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警官!”袁满带着口罩,声音清亮穿堂入耳,欢快地小跑着过来。她穿了件白色的阔摆连衣裙朝他们挥着手,因为骨架小又瘦,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只可爱的精灵。
“他是谁啊?有点眼熟。”袁满指着站在一旁的许乘月失落地问。
“许警官啊,上次你来报案时他也在。”
“我想想……哦就是那天第一个认出我来的警官!”她拍了下手恍然大悟,瞳孔清澈明亮,笑起来酒窝带着稚气,非常平易近人。她一步半寸地挪到顾云风身边,不经意地打量着许乘月,拉着他们说去五楼的咖啡厅坐坐。
“她为什么只记得你?”走在后面许乘月小声问他。
“可能是……你没我帅?”他安慰许教授说:“青春期的小女孩,审美都不太稳定。”
三人在清冷的咖啡店靠窗坐下,袁满画了精致的少女妆,眼神俏皮地向服务生要了三杯咖啡。
“这两天我刚好都在公司,又是签合同又是录访谈的,太无趣了。”她撇嘴抱怨着,指尖有节奏敲击着桌面。咖啡厅中央摆了架钢琴,上面放了只插满红玫瑰的水晶花瓶,放着悠扬的法语歌,弥漫浓郁的香气。
“你喜欢出去演出?”
“对啊,总呆在一个地方多难受,我自由的灵魂都被禁锢了。”袁满漫不经心地说:“所以这会儿我才在百忙之中偷偷跑出来见你们,如果被陈姐发现了,你们可得替我想好说辞。”她往咖啡里加了几颗糖块,轻轻搅拌后摘下口罩小口抿着。刚手工研磨好的咖啡挺烫,还没喝多少,她手一抖,差点洒到桌上。
“你慢点,烫到了吧。”顾云风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手里,顺手擦掉滴在桌面上的水。“你最近的行程安排,一直在南浦市吧。”
“是啊。”她眨着眼:“你是关注了我的行程表吗?”
“他是关注了有你的监控录像。”许乘月替他回答,帅气地喝了口咖啡。
“……”顾云风瞬间呆滞了。
好在相处了几天他已经习惯了,许教授就是这样简单直接,卖队友都卖得清新脱俗。
“我就知道……两个人一起来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袁满瞬间没了活力,沮丧地趴在桌子上:“又要把我当犯人审了。”
“哪敢把您当犯人……”顾云风对她说:“我和许警官专程跑一趟而不是请你去警队,这可是特殊待遇,要珍惜。”
他递给袁满几张照片,除了关建华和曹燕外还有人口贩卖案中的其他几位罪犯。照片中除了正面照外,还有几张从监控录像中提取的不同角度的影像。
“切——你请我我才不去呢。”她坐在对面瞪着二人,拉长尾音以示不满,右手还是接过照片仔细端详着。
“这些人里,有没有你见过的?”
她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后摇头矢口否认:“都没印象。”
“最近两个月有被陌生人跟踪吗?”
“我?被人跟踪?”她木然地看着二人,半天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将两只胳膊交叉放在胸前的桌子上。
“没有,没被跟踪过。”
听到她直截了当的否认许乘月挑了挑眉,一双丹凤眼写满质疑,“私生饭不算吗?”
“我……”
“我知道袁小姐有几位著名的私生饭,还上过新闻。”许乘月细数自己了解的娱乐八卦:“有一位是一家上市公司的大少爷,年纪不小了,姓江。还有几位是学生,倒没什么关注度。”
“私生饭?那是什么?”顾云风打断他的话,一只胳膊撑着脑袋,歪头看着他。
许乘月轻咳一声:“跟踪偷窥明星日常的一些极端粉丝。”
“哦……”似懂非懂。顾云风实在是无法理解这种过激的行为,空虚,疯狂,一定是严重缺失自我才会把生活重心绑定到一个遥远的人身上。
“这种就不算了吧,都跟了好几年了。”她将手放在眉骨附近,声音越来越低沉。
顾云风看她情绪低落也就不想强求,收走其他照片,只留下关建华的面部影像推到袁满面前。
“你回忆一下,最近两个月,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她低下头,手足无措。前几分钟还能轻松地和他们开着玩笑,此时却忽然变得谨慎寡言,每一个微小古怪的动作在他们眼里都能被无限放大。
“没有吧。”吞吞吐吐地说。
“那她呢?”许乘月把曹燕的单独照片挑出来,也放在她面前。
“也没有。”她把脑袋摇的跟个拨浪鼓,深呼吸平复了心情,然后抬头故作镇定地说:“这些跟我收到恐吓信有什么联系吗?”
“有啊。”顾云风点头,“帮你抓坏人啊。”
“你们来找我就不能是简简单单喝杯咖啡聊聊天吗?”
