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古言小说 > 望春风 > 50、长街全文阅读

五十

也不知文颜到底怎么跟崔维远说的, 第二日大早上, 幼桐迷迷糊糊地就被文颜拽了出来,塞进马车,一齐上了街。

街上果如文颜所说那般摩肩接踵, 崔府的马车走了不多远便再也无法前行。崔维远无奈,只得吩咐车夫将马车靠边停下, 自己则唤上府里的侍卫将幼桐和文颜围在中央,一行人快步朝不远处的茶楼走去。

崔维远早在二楼的雅间订了座儿, 才刚进店门, 马上有伙计殷勤地过来招呼,嘴里“崔五少”地唤个不停。楼下大厅里也早坐满了人,听见这边的动静, 都纷纷转过头来看, 有认识的崔维远的,也远远地起身朝他示意, 只是见他身边还有两个头戴帷帽的年轻女子, 不便上前招呼。

这二楼的雅间位置极好,坐在窗前,正可一览楼下风光,一进门,文颜就赶紧摘下帷帽朝窗口奔去, 待见视野极好,顿作欢呼之声,又赶紧回头来拉幼桐一道儿。崔维远则紧随其身后, 神情一贯地淡然,眉目间比以前更多了份成熟和稳重。

发现幼桐在看他,崔维远迅速地转过目光看了她一眼,面上无波无澜,仿佛已经将所有的心事都放下。幼桐也赶紧转过脸去,跟在文颜身后听她大呼小叫地喝彩,偶尔应上一句,也能让文颜雀跃不已。

街上人多,她们两个大家小姐这么大刺刺地站在窗口探看也不像话,幼桐便拉着文颜要回座位坐下。文颜撅嘴不肯,嘟嘟囔囔地小声反对。崔维远只板着脸看了她一眼,她就马上乖乖地坐了回来。

幼桐见她一脸不悦,遂出声安慰道:“这会儿沈家大公子还未过来呢,你趴在窗口也瞧不见人。他若果真来了,外头也定跟着热闹起来,到时候我们再去看也不迟。”

文颜心知她说得有理,扁扁嘴不再争辩,只是委委屈屈地看了崔维远一眼,眼巴巴地唤了他一声“五哥”。崔维远起先还板着脸,被她又拽着手摇晃了几下,便再也装不下去,无奈地摇头道:“你这丫头,再这么无赖下去,日后嫁了人,可要如何是好。”他平日里待文颜极好,从不摆兄长的架子教训她,今儿虽也和颜悦色,可话里话外却带着些训导的意味。文颜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想从他的面上看出什么缘由来。

窗外忽一阵喧哗,继而鞭炮声响,文颜“啊”了一声,赶紧起身冲至窗前,果见大街上已是另一幅场景。长街两岸全是伫立的百姓,而街道中央则是一身步履整齐的队伍。他们都穿着最普通的黑色军服,手肘和袖口等地方还磨出了毛边,整齐而安静地走着,偌大的一支队伍,竟然听不到丝毫动静。

原本喧嚣的大街渐渐静下来,最后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面前走过的军士,他们的长相并非凶神恶煞,面容只是肃穆,眉宇间笼着一股说不出的肃杀之气,那是在疆场中浴血厮杀后才能留下的痕迹,阴冷森然,充满寒意。

文颜也不说话了,双手汗津津地拽着幼桐的胳膊,面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崔维远站在一旁,目光炯炯地看着楼下,一副心驰神往。大概所有男儿都有征战沙场的英雄情结吧,浴血奋战、保卫家国。

“男儿生当带吴钩。”崔维远看着下方络绎而过的士兵,忍不住叹道。

“说得好!”门后忽闪出一个人来,幼桐惊喜地回头,果然是徐渭。因有外人在,幼桐只悄悄地打量了他一眼,二人交换了个会意的眼神后,便匆匆错开。徐渭大步踏进雅间,朝崔维远笑道:“刚到门口就听到老五在大发感慨,怎么,也在京城待不住了。”

