸在丧妻之痛时,也只有小小的顾凌霄将她抱入怀中,明明自己哭的也满脸是泪,他却软声哄着莺莺不要怕,以后由他来保护她。
“莺莺,我是哥哥。”这是小小的顾凌霄,最常在莺莺耳边重复的一句话。
所以莺莺会开口时,念出的第一个字不是娘亲也不爹爹,而是口齿不清奶音十足的‘哥哥’。顾凌霄听到愣了好久,当即就抱起莺莺亲她的脸颊。
“对,我是哥哥。”顾凌霄笑得眼睛灿灿发亮。
初入人世,莺莺虽保留百年飘荡记忆,却与寻常的孩童无异。她唯一与寻常孩子有异的,大概就是从出生起就有辨别美丑的能力,她喜欢一切漂亮的东西,自然就喜欢这个漂亮爱笑的哥哥。
是顾凌霄一字一句教会了她说话,是顾凌霄告诉她如何穿衣吃饭,也是顾凌霄,抚平了她对于百年漂泊泛起的燥戾,让她知道何为温暖依赖。所以她单纯的以为,顾凌霄能会一直陪着她。
他怎么可以,抛弃她对另一个女人好呢?
而且那个女人还不识好歹,她的哥哥那么好,裘安安凭什么把人从她身边抢走还说不喜欢他!
嫉妒与愤怒啃噬着莺莺的理智,莺莺感觉自己好难受啊。毕竟她就只有这一世的寿命,任何敢糟蹋、抢她心爱之物的人都要死,所以她帮哥哥杀了裘安安有错吗?
她没有错。
她没有错。
错的是裘安安,裘安安该死。她死了,哥哥就不会再伤心为难,就还是她一个人的!
莺莺做梦也没有想到,顾凌霄会因为裘安安打她。
平日最疼爱纵容她的哥哥宛如疯了一般,扯了她几巴掌扯碎了她脸上无畏的笑容,将她按在墙上疯狂大喊:“顾莺莺,你是不是疯了。”
莺莺没有疯,她从未像现在这般清醒过,睁大双眸不可置信看着顾凌霄,她觉得是他疯了,不然怎么舍得打她。
当钦容赶来,推开顾凌霄把她抱入怀中的时候,莺莺哭的好厉害,她紧抓着钦容的袖子双颊红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一句话,唇角还有被顾凌霄打出来的血迹。
顾凌霄根本就不知道,莺莺为了今日能回顾府,缠了钦容好久。她坐在镜前梳妆打扮,临行前还让钦容帮她挑选衣裙,可惜的是莺莺来前打扮的有多华贵高傲,此刻被顾凌霄打的就有多狼狈可怜。
“别哭了。”钦容帮莺莺扶好歪掉的花簪,把人拥入怀中安抚。
莺莺还在哭,抽噎的声音破碎不堪,好似随时都会哭晕。她从未如此依赖过钦容,听着身后顾凌霄崩溃的质问,躲在他怀中一直发抖。
很快,钦容的衣襟就被莺莺的泪浸湿。
因这场‘意外’,阁楼上堆聚的人很多。地面的血迹无人清理,顾凌霄满身、满手沾满裘安安和她孩子的血,粘稠的血液攀附在他皮肤上越擦越多,阵阵的眩晕感袭来,顾凌霄看着自己的妹妹,忽然生出一种陌生感。
裘安安还怀着身孕啊,他天真可爱的妹妹如何对一个孕妇下得去手。
她当真感受不到裘安安为了救她,替她经历过什么吗?
她怎么还能在亲手推裘安安下楼后,笑的一脸愉悦同他说裘安安终于死了。
今日顾家设宴,因太子钦容的到来,邀请了不少达官显贵,裘家自然也在其中。莺莺这一推落入了太多人眼中,她种种无所谓、又故意为之的举动也洗不干净,钦容根本无法保全她。
所以为了避开莺莺的牢狱之灾,挡去裘家对她的折磨,钦容在强行带她离开时同众人道:“孤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他的交代是什么?
就是折断莺莺的一只手。
“……”
莺莺实在太坏了。
她坏的纯粹又单纯的让人害怕,这样的她时常会让钦容感到无力,虚无缥缈中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呢?”
