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极却是将刚才挣扎时滑开的被褥拉起盖好, 倒头又舒舒服服的睡下去:“不怎么样,今天交手也交得累了, 只想好好睡上一觉而已。”说着顺手一弹,将殿内唯一燃着的一支蜡烛灭掉了, 又将人老实不客气的搂进自己怀里。
眼前一黑,莫纪寒愣得半天才回神,这是什么状况?!
他的脑海还是一片混乱,旁边人的呼吸却已经渐渐变得轻浅,一呼一吸间的热气全数喷在他的颈边,莫纪寒猛然一个激灵,侧身五指成爪抓向任极的咽喉。
任极并未睡着, 但他也未对莫纪寒的招势做任何反应, 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反而舒舒服服的伸了一个懒腰,用一种近乎魅惑的声音道:“朕虽然不知道尊夫人是如何失踪的,但至少朕要查一个人出来, 总不是一件太难的事。”
凌厉的指风在距离喉间毫厘之差的地方堪堪停住, 任极掀掀眼皮将眼睛半睁开:“莫将军你若认为朕对你没什么用,那尽管出招好了。朕自不会让下面的奴才为难你,莫将军只管放心。”说到最后,又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将颈项完全暴露在还未收回的五指下,唇角微微拉出一个上翘的弧度。
莫纪寒的手迟迟没有扣住任极的咽喉,却也没有收回, 目光死死盯着那一截脖子,直欲在下一瞬间将它折断。
最终,莫纪寒闭闭眼,再睁开对上任极的,目光坦然:“说吧。”
任极面上虽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心里却如同被人狠狠揉了百来道又塞进一团荆棘,又堵又刺,说不出的难受滋味。
想他九五之尊,坐拥天下,却因为一个男人而和一个女人较上了劲,甚至还是个素未谋面的女人,简直让他威严扫地。
他知道莫纪寒实际对自己恨之入骨,然而即便是这样的恨,却也抵不过那个女人的下落的重要。
这还不算,现在看莫纪寒没有痛下杀手,知道自己在那人心中至少还占着一席之地,就算还完完全全比不上那个女人,竟也能让他心中暗暗窃喜。而由这喜里衍生出来的,却是更多的不甘和挫败,只是因为那个女人,所以他才肯对自己认真的看上一眼么?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出息了?!
心中百味杂陈,任极面上却是一点没有表现出来,嘴角上扬的弧度甚至拉得更大了点:“朕一直都想和莫将军交交手,如今正是个好机会。莫将军既然逃了出去,那朕自然不能再当你是囚犯俘虏,不如就把以前的规矩稍微改改,你赢了朕,朕便帮你查尊夫人的下落,输了,那便等下一回。”
“当然,什么时候比试,朕说了算。”
任极说完又想了想,加上一句:“莫将军既然不是俘虏当然也完全自由,若是不想比了,直接走便是,宫中没人会阻拦。”
他也不问莫纪寒如何,笃定了莫纪寒会点头答应,只因为这世上若要问谁还能查出轻裳的下落,恐怕非他莫属。
莫纪寒虽不知道这点,但有一点他能肯定,现在毫无头绪,任极的字里行间总是若有若无的透出些许信息,就算他是真的不知道轻裳的下落,手里也绝对握有线索。而他现在却是毫无头绪,完全不知该从何查起。
面对这个自己欲杀之而后快的人,他本该果断的伸手扭断他的脖子,轻裳的下落他该自己去查,可是,伸出的手为何就是没法掐上去?
隐隐约约间不好的预感越发明显起来,压下变得变得紊乱的呼吸,莫纪寒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我若输了呢?”
那副冰冷又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让任极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一边暗惊于莫纪寒对自己的影响,一边强行命令自己熄掉那股心火,回道:“输了么?不如输一次就满足一个朕的要求好了。”
莫纪寒不意外的因为这句话想起以前而顿时浑身紧绷,任极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虽然极力想维持冷静,神情间却无法克制的流露出紧张,戏弄之心立起。
他向来不是个拘泥的人,虽然比不上轻裳的认识让他感觉挫败,但只要一想到莫纪寒今生休想再与轻裳重逢,这辈子只能被自己牢牢掌握住,便已经感觉好上不少。
再想深一层,他的身体都已经是自己的了,那个女人却连他的边都摸不到,相比之下自己反是大大占优,反正时间多的是,只要他缠着不放,总有一天能把那个女人从他心里挤出去。莫纪寒现在再念念不忘又如何,他任极天子气量不计较,就由得他现在先想着,迟早要叫他连轻裳这个名字都再记不起来!