崔维远苦笑,转身招呼徐渭坐下,无奈道:“徐大哥你也晓得我府里的境况——”他不再往下说,徐渭亦心神领会。崔维远是崔家嫡子,日后的崔氏家主,无论如何,崔家也绝不会将他送去战场博功名。更何况,而今朝廷对世家子弟防范甚重,不止是崔维远不可能去军中效力,便是沈家大公子,此番回了京城,只怕也要被留下了。

二人长吁短叹地感慨万千,幼桐则不时地回头看他们一眼,并未主要外面街上的动静。一旁的文颜忽然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幼桐抬头看她,她却一个劲地朝街对面使眼色,幼桐循着她的目光朝对面看,竟是一身常服打扮沈三站在对面酒楼的窗口。

沈三应该是将将起身,故并未发现幼桐在对面,他聚精会神地盯着楼下经过的士兵,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已消失不见,直到人群中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他才眯了眯眼睛,瞳孔微缩,目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沈大公子!”文颜又惊又喜地叫出声来,对面的沈三也听到了,漫不经心地朝她们扫了一眼,目光在半途中忽然顿住,定定地放在了幼桐身上。幼桐朝他看了一眼,并未多作停留,低头望向传说中的沈家大公子。

屋里的徐渭和崔维远也听到了文颜的惊呼声,都起身过来探看,不免与沈三的视线交互。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尤其是徐渭,居然还隔着一条街似笑非笑跟沈三打了声招呼。沈三铁青着脸朝他颔首,尔后便回了屋里,再瞧不见人影。

沈家老大果如文颜所说风姿勃发,俊眉星目、乌发白衣,就相貌来说,怕是连沈三也要稍稍逊色。只是他眉目凌厉,身上仿佛带着一股锐利的杀气,让人不忍逼视。

“这大公子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好生了得。”文颜缩了缩脖子,怯怯地小声道。虽说那位大公子离得远,断听不到她们说话,可不知为何,文颜却不敢高声。街道两旁迎接的百姓比文颜还不如,竟然不敢抬头去看,都不由自主地低着脑袋静静地等众人经过。

徐渭也微微颔首,面露认同之色,只不过,他所看的并非大公子,而是他身后的沉默安静却步伐一致的近卫军。

变故在寂静中陡生。

“沈涌霖,纳命来!”一声厉喝下,紧接着十几个人影忽然从街道两侧的人群中飞跃而出,利剑泛着寒光直逼沈大公子面门而去。

沈大公子头也不回,伸手一捞,卷起身侧一侍卫的长矛,凌空将那几柄长剑悉数格住,一使劲,那几位竟被齐齐地甩了开来。但不待沈大公子回防,另一方向又有长剑刺来——

说时迟那时快,“嗖——”的一声响,一根羽箭忽然凌空而至,险险地将离沈大公子最近的那柄长剑格了开来,尔后又是三连发,竟齐齐射中了三个迫近的刺客。三人连叫唤声都来不及发出,就已命丧黄泉。

大公子凝目望去,却是徐渭手持弓箭站在窗口朝他微微颔首。

“我先下去,幼桐她们由你护着。”徐渭只给崔维远留了一句话,尔后立刻从窗口跳下街去,手中箭不虚发,每每出手,便要射死好几个刺客。大街上早已一片混乱,围观的百姓哪里见过这样真刀真枪的干仗,顿时吓得腿软,还能动的都作鸟兽散,不能动的则一屁股坐在地上吓得连哭都不敢哭。

那些刺客原本就作寻常百姓打扮,这会儿与百姓混杂在一起,更是无法分辨。场面一时混乱得无法控制。

徐渭侧身砍翻了一个刺客,顺手拉下一位在马上惊惶不定的官员,翻身上马,持弓高声喝道:“但凡我大梁子弟,即伏地不动,十声之内,再有起身者,格杀勿论!”