回到东宫,莺莺还窝在钦容怀中哭泣。钦容的手指顺着她的脸颊落在胳膊,最后滑落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攥紧,滚烫的温度烫到莺莺的皮肤。
他吻去莺莺脸上的泪,轻亲她红红的鼻尖与她商量:“折断你的右手好不好?”
他的莺莺这般娇气,他舍不得把她送入漆黑脏乱的牢狱之中。
莺莺不懂他的良苦用心,听到这话时震惊的眼泪一直在掉。唇瓣被咬的血红,她对着钦容摇着,被泪水泡过的嗓音无助怯弱,“……不要。”
她求着钦容:“我不要。”
“我不要被折右手,太子哥哥我怕,莺莺好怕疼。”
钦容又如何不知道她怕疼,只是他如今身为太子还未到一手遮天的地步,无法为她抵御裘家乃至整个朝廷的上奏。
若是莺莺现在不想疼,等入了牢狱后她只会被折磨的更疼,到时候无论她如何哭诉求饶,都不会有人像他这般心疼她。
“莺莺,你乖一些。”
“不要总是让太子哥哥来罚你。”亲自折断她的右手,他就不会痛吗?
莺莺看不出他会心疼,因为钦容在折她的右手时手指都不曾抖一下,他下手又稳又狠,任凭莺莺在他怀中如何挣扎扭动都没有心软。
“求你。”
“太子哥哥求你了。”
莺莺眼眶发红泪水浸湿了碎发,黏贴在脸颊上越发可怜。到最后她疼的就只剩呜咽,失去力气软倒在钦容的怀中,钦容攥着她的手腕去亲她的眼睛,轻轻哄着她道:“很快就不疼了。”
莺莺已经意识模糊,长睫湿漉漉贴服在眼帘,她如同小兽呜咽着:“哥哥已经不要我了……”
“现在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莺莺做人做了这么多年,一直肆意快活,是第一次体会到,原来做人也有不快乐的时候。
是一种很苦涩的感觉,又好似灵魂被撕裂,铺天盖地的洪水扑面而来,莺莺产生一种无法呼吸的窒息感。
“怎么会呢?”
钦容把人拥紧,与她贴面而言:“这世上,唯有太子哥哥最爱你。”
就算所有人都抛弃了她,他也不会抛下她。
“我不信你了。”莺莺感受不到他的爱意,好像自从她害死裘安安被折断右手后,她感受不到任何人口口声声所谓的喜欢她。
尽管莺莺的右手被钦容很快找神医接了回来,她的手短时间内也难忍疼痛,无论涂多少的珍贵药膏都难忍痛意。
断了就是断了,就算她的右手还能恢复握物,也无法在同之前那般行动自如。
在这期间没有任何人为她求情,就连疼爱她的哥哥也不曾出现过一次。莺莺烦闷的心情无法排解,她让晓黛抱来了好多好多的酒,喝醉了就又哭又笑,抱着酒坛坐在地上抽泣,还不时去看自己的右手。
“我讨厌你们,我谁都不要了!”
在钦容回宫拿走她怀抱的心爱酒坛时,莺莺气鼓鼓扑到了钦容的身上。
她的手腕未好,在这种时候不能喝酒,更不能进行大幅度的活动。钦容为了避免她的手腕二次受伤,只能圈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入怀中,莺莺挣不开他就开始哭闹,喝醉了什么都敢说,还净说些大秘密。
“我不是真正的顾莺莺,总有一天我要走的。”
“你们对我那么不好,等我走了就要把你们忘记,我不老不死也永远不会散,你们对我那么不好,我肯定很快就能忘记你们!”
这些日子以来,莺莺似乎特别喜欢哭,钦容每次靠近她都能摸到一脸的泪,这次也毫不例外。
“走?”
钦容用绣有龙纹的袖子擦去她脸上的泪,捏起她的下巴问:“莺莺要去哪儿?”
