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六点,天蒙蒙亮,海城三环外的小胡同里,熙熙攘攘三两卖菜小贩正讨论着今年的收成。
胡同中间的老旧小屋门前立了一个瘦弱的小道士,他抬头看一眼头顶上方的招牌,伸手。
咚咚咚。
过了片刻,残破的双开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的人夹着大拖板,一脸懵逼地揉着眼睛。
门外站着的小道士皮肤白净,笑眼弯弯,五官清秀俊逸,只这样看着便叫人好感顿生。
就是……道袍黑一团白一团的,看上去有点脏,衣角处不知在哪里挂到,还破了一块,略显狼狈。
张元瑞往小道士头上的发髻瞟一眼,懒散地打了个呵欠:“你找谁啊,小师傅?”
小道士眼睛闪闪发亮,他擦擦额间的汗水:“我找你啊,师兄!”
师兄?
张元瑞斜靠在门边,想了会儿:“你也是财经大学的?你哪个系啊?我才大一好吗,说不定你才是师兄。”
小道士:“哈?不是,我是白龙观第三代传人易天,道号还没来得及取,我是奉师父之命下来投奔师兄们的。”
张元瑞皱眉:“……什么鬼?”
两人鸡同鸭讲了好一会儿,也没搞懂对方在说些什么,张元瑞还想问两句,手机突然响起,他拿出来看一眼,脸色一脸:“靠,七点了?”
回屋换了双运动鞋,手指飞快地整理着发型,火急火燎地跑出门,砰一声关起来,正要跑去学校,却被那小道士一把拽住衣袖。
他面色顿时不怎么好了:“小师傅,我今天要军训,这会儿都快迟到了,你那个什么传人什么师兄的准是是找错了人,我劝你再到其他地方找找。”
“不用,就是你没错。”小道士斩钉截铁,非常自信地说道,“你是不是姓易?”
“不是,我姓张。”
小道士:“……”
他微微一笑,语气笃定,“那你师父肯定姓易!”
张元昊冷哼:“不好意思,我根本就没师父。”
小道士的手颤抖了一下,还不死心:“那你师父的师父呢?”
“我师父的师父……不是,我他妈真没师父。”
咦,难道找错了?
小道士低头看一眼手中的地图,又看一眼屋子上方“成宝阁”这三个大字,是这儿没错啊!
不过,看这人的样子,应该没撒谎呐。
张元瑞又看了眼时间,不耐烦的:“小师傅,我实话告诉你,我们这儿根本没有姓易的,方圆几里的邻居我都认识,张钱赵李欧阳西门都有人姓,就是没有姓易的。”
小道士叹口气,算了,可能其中有什么隐情也说不定,毕竟已经时过境迁,当务之急是——
“那个,有……”
张元瑞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他想问啥,干脆利落地打断他:“没有,没有姓易的!我师父的师父的师父也不姓易,我们家六代单传,都姓张,我发誓,真没一个姓易的!满意了?”
小道士:“不是,能不能……”
“不能!”说完,灵活地从小道士手里边挣脱出来,“靠,7点过10分!你别胡搅蛮缠了好吗,我迟到得跑二十圈儿。”
下一秒,一溜烟儿跑没了。
易天看着他的身影瞬间消失在胡同尽头,虚弱地伸了伸手。
他只是想问能不能给他一个馒头而已……
毕竟师兄可以慢慢找,肚子可耽误不起。
正想着,空荡荡的肚子又咕噜叫了一下,好像在提醒他两天没吃东西这回事。
刚以为终于找到师兄,一时间倒忘记了饥饿,如今师兄没找到,兴奋劲儿一下子退的干干净净,易天才发现自己已经饿得浑身发软,左右望一眼后,就着旁边的台阶坐下来节省体力,顺便托着腮开始思考人生。
从他出山到现在,已经整整两天。
易天是白云观的弟子,也是金丹派的分支,据说当年他师祖犯了错被金丹派一脉施惩,罚他及其所有徒弟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白龙观里禁闭,后人需等到一百年后才能出山。
于是从小就在白龙观长大的易天隔三差五就能听师父的碎碎念——
“小天啊,你知道吗,还差十年我们就可以出山了。”
“今天天气真好,还差五年就可以出山了。”
“中午的土豆放太咸了点,还差一年啊……”
“你瞧瞧为师最近头发是不是快掉没了?嗯,我算算,还差三个月零四天。”
“……”
师父这两年体虚,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便是凭着想下山的意念坚持到现在,他七岁便被送过来给师祖当徒弟,到现在已经在白龙观里生活了足足七十年,这一辈子总想着回家乡看看,看看洋汽车、西洋表、自行车、音响……还有穿着旗袍的漂亮小姐们。
不知是天意还是巧合,正当禁闭解除,师徒俩欢天喜地准备出山之时,师父那强撑着的身体终是撑不下去了,刚走出道馆便一头栽了下去,没多会儿一口气硬是没提上来,跟着祖师爷去了。
易天含着泪,把师父的遗物收拾了一通。
一本丹方,一张破损的地图,还有一张皱皱巴巴的黄纸,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心愿:愿将白龙观发扬光大!
