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连夜从雁门关赶过来, 骑了三天三夜的马, 只睡了几个时辰!你有没有感觉到我涌汹澎湃,大量溢出的荷尔蒙!”
“我只感觉你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情调,情调!好吧, 我确实挺累的。”
“你吃了吗,我叫人送饭过来。”
“没有, 一起吃?”
“这里的牛肉很不错,你待会好好尝尝。”
“还有牛肉吃啊, 难怪我看你的兵一个个比走之前都壮。”
“也不经常吃, 供不起。”
“现在咱们也变成特权阶级了是不是。这鬼地方,比广泽还苦。川儿,我看你都瘦了。”
“我们怎么会胖瘦, 我不会, 你也不会。”
邬琅哼笑一声,拉着杨记川在床边坐下, “情调, 都说了要有情调嘛。在广泽的时候你还会开一两句玩笑话,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过了几年就直接退化成原始人了。”
“没什么不好的。”
“当然不好了!”
“我是说长生。”
邬琅登时摸了下巴,挤眉弄眼地思考了一阵:“我们一直这模样就不用担心会认不出对方来了!像那些发生些狗血小说里发生的情节,什么毁容啦,什么被敌军俘虏后面目全非啦, 都没得使,一秒回百分之六的血呢,对吧。而且我老了肯定没现在好看, 你会嫌弃我的。”
“那时候我也老了。”
“我们都不会老的,只是个假设而已。”邬琅笑了笑,偶尔却是有些心事重重地问杨记川:“你会不会怪我擅自为你做决定,那些兵都是你的心血,就这么拱手让人,心痛、不甘心。”
“不要想太多,五郎。”
“有时候我也觉得很不甘心呐,凭什么我们就得这么兢兢业业为他们做嫁衣。凭什么即使知道这份基业将来会成为他人的囊中之物,却还是要努力经营着。甚至抛头颅洒热血,奋不顾身战斗!”
“当初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其实我心里更多的是拒绝,但是没办法,所有计策里,只有这一条最有实施地可能性。很多时候我在想,要是我不认识司徒靖,要是皇帝能不那么多疑,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好?”
杨记川抓住邬琅的手,深深看进邬琅的瞳孔中。那双在别人眼里永远镇定自若,岿然不动的眼眸,罕见地出现了动摇和痛楚。
“你在迷茫什么?五郎。你要相信自己。”
“不,我有时总觉得,这个世界洪流太大,只单单我一个人,只是一个渺小到可以忽略的小水花,能掀起什么风浪?就算我已位极人臣,佣兵十万,还是不得不委曲求全,退一步,再退一步。憋屈啊。”
“那么我问你,你是不舍得权利吗。如果是这样,就算和司徒靖撕破脸,我们也可佣兵独自建国,何惧他?”
邬琅皱起眉来,下意识到:“不,我并不想这样,不然也不必绕这么大的圈子了。”
“我知道,你只是不舍得。”
“我现在看到军营里那些小兔崽子和司徒靖送来的那闻锋关系那么好,就控制不住生气!老子可是一把屎一把尿拉拔他们大的,这么快就把我给忘了!等以后闻锋接任,是不是很快就能把我撇掉?”邬琅说话间,有些咬牙切齿,“川儿,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幼稚,很狭隘?”
“玄甲军就像你的子女,现在要嫁给毛头小子,心里总会别扭。”
邬琅叹了口气:“这还是我亲自找的上门女婿呢,为了让他能配得上我女儿,我还要给他镀金再镀金,把他夸上天。人活到我这份上已经不能更悲惨了。”
“既然你嫁女儿,天策骑兵当嫁妆,自然不会辱没了他。”
邬琅噗一声笑出来,道:“那还好来娶人不是司徒靖本人,我可不想当他岳父!”
杨记川见邬琅又恢复了心情,心里无奈地摇头。
“五郎,你要知道,如果司徒靖真如你所说的那般心机深沉,势力庞大,那么得到你的助力,今后他必然是会当上皇帝的。像他这种人,对于权力的渴望和占有欲,并不会比当今皇帝少。他若继位,定要开始清洗势力,若那时,我和你还当值,又手握重兵,必然也是要被清洗的对象。若司徒靖逼你站队,依你和他的陈年往事,你是站还是不站?站,你心有嫌隙,不站,连累玄甲军众部。就算那时你愿意放权,离开朝廷,司徒靖未必会放你走,而他也肯定不信任曾经是你心腹的各个军官。事情到那个地步,才是最为糟糕的。未雨绸缪,你早便考虑到的,不是吗。”
“最了解我的还是你。不过人心总是肉长的,说起来,想起来很美好、很英勇,做起来,还是难。”
“那为何不先预想结局?我们彻底离开,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你织布来,我耕田!”
“我不会织布。”
“我也不会……”
“那我们一起耕田!”
“你会耕田?”