莺莺哭够了就笑,没心没肺的人盯着钦容的脸看,没一会儿就看愣了。于是钦容又淡声将话重复了一遍,莺莺哼了声骄傲回答:“反正我走后你们谁也找不到我。”
永远永远,你们谁都别想再见到我。
啪——
酒坛闻声破碎,同时被打碎的还有钦容平静的内心。从未这般惶恐过,他紧搂住莺莺说道:“孤不准你离开。”
谁也别想把你带离我的身边,谁也不能。
“……”
莺莺的手腕被折断后,养了半年才稍微养好,同时她也被钦容关在了东宫半年,这半年里钦容不准任何人见她,让她每日吃斋念佛为死去的裘安安和她的孩子赎罪。
半年的被囚时间,足以磨掉任何人身上的刺,哪怕莺莺再固执无畏,也被钦容拔掉了些许利刺。
当裘郁半年后重新见到莺莺时,昔日嚣张跋扈的小女孩失了神采,她如同无害的小动物软软趴伏在亭栏上。偶尔会有湖中的锦鲤浮出水面,莺莺睫毛颤了颤很认真看着它们,紧接着又无聊的垂下脑袋,白嫩嫩的脸颊上写满闷闷不乐。
真是好可怜,又好活该。
裘郁有些无力,哪怕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囚禁过他、又害死了他的姐姐,他恨她恨的牙痒痒的同时,也仍旧没控制住自己,静静站在暗角看了她好久。
莺莺似乎有些困了,在这种寒冷的冬日她也不披裘衣,犯困时也没有宫婢发现为她披衣服。
冬日的风刮人,吹得莺莺素色的裙摆纷飞,她却像无知无觉般越睡越沉。
裘郁听说,这半年来莺莺的身体并不怎么好,钦容之所以要关莺莺紧闭,其实大部分的真相是想让她静养调身体。
总觉得以她现在的小身板,吹一场寒风或许能把自己吹死,理智告诉他应该漠视转身期待着莺莺重病,而感情却主导了他的身体让他率先迈开了腿。
玄色的衣摆晃动,裘郁看到在他出现时,莺莺睁开眼睛坐直了身体。
她圆溜溜的眼睛里写满了好奇与欢愉,微微坐直身体直勾勾盯着他看,裘郁说不出是心冷还是燥热,他闭了闭眸对莺莺勾起一抹笑容,迈步朝她靠近问道:“娘娘近来过的可好?”
他知道莺莺喜欢他这张脸,知道莺莺喜欢他笑起来的模样,更知她最喜欢自己那双眼睛,很清楚该以如何姿态将她拐走。
看,她还是那般单纯,轻易就被他迷惑落入陷阱,傻兮兮对他笑着摸上他的脸颊,甜兮兮夸着他道:“你真好看。”
裘郁继续对她笑,配上他这一身华贵的玄衣,他勾唇笑起来明艳动人,深邃的眸光里满满都是莺莺的身影。
可只是瞬间,他就站起身变了副面容,收敛笑意的他肤色白的发冷,幽幽的瞳眸里挂满恶意。
缓慢的抬手擦过唇边,裘郁侧眸凉笑着:“殿下,你这位小太子妃还是不算乖呢。”
怎么能这般轻易就被其他男人勾去魂呢?还是太缺少管教了。
钦容冷冷清清站在两人几步远外,霜白的缎袍上绣着腾云金龙。
微弱的闪光刺到莺莺的眼睛,莺莺不知是在害怕钦容还是在怕他,总之她睁大了双眸满眼的不可置信,在钦容倾身把她抱起来时,她鼻音很重道:“我没有。”
“没有什么?”钦容面色不显喜怒。
是没有摸裘郁的脸亲近他,还是没有傻兮兮的被他勾.引?
莺莺紧揪着他的绣龙说不出话来了,发红的眼眶中溢满了要掉不掉的泪。被钦容重新抱回寝宫中时,她仰着脖子还在不死心看着他,裘郁站立在原地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同她对视。
“真是个蠢货。”眼睁睁看着寝宫的大门闭阖,裘郁这才低念了一句。
寒风中还夹杂着莺莺身上的雅香,清清淡淡的气息来自于钦容。明明是侵略感十足的冷香,沾染在莺莺身上却变得异常柔和纯净。
裘郁站在原地许久未走,久到天色转暗,巡查的侍从进来询问他是否有事。
“我没事。”他低哑回了句。
只是在想在这么久的时间里,钦容把莺莺带回寝宫都做了什么。被钦容抱起时她那么的委屈无措,想来这个时候一定窝在钦容怀中哭诉撒娇吧。
可是没有用啊,钦容还是会罚她的。
裘郁唇角露出浅浅的弧度,要比这冬日的寒风还要凉。这个没心没肺的小混蛋,怎么能忘了他们两人之间的血海深仇呢。
怎么能这般对他不设防。
转身离去,裘郁好像听到隐在寒风中的抽泣。望着那扇闭阖严密的寝房大门,裘郁忽然想起裘安安在嫁给顾凌霄后,曾问过他这样一句话。
她问:“你是不是喜欢顾莺莺?”