“这不就是在简简单单喝咖啡嘛,边喝边聊,还聊的你的事。”
“明明聊的你们的工作。我可是受害人,被威胁的受害人,警方也要安抚受害人情绪的。”她嘟囔着嘴,一脸不情不愿。
“不过呢,我一直觉得我收到的恐吓信只是个玩笑,你们,还有陈姐,都没必要大惊小怪……”她认真地看着他们两人,双手还在微微颤抖。
只是个玩笑。
袁满终究还是个年轻的小女孩,或许她不够单纯,但撒谎的能力不够,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都□□裸地宣告着:我很心虚。
他和许乘月相视而望,正想心有灵犀会心一笑,许乘月的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
“你们继续,我出去接个电话。”他披上自己的西装外套,冲顾云风挥了挥手机,上面显示舒潘的号码。顾云风捏了把汗,今天出门前他看了日历,壬午月,戊戍日,说是忌出行。
他看了眼自己没电的手机,有种不详的预感,怕不是又出什么事了吧。
袁满沉默地看着许乘月出去,额间渗出汗珠,那张白得发亮的脸更没了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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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星期前,这个人,”顾云风指着关建华的照片对她说:“在我们调取的部分监控里,你和他多次同框出现。他在跟踪你,不过很可惜,他隐蔽的并不好,你回头看了很多次。”
“你可能觉得不重要,因为他没伤害到你。”在袁满开口想辩解前他继续说:“但就在一周前,这个人被杀害了,死在一个待拆迁民宅的废弃垃圾桶里。”
他站起来,身体向前倾,深邃的双眼紧紧盯住她:“小满,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他是因为你才被杀的。”
“当然,这并不是猜测,而是事实。”顾云风看着她,他的眼神温柔却直入人心,袁满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没有了偶像的光芒万丈,只像一个平凡的小女孩,表情惶恐。
“寄给你恐吓信的人究竟是谁?”
“如果就是这个凶手呢?”
“他给你寄去恐吓信,又杀害跟踪你的人。”
平时在队里,他不擅长审讯,不是在言语上占上风的人,而和这种经历特殊的孩子打交道又尤为困难,他们总是下意识地躲在自己布置的安全界限中,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所以现在,他得让袁满相信,关建华是因为她才被杀害的,她不是置身事外的局外人,恐吓信不是玩笑,被跟踪也确有其事,只有配合警方,她才能逃离危险。
“按你说的,他没跟踪你,你们素昧平生。那他和你的关系,仅仅只是一个超出平常频率的距离过近。你想想,还有那么多真正在打扰你生活的疯狂粉丝,他们会不会有一天和这个人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某个角落的垃圾桶里?”
“谁给他们收尸?你吗?”他接着说:“凶手在公司里递给你恐吓信,这令你恐惧。而杀害跟踪你的人,为了让你更加恐惧。他对你执念很深,这种执念,总有一天会施加到你身上,变成不可避免的伤害。”
“你才是他的目标。”他坐回到卡座上,盯住袁满苍白的脸。先前的温柔荡然无存,只剩无处不在的压迫感。
少女元气的脸完全没了血色,耷拉着脑袋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她不擅长撒谎,又缺乏勇气。圆一个谎言要付出太多精力和代价,摊开真相可能令她身陷囹圄。
顾云风起身想去趟洗手间,却看到许乘月挥了下受,在门外比划了几下,示意他出来有事。
“小满,你再好好回想下,虽然罪犯的最终目标很可能是你,但我在这,不会让你有危险的。”他替她在咖啡里放了糖,特意把帽子取下放在桌上。
袁满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蹲下身躲到桌子底下,把脑袋埋进交叉的手臂间。吧台的服务生看着突然空无一人的咖啡厅,还以为自己花了眼。
“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他是因为你才被杀的。”
“她是因为你才死的。”
“你就是个祸害。”
“你害死了那么多人,怎么还不下地狱?”
她低下头,拼命捂着嘴还是哭了出来。这些声音像匕首一样一刀刀刺向她的心脏,经脉收缩,血管破裂。
她确实撒了谎,但那应该只是一个小小的谎言吧,这个谎话肯定不会造成什么后果,顾警官不会责怪自己的。从报案那天顾云风站在她面前的那一刻起,他笑着对自己说同病相怜时,她忽然褪去了偶像明星光芒万丈的外壳,变回童年孤儿院里那个弱小无助到把什么温暖都当救命稻草的小女孩。
那才是真正的自己啊。
她甚至怀念孤儿院的生活了,虽然小时候总被欺负,但不用撒谎不用在夹缝中求生,也不会遇见那些因为利益而面目全非的面孔。
如果自己是个真正的孤儿就好了。她闭上眼,幻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