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伯本就不以体力出众,他能撑着凿船, 全靠把自己绑在了桨窗上。
他利用船桨来回震荡的力道和木凿的锐利钻出了许多小洞, 再一点点凿开,虽只是几句话的事情, 却异常艰难, 能到透水的地步需要极大的力道,能不当场力竭晕过去, 已经算是身体强健的了。
即便是如此,一众少年,包括祝英台, 都对梁山伯有种“身体不行”的固定印象,马、祝自是不必多说, 梁山伯前世都吐血死了,这一世也吐过一次血所以马文才担心梁山伯一晕了就醒不过来,也是寻常。
那艨艟上明显出了内乱,甲板上打成一片,看情况人少的那方虽然人数不占优势, 可却都是狠手, 抬手一片腥风血雨, 吓得那些人多的反倒不敢动了。
远远地见着艨艟上喊杀声一片, 马文才哪里不知道趁机快逃,可河面宽阔,水流速度不慢,哪里有那么好跑, 只能把梁山伯丢在一块浮木上,自己也扒着那块木头,顺着水流的方向去找其他人。
好在艨艟没有追上,半路上马文才又找到了同样扒在漂浮物上的祝英台和同样情况的傅歧,傅歧还好,祝英台已经没什么体力再撑了,若马文才再晚回来一会儿,谁知道她会飘到哪去。
让人最无语的是傅歧居然死死抱着自己的狗,一人一狗靠着取暖,看的马文才不知道是笑好还是气好。
一群人抬头看向四周,徐之敬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风雨雷电也只剩疾风一人,一直推着傅歧的细雨应该去救黄芪去了,跟着不见了影子。
剩下的人不是冲散了,就是刚刚躲避艨艟时离得太远,被水流推去了下游。
他们一群人支撑了大半个时辰,才有下游的一艘官船将他们救了起来,给他们热水热食,不至于让他们冻死。
他们一行北上,就从来没有这么惨烈过,队伍里的人全部散了不说,还经历了死里逃生和生离死别,对于这些天之骄子来说,简直是巨大的打击。
梁山伯受了冻又受了不少撞击,当夜发起了烧,昏昏沉沉不能清醒;傅歧也喝了不少水,一直在拉肚子。
祝英台不知道是不是身体底子好,还是女性就是耐寒,这一番又是泡水又是受冻,居然没什么大事,拿自己浸水的丝衣换了一身厚麻衣御寒,裹着过大的衣衫看顾着高烧的梁山伯。
她和马文才之前都有看顾过高烧的刘有助,倒是一回生二回熟,到了下半夜,梁山伯终于退了烧,沉沉睡去了。
拉虚脱的傅歧也终于不再往外跑,顶着一张蜡黄的脸睡了过去。
“公子,你也休息一会儿吧。”
舱房里,疾风担心地看向马文才。
“我不放心外面那些人。”
马文才和衣而坐,靠在船壁上。
“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总要有一个清醒的。”
整条河道都被临川王的人封的没人敢过来,过来的不是消息不灵通没接到封锁令的,就是不怕临川王的。
不怕临川王的人还真不多,如果是消息不灵通,要是临川王真在下游派船寻找他们的下落,说不定他们就会被交出去。
有一点风吹草动,他们就要做好再次跳河的准备,总不能束手就擒。
“应该不会吧,他们毕竟救了我们……”
祝英台强打起精神,迷迷糊糊说。
“走船的有走船的规矩,见到翻船落水的不救,自己遇到翻船也没人救,这就是报应。”
马文才闭目养神道:“他们不见得是真的热心,这是走船人的规矩,不信苍天信鬼神,更何况我们看起来就像是肥羊。”
就他们换下来的湿衣,就足够这些官船上的管事们换些上好的酒肉,马文才虽然尽力财不露白,不过他们逃离沉船后细软全部都飘没了,身上留下的也都是系着不容易丢的东西,这些玉佩之类不能换钱,明眼人却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这么几个病歪歪的落水者,要是对方动了坏心思,也是防不胜防。
马文才素来慎重,他说不能掉以轻心,祝英台也就不敢真的睡死。
“那,那我……”
“你睡吧。”
马文才忍着身上麻衣粗糙的质感带给皮肤的刺痛,顺手又摸了摸她的脑袋。
“下半夜有疾风守着。何况傅歧就算拉成软脚虾了,等闲几个人也伤不到我们。”
祝英台没敢问,他们是没事,可明显没有自保能力的梁山伯怎么办。
想着白天总还要个脑子清醒的,祝英台还是点了点头,就地卧下睡了。
“祝公子倒不娇气。”
疾风在一旁看着,感慨地说:“也还好是个不娇气的。”
这船舱之前是装货的,又闷又脏,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异味,他了解自家公子,说是不放心不敢睡,大半是爱洁又没吃过这样的苦,根本适应不了,不能马上就睡着,索性拿来守夜。
到下半夜困极了,还管这些什么,倒头就能睡了。
又过了几个时辰,换了疾风值夜,到天还未亮之时,大黑突然一下子站起,警惕地望着外面。
疾风立刻意识到有人在外面,刚坐起身,外面果着喧闹起来,有两三人的脚步声匆匆传来。
马文才浅眠,立刻惊喜,又推醒了傅歧和祝英台,吩咐疾风若情况不对背起梁山伯,拍了拍脸颊起来准备应付来人。
敲门声紧促而慌张,开门一看,正是之前救了他的那几个船夫。
“几位公子,你们赶紧从后面偷偷下船,前面有官差带着人在查落水的人……”那船夫满脸惊恐,“说是有什么水贼跑了,沿河已经找了一夜,所有窝藏水贼的都要重罚,要搜船。我们的船曹在和他们周旋,虽说几位公子一看就不是歹人,可就怕别人硬赖上不是?”