一旁的士兵们虽骁勇,但素来在疆场作战,何时打过这种连敌人是谁都辨认不出的窝囊仗,听得徐渭这般说话,也都纷纷出声附和。

“但凡我大梁子弟,即伏地不动,十声之内,再有起身者,格杀勿论!”

“但凡我大梁子弟……”

百姓们听得此言,俱俯首跪地,不敢抬头。十声过后,大街上除了军装的士兵,便只有那一群刺客。

徐渭长箭列无虚发,箭箭毙命,沈大公子长矛犹如灵蛇,招招制敌,众士兵们憋在心里的一口气这会儿总算有了发泄之地,怪叫着朝那些刺客冲上去厮打……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街上才终于安静下来,百姓们俱蹲坐在街道两侧瑟瑟发抖,街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大堆尸体,空气中流淌着浓烈的血腥味,让人几欲作呕,就连茶楼里躲在窗户后的文颜也忍不住干呕了好几声。

到了这会儿,京兆尹才带着人匆匆赶了过来,见街上恶战后的境况,一时吓得面白如纸。天子脚下居然无声无息地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的罪责可想而知,丢官还是小的,只怕还要被问难。

好在沈大公子无碍,京兆尹赶紧上前郑重地谢过了徐渭,又战战兢兢地上前朝沈大公子道:“下…下官失职,请…请……”

沈大公子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吩咐道:“请周大人吩咐下属将街上清理干净,莫要吓到了百姓。”

周大人连连应了,擦了擦汗,又哆哆嗦嗦地问道:“那这些刺客——”

沈大公子冷笑一声,淡然道:“没一个活的,周大人查看过后就全烧了吧。”

徐渭闻言往后一看,顿时皱眉,果如大公子所说,这满地的刺客竟没有一个活口。他方才杀得兴起,故并未留意那些受伤的刺客到底是自己了断还是大公子让人下的手。若是他们自行了断,这说明大公子怕不是头一回碰到他们了,可若是大公子让人下的手,那其中的深意,可就有得琢磨了。

“徐师弟!”沈大公子策马朝徐渭走过来,伸手在他胸口敲了一拳,笑道:“几年不见,愈发地沉稳了。”

徐渭笑着道:“师兄也是。”二人相互看了看,继而哈哈大笑起来,又相互击了掌,这才并马齐驱地边走边说话。

茶楼里的幼桐甚是不解地问道:“徐大哥唤大公子作师兄?他们俩是同一个师父。”

“可不是!”崔维远低声回道:“他二人都师出白山老人,沈大公子年长,自幼便拜在白山老人门下,徐大哥则是后来李上将军引荐的,起先只在白山老人身边伺候笔墨,后来才被收为关门弟子。不过沈大公子出山早,与徐大哥见面并不多。”所以,他二人关系并不如普通师兄弟那般亲密——当然,这话崔维远并没有说给她们听。

幼桐心细,却从他面上讥讽的笑容中看出些端倪来,皱眉想了一阵,陷入沉思。

沈府

长街上大公子遇袭一事尚未传过来,故沈家仍是一派喜气洋洋。沈三从后门刚溜进府,就被一直守在门口的随从临风给拉到了一旁,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少爷,白姑娘早上又派人过来了。”

沈三面上顿时闪过一丝不耐烦,皱眉道:“她又有何事?”

临风道:“说是身子又有些不舒服,想请少爷您过去看看。”

沈三不悦道:“我又不是大夫,去了有何用?”说罢,甩开袖子往前走了几步,复又停下,耐着性子问道:“这个月的银子送过去了没?”

临风回道:“早送过去了。”

沈三点了点头,又吩咐临风去请个大夫,罢了,又道:“日后再有什么事,你自己决断就好,不必再来回复我。每月的银子定时送过去不可耽误,旁的事,就别管了。”说罢,仿佛又想起了什么,皱起眉头,叹了口气,摇头走了。

临风待他走远,自己也赶紧拍了拍衣服去请大夫,又吩咐门房,日后再瞧见白姑娘派来的人,万不可再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