“额……没学过……小学的时候去乡下看过我爷爷插秧。完了,难道我们只能上街头去表演杂耍了吗。”
杨记川忍不住勾唇笑一声,邬琅也跟着笑起来,两人笑作一堆。
“在雁门关,我真没什么人说话,就特别特别想见你,可是每天都忙,每天都有一大堆事,根本抽不出身来。”邬琅抬手抚上杨记川的脸颊,慢慢靠上去,独属于两人的皮肤触感刺激着细小的感觉神经末梢:“我每次只要一见你,就会特别有能量。因为我知道,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我一个人。”
杨记川侧过脸来,两人的唇相印,邬琅伸出舌头舔舔杨记川的唇,眼睛弯弯笑。
杨记川稍稍撤离,说:“你能来,我很高兴,真的。我也很想你,每天都在想你。”
邬琅内心肿胀,心里又酸楚又甜蜜。真好,他念着的人,也在想他。
邬琅凑上前去,浅吻着杨记川的额头,一路向下,吻过鼻梁,吻过鼻尖,终于叹息似的深深吻住唇。一开始只是温柔地吮吻,渐渐加深,灵舌探进去,巡视领地一般嚣张跋扈。交织在一起的呼吸急促而暧昧,激烈交吻中传出的水滋声让冷硬的房间也变得热情、香艳。
两人越渐动情,却又似相互撕咬的凶狼,不退一步,誓死捍卫自己的气势。
邬琅的手情不自禁地向下滑,想要解开杨记川得腰带。
这个时候,勤务兵算着饭菜在外头敲门。两人一惊,乍然分开。
杨记川收拾好自己去开门,勤务兵十分恭敬地将饭菜放在桌上,很快离开。邬琅心里暗恼,吃什么饭啊,该吃到的没吃到!
虽然奉济的牛肉确实口味独特,但心情郁闷的邬琅根本没吃出个所以然来。
大好气氛被破坏,要再继续就难了。欲哭无泪啊!
晚上,杨记川叫人搬了浴桶进来让邬琅沐浴,因为是单人桶,洗鸳鸯浴的念想也被掐断。
杨记川撸起袖子亲自给他洗头,让他想起了他们在永宁时的日子。他趴在桶沿上,和杨记川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热水泡得邬琅浑身放松,他趴着趴着,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杨记川还在等他的回话,侧头一看已经闭眼睡过去的人,无奈笑笑。
第二天起床时,记起自己因为太累趴浴桶上睡着,从而白白浪费了一个晚上,邬琅心痛后悔得快要晕过去。
可是这个苦他只能打落血牙肚里吞,谁叫他自己睡着了!
所幸,杨记川要带他去看重骑兵,让他稍微开心了点。
重骑兵在另一个城镇,距离忘原需要半天的马程。他们一大早出发,到那个名叫布托的小镇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布托依靠着一片高原密林,密林的另一侧是一块面积辽阔的平原。但是很少有人会穿越密林到达另一边的平原去,这也为重骑兵的训练起到了不小的保护作用。
自从启动重骑兵计划后,两年来,邬琅是第一次见识这只秘密武器的真面目。铁浮屠他也不过是在画报上看过,觉得十分酷炫。现在再看这些骑上马足有两米多高的钢铁战士,何止是酷炫,简直就是震惊。
排列整齐的铁浮屠重骑兵士兵,浑身被包裹在厚重的甲胄里面,两侧腰都挂着长刀,他们座下战马也大面积附着着盔甲,只露出小面积的马腿和眼睛。
一眼望过去,黑压压一片,仿佛来自地狱的骑士,幽深、漆黑、鬼魅,给人带去的视觉震撼实在难以言喻。
而这群地狱骑士不止外形霸气,威力也相当霸气。
从队列中随机挑出一名士兵,在他的一百米外固定一根足有成年男人腰粗细的木桩。他拔出刀从一百米外开始冲刺,咚咚咚如擂鼓的马踏声敲击在众人心脏上,随后随着一声低沉的“咚”声,木桩被拦腰切断,断面干净利落,说明力量非常足!
随后又换了一根木桩,而这根木桩上披了强度一般的甲胄。士兵再度从一百米开外冲刺,这一次没有斩断木桩,却也将刀刃砍进了四分之三。如果助冲的距离再拉大,是很有把握能够砍断木桩的。
邬琅又仔细观察了经过这两次砍杀过后士兵长刀刀刃的状况,有些磨损,但还在情理之中。
“非常棒,川儿!”邬琅一点不吝啬夸赞:“有你在,我实在没什么不放心的。今后就只等他们惊艳登场了。”
“还是有些不足的,甲胄过于笨重,他们的持久力不够。”
“我很看好他们,不愧花了我们那么多钱,值了。”
两人在营中吃过饭,邬琅并没有立即回忘原,而是从布托离开,回雁门关。
杨记川更多时候比他更严厉,更守秩序,偶尔的放松也只是偶尔而已,更何况,邬琅自己也明白,现在是紧要时刻,能来一次已经是偷出来的时间。
杨记川送他出密林,两人打马行走在树丛间,马身是不是便靠在了一起。
邬琅问:“钱够用吗?你不是要修路?会不会很吃紧。”
杨记川摇头:“还撑得过去,有事我会写信给你。”
“难道只有出了事才给我写信?没事就不能写了?你就算写流水账我也看得开心!没有通讯仪器真的太伤了。”
“好好,我写。你回去的时候别深夜赶路,注意安全。”
“我省得。那,我走了。”
“嗯。”
“我真的走了。”
“好。”
“川儿,我……”
“走吧。”
邬琅点头,狠下心,一抽马鞭,向前奔驰而去,背后忽然传来杨记川的声音:“五郎!”
邬琅回眸望去,杨记川的身影已经被重重树木遮挡住。
不想说再见啊,川儿,不过,有句话不是说得好吗。
再见,是为了更好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