于是任极又舒舒服服的躺好,把掀开的被子拉上,感觉身边人已经是僵硬如石,这才说道:“莫将军今天算是输了,那今天朕的要求也简单,睡觉。”说着又指了指莫纪寒刚包扎好的右腕:“养伤。”
莫纪寒的语气更加生硬:“这是两件事。”
任极一呆,而后忍不住失笑,刚刚咧开嘴又赶紧绷紧面皮:“也对,那朕选睡觉好了。”
莫纪寒还是没动,坐在床边直直看着任极,任极躺得舒服,眼睛再度半眯起来:“怎么?莫将军不想睡?”
下一刻,莫纪寒起床穿靴,连外袍也未披直接往外就走,任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看着他走了近十步才反应过来,翻身跃起问道:“莫将军这便想直接走了么?”
莫纪寒停了步子却没有回头:“便是要走也要等今晚以后,你的要求不是睡觉么?我不过是去睡觉罢了。”
说完脚下不停,直接推开殿门走了出去。
任极坐在床上瞪大眼睛看着莫纪寒推开出去又关上门,“咔”的一声门响让他从龙床上猛的跳起来,绕着那张宽大的龙床烦躁的走了几个圈之后才懊恼的自语道:“见鬼的,早知道朕就该说‘在这张床上睡觉’!”
小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鸣枭这个瘟神副统领赶走,东西也没胃口吃,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伸着脖子趴在偏殿门边张望。
柳莺收拾完厨房出来,拉着她就往房里走:“都看了将近两个时辰了,这种天气,你想变成冰人么?”
小莫扒着门扇不放手,挣扎道:“我不冷我不冷,柳姐姐你别管我,还是早些去休息,难得年节不用做什么事。”
柳莺坚持不放:“手都冻得像萝卜还说不冷,快进去烤烤火,你想把手冻掉吗?”
两人正在拉扯,柳莺突然停了动作呆呆看着庭院,下巴都还来不及合上,左手颤巍巍指着:“那、那是……”
小莫还在挣扎着让胳膊从她的右手里解放出来,突然间力道一轻让她猝不及防差点摔倒,看柳莺呆滞的表情奇怪道:“柳姐姐,你看什么看傻了?”
柳莺没有反应,小莫只好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一瞧之下顿时如被定身般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那个身影越走越近,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直到那个身影走到身前站定,小莫才张着嘴结结巴巴道:“大、莫将军……”
莫纪寒微微一笑:“小莫,柳莺。”
柳莺倒是先反应过来,也不多问,福了一礼:“莫将军。”只是声音还有些发紧,“您现在过来,需要奴婢准备点吃的吗?”
莫纪寒看了莫言一眼,对柳莺点点头道:“那就麻烦你了。”
“将军别折杀奴婢了,奴婢这便去准备。”
莫言的眼睛已经瞪得前所未有的大,等柳莺一离开,她立刻就跳起来叫道:“你怎么会回来?!”
叫完自知失言,只得压低了声音:“大哥,你这是准备干什么?”
莫纪寒微微摇头:“小莫,别问,也别担心,我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莫言气道:“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大哥,你好不容易才逃出去,有什么天大的事又要回来,这个地方、这个地方……皇上……”
任极这三个多月来的所作所为让她在旁边看得心惊胆跳。
后宫被清洗一空,竟然还挑了个同她一般的婢子做皇后,而对这位新皇后,他前后临幸也没有超过五次。这也就罢了,新后怀孕快,权当为了未出生的皇子着想。然而,明明皇后肚里怀的是他的骨血,却在得知有孕之后再未去看过一次,于情于理,怎么都说不通。
相反,皇上最常来的地方,反而是这个冷清的偏殿,常常在内室逗留过夜,而陪着他过夜的东西,是一柄剑,一柄未开锋的钝剑,那也是莫纪寒唯一留在这里的东西。
一切的一切,不能不让她联想到最不好的方面:大哥都已经走了,皇上还三番五次的来这里干什么?而且那种样子,就像是在等待,用一种极其肯定的态度等在这里,笃定他要等的人一定会出现一样!
莫纪寒苦笑:“你说得是,现在想想我确实不智,当时竟什么都没考虑就这样冲过来,可是既然来都来了,我总要得到想要的东西才能走。”
莫言更担心了:“什么东西?大哥,你是、是要、要杀……”
莫纪寒做个噤声的手势,才道:“杀?是有过这种想法……”然而语气里却没有丝毫杀意,反倒显出些许沧桑:“不过杀了他,然后呢?这几个月我一直游走在符离和启梁之间,民生百态看得多了,不得不说,百姓的日子是比以前要好过得多。”
“战乱了这么多年,谁不想结束颠沛流离提心吊胆的日子,好不容易盼了,没过上几天,就要因为我一剑下去又化为泡影?”
摊开双手,注视着掌心上的薄茧:“曾经我想用这双手去全力保护的东西却没法实现,现在难道要用这双手统统毁去?”
瞧见莫言欲言又止,又道:“小莫,放心吧,这次不会有什么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