马文才几人一凛,知道是临川王的人不死心,知道落水的只要没死肯定会被来往船只救起来,便开始对还航行在水面上的船一艘艘的找。
“有劳了,我们这就走。”
马文才根本毫不犹疑,拉着祝英台的袖子,示意疾风背上梁山伯,一行人跟着几个船夫就悄悄的摸了出去。
现在是夜晚,白天上游河道明显出了事,许多船只并没有航行,而是就地靠岸抛锚,这艘船听说前面商船沉了,在救了他们以后也选择的是靠岸,现在倒正方便了几人。
那些船夫是船上的老人,一路帮着几人遮掩,偷偷摸摸把他们送下船,连个寒暄的话都来不及说,指着一个方向告诉他们往那一直就是官道,掉头就回了船上。
几个少年白天刚刚担惊受怕,晚上还没睡多长时间就被推下船,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奔入远处的林中,却不敢真的乱走。
他们并不熟悉路径,那人指了个方向说是官道,却没说官道多远,横竖再过一会儿天就亮了,那时候上路要安全的多。
“肚子饿了。”
傅歧就地坐下,摸了摸肚子,他拉了一夜肚子,落水前也没吃什么,现在一停下来,胃饿得发烧。
他不说还好,一说众人的肚子都咕咕咕叫了起来,此起彼伏。
“好吧,我不该提的。”
傅歧没敢笑话别人,反倒再正经不过地问马文才:“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先去盱眙,徐家门人在那,之前先生让走陆路的侍卫带走了我们的辎重,也是计划在盱眙汇合的。我们现在一穷二白,只有到了盱眙才能从长计议。去问问那些侍卫能不能找到法子救先生。”
马文才之前已经有了想法,“徐之敬若没事肯定也是设法去盱眙和我们汇合,此地离盱眙不知多远,但我们行船已经行了一半路,应该是没多远了……”
他抚着脖子上挂着的锦囊,看了眼远处的河道。
“临川王的人肯定沿着河道在找我们,之前商船上的人都是他们安排的,自然也知道我们要去盱眙,官道不能走了,我们要走小道过去。”
马文才也有些头疼。
“得找到合适的人带路,或是混到哪里一起上路,否则说不定半路上就被人截了。”
“这,这两天不能到处走,先避开风头。”
虚弱无力的声音突然响起。
“梁山伯!”
“哎呀梁山伯醒了!”
傅歧和祝英台惊喜地扭头。
被放在树下的梁山伯此时睁开了眼睛,精神依旧不太好,但眼神倒是清明,看着马文才,才一开口,所有人都僵住了,恨不得他还没醒。
“马兄,我们的盘缠还有多少?”
马文才没想到他醒了先问这个,看了看祝英台,却见祝英台摸了摸全身上下,只露出尾指带着的一个小小的装饰玉环。
“我身上就剩这个了,出事的时候我在甲板上吹风,没带什么散碎银钱,就算有,下水一冲也什么都没了。”
看向傅歧,傅歧直接摊手。
“我钱都放在梁山伯那保管的……”
梁山伯闻言苦笑。
“我身上倒是绑着一个钱袋,只是一觉醒来衣服都换了,我绑在腿上的钱袋,有谁看到了?”
梁山伯这话一说,几人都是一脸懵然。
“什么钱袋?”
马文才努力回想。
“……好像没看见过。”
“你衣服不是我换的,是好心的船工换的!”
一直负责照顾梁山伯的祝英台,立刻举手表明自己的清白。
“谁说你拿钱袋了!”
马文才恨铁不成钢地敲了她一记。
“那不是落到了水里,就是被船工趁机摸走了。”梁山伯听到答案有些失望,缓缓开口:
“那我现在,身无分文。”
“我只带着一把防身的匕首出来了,项上锦囊里是先生交给我的蜡丸。我腰上的玉佩只剩下一个,要到了城里才能想办法换钱。”
马文才干脆地说出了自己的所有家当。
“我,我有些钱……”
疾风突然有些脸红的回答:“我,我有把私房钱放在鞋里的习惯……”
马文才一喜,而后皱眉。
“鞋里?”
“呃……没多少钱,我们的钱都是细雨管着的,也就……”他脱了自己的鞋,摇了摇,一边掉下来一块小金锭。
“就这么多!”
“赶紧把鞋穿回去!”
马文才捂着鼻子叫着。
难怪他浑身湿透了都不肯脱鞋!
“哎,在考虑哪条路去盱眙之前,还是先想想怎么活下去吧……”
梁山伯看着面前一群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头痛欲裂。
金子目前不能换食物,也不能换钱,可他们却面临着最简单也最艰巨的问题……
他该怎么让他的同窗们适应逃难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