纸张的末尾还有一个心愿,字写得超小:愿徒儿小天早日破除童子身,享阴阳双修之乐。
易天:“呜呜呜……啊?”
当天晚上,易天便收起眼泪,将师父埋在师祖旁边的小山包里,刻了个牌位,连同师祖的牌位一起装进包袱里,检查了一下道馆周围的阵法,头也不回地下了山,心中就只有两个念头。
第一,投奔师兄弟,大家一起把丹鼎派发扬光大。
第二,早日破……破个鬼哦!算了,没有第二。
摸爬滚打地找到地图上的位置已经是两天后,现在的他根本不想发扬什么,就只想静静地吃个馒头。
越想越饿,越饿越觉得鼻子里怪香的。
身体本能地站起来,再顺着香味本能地找过去,然后就看到密密麻麻的一片馒头。
咕咕咕。
“这位……小师傅,要点什么?”
易天这两天已经碰过许多次壁了,知道想吃这个需要一种叫钱的东西,尽管快饿死了,但终究还是忍住,咽了口口水,十分穷酸地笑笑:“我就看看。”
一狠心转过身,一边走一边催眠自己:我不饿我不饿我一点都不饿……
下一秒,他停住脚步回过头,弱弱的:“那个、大叔,能不能给我一个馒头,我没钱,但我可以帮你洗盘子。”
话音刚落便递过来一个盘子,装着两个白花花的包子,上面还点了一颗青绿色的豆角,紧接着这大叔浑厚的声音传了过来:“来,拿着。”
易天抬头,对面一张粗矿的脸上堆满了善意的笑容。
他感动死了,接过包子咬了大大的一口:“放心,我洗盘子很厉害的!”
包子大叔豪气地笑两声,摆手:“不用不用,送给你的。旁边有座位,坐着慢慢吃,不够再问我要。”
随即边忙活着,边道:“出门在外,总有不方便的时候,我做这一行二十多年了,说实话也见过不少有困难情况的人,我就觉得吧,能帮一把是一把,横竖就是两个包子的事……”
话还没说完,面前伸过来一个空盘,小道士可怜巴巴望着他:“可以再要两个吗?”
大叔:“……”
好的,下次台词改成横竖四个包子的事,不能再多了!
易天吃完四个包子,胃里终于充实起来。
打了个小小的饱嗝后,这才抬起眼认真打量包子大叔。
又高又壮,体型彪悍,看上去不太好惹的样子,可仔细瞧去却发现他虽面宽但头顶天阳骨尖而突,鼻头大而浑圆有肉、两颊大而丰,双耳轮廓分明,耳垂肥厚,均是心地良善乐善好施之相。
最重要的是眼中暗藏善意,目光缓而不散,竟隐隐有福禄寿全的大善人隐兆。
看来他说那话的确不假,这人上半辈子还真积了不少福德。
易天喝一口大叔端上来的热豆浆,淡香甘甜的豆香味顺着喉咙缓慢流向胃里,舒服得他眉目都舒展了几分,笑着:“大叔,您这人心地这么善良,为人光明磊落、人求必救,放心吧您这一辈子一定平平安安顺顺当当,即便有万一也定能逢凶化吉,福禄寿全,福及子孙绵延不绝的。”
包子大叔微微一顿,抬起头。
眼前的小道士似乎缓过气来,端着杯热豆浆笑眯眯地看着他,衣裳又破又脏,虽依旧透出几分尴尬的狼狈,但他五官生得漂亮,唇红齿白的,摊子上橙黄的灯光映在他白生生的皮肤上,似是给肌肤镀了一层朦胧的金边。
乍看之下,他竟然觉得这小道士似乎带着些微妙的仙气。
微风拂过,道袍衣角飘飘……完了,仙气更重了。
包子大叔暗自感叹,这小道士长得可真俊,比他闺女房里贴那海报啥的好看多了!
完了继续捏包子,笑道:“小师傅,你这话说得可真叫人心里舒坦,不瞒你说,我这人吧跟别人还真不一样,我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就求个平安和福气,今天就承你吉言了。”
易天优哉游哉地喝一小口豆浆,微微一笑,脑子里却想着怎么还这大叔四个包子的救命之情。
正想着,从里屋走出来一个小姑娘。
背着书包,低着头,轻轻叫了声:“爸爸。”
而后又说了几句话,期间一直低着头,长长的头发沿着两颊垂下来,将她的脸几乎都遮掩起来。
许是从来没见过活的道士,她回头之时,掩不住好奇,飞快地朝易天的方向看了眼,眼里闪过一丝惊艳,接着却像想起了什么难过之事一般,又咬着下嘴唇迅速地埋下头。
这一次,她的脸埋得更低了,单薄的背也自卑地拱了起来。
易天这回看清楚了。
小姑娘脸上全是大颗小颗的痘痘,颜色深浅不一,遍布整张脸,乍看之下还有点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