裘郁慌了,隐秘的心思被人窥探到,他冷着脸不停的否定。裘安安看出他面具后的痛苦,于是笑着摸他的头道:“我们姐弟俩都好惨啊。”
“我们都爱上了一个永远不会回应我们的人。”
顾凌霄注定不会爱她裘安安,而她的傻弟弟却爱上一个没心没肺的狠毒之人,他看出了莺莺背后的纯粹,却因为钦容不得不永远将爱意隐藏。
“顾莺莺,我恨你。”
裘郁想着这些往事剧烈咳嗽起来,他手撑在柱上咳得吐出一口浓血,喃喃重复着:“我不爱你,我对你只有恨意。”
只是,当真如此吗?
是的,当真如此。
裘郁欺骗着他自己,同时也很好骗过了旁人。那日惩罚过后,裘郁再入东宫时,又看到了莺莺。
在同样的位置,同样无力软绵的模样,莺莺对比前几日看着更乖了,她倦倦伏在朱栏上晒太阳,眼睫如同小扇子般低垂,眼里完全没了他的存在。
这样也好。
裘郁脸色苍白,藏在袖中的手指蜷缩在一起,他半该就这么离去,却还是不受控制走向了她,启唇出口的话薄情残忍,“娘娘昔日带给臣的侮.辱,也是时候还回来了。”
又把她吓到了呢。
望着莺莺尖尖的小下巴,裘郁感觉她似乎瘦了不少。倾身,他低声诅.咒着她:“娘娘,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招惹了钦容,就算他不出手报复,钦容也绝不会让她好过。
自莺莺杀了裘安安后,她被钦容惩罚被囚于东宫,就逐渐淡出所有人的视线中。
又过了没多久,武成帝重病卧榻将朝堂之事都交由钦容,于是钦容选了处废弃的冷宫重建宫殿,起名于湫莺殿。
湫莺殿,又名金殿,这是钦容为莺莺亲手打造的牢笼。
钦容登基称帝后,他穿着明黄的龙袍亲自将莺莺抱入那里。将人放在四面环水的湖亭中,他拥着人带她看湫莺殿的全景,轻亲她的脸颊问:“喜欢这里吗?”
莺莺扒着钦容的衣袖去看周围的景色,好单纯回着:“喜欢。”
这里好漂亮呢。
“那莺莺想不想住在这里?”
“可以吗?”
“自然。”钦容轻轻笑着。
牢笼会收走飞鸟应有的自由,同时也能给它一个安定的家。钦容还不想让莺莺彻底失去自由,他在有限的范围内尽可能精细养着她,可他忘了飞鸟的羽毛并未折断,莺莺身上的刺也未全部除去。
“莺莺喜欢太子哥哥吗?”
“喜欢的。”莺莺这时已经察觉出钦容的危险,却依旧喜欢着他这张脸。
是的,就只是脸呢。
莺莺还是不懂,何为真正的爱,她虽然对钦容有了稍微的惧怕,骨子里的脾性不改,依旧爱逃出皇宫跑去外面玩乐惹事。钦容无法用爱绑住她,就总担心她有一日会毫无顾忌的离开自己。
她不能走呢。
钦容绝不会放莺莺离开,于是他找来神医俞鼎,当夜带了一只精致的小盒子去了湫莺殿。
湫莺殿内空荡荡的没有人,钦容没有过分限制她的自由,所以莺莺又一次逃出了皇宫出去玩乐。
越发过分了,这一次,她去的是揽月馆,那里又被成为南风馆。
到底,该怎么罚她她才能变乖呢?
钦容缓慢握紧掌心中的小盒子,他本不想用这个法子,如今看来,倒是莺莺逼着他非要用了。
情人喃,真是一个好听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就是小皇后的被囚生活~
上章红包已发,莺莺没死这章继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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