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苍穹上,银汉横波。
他的瞳孔比水月星光更明亮,我的影子倒映其中,依旧填不满那份空寂和落寞。
他静静的看着我,夜风中,眉目如画,却形同没有生命的雕塑。
我一点点安静下来。
他的力道并不重,让我震惊以至无法接受的,是他会对我动手。从再见他的那时起,我总是习惯性的将他当作是我最熟悉的那个人,事实上,他早已不是。忘了我们的过去,他已不再是他,不是完整的他。那样的痛苦,也是我不能体会的。
两个人的微温,温暖不了彼此的寒冷。
脸上零乱的长发被他一点点拨开,玉润清泽的声音有些疲惫:“落儿,我之所以急于求成,不过是想早日尽完自己的责任,剩下的时间都可以用来陪你。这样,也不好吗?”
我微微饮泣着别开脸:“不好。等你尽完责任,我……我都不知道去了哪!”
“我发誓,不会很久。你在我身边,哪儿也不许去。”他的手臂骤然收紧,勒得我有些呼吸不过来。模模糊糊的,我想起那个在镜湖底的拥抱,灵魂深处,抽丝剥茧的痛。
犹记自己的誓言,不管你今后还要不要我,我都只会是你的。
也许,真的是我贪心了,要得越多,失去的也就越多。
也许,千年的孤单聊胜于无望的痴缠。
怔忪间,他轻轻摩娑着我的脸颊:“不要再用他来试探我的心,我也会疼,疼得快要疯掉。我守在你身边,却还敌不过那人的影子,你让我……情何以堪。”他喃喃自语:“你还有他,而我只有你。”
我也只有你,可是当你得知真相,或许就会离我而去,而千年前的悲剧也将再次上演。
泪痕风干在了腮边,我下意识的回抱住他,他脊背紧绷,难以置信的低唤:“落儿……”
“不要说话,让我抱抱你。”我闭上眼,聆听着他的心跳,“抱抱就好……”
不管多少年,离不开的只是这样一个拥抱。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在你怀中,笑看风起花落,直到天荒地老。
所剩不多的时间,还被我拿来争吵,真是傻得可以。
“冰焰……”
“嗯?”
“你到底饿不饿?”
“有点。”
“那一点是多大?”
“……很饿。”
我仰起脸,踮脚亲了亲他的唇:“还好没打破紫砂罐。”
“落儿,你……真的没事吗?”他僵直着不敢动,小心翼翼的打量我。
我眨眨眼:“什么事?”
他稍显忐忑:“我没能控制好情绪,无论如何,是我的不对……”
“我哭闹过了,又没地方上吊,再加上也有理亏的地方,所以现在化悲痛为食欲……你如果内疚,吃的就都归给我好了。”
我搬过紫砂罐,捧出一小簇火苗加热,莲子羹很快便开始汩汩冒气,入口温度适宜。我含着几颗莲子哼哼唧唧:“谁要是娶了我可算有福,出得厅堂入得厨房。”
他终于笑了:“会做莲子羹就美成了这样,平日里没少跟人炫耀吧?”
“我只做给心爱的人吃,而且,就做过两次。”
“此言当真?”
“假的,其实是我自己馋了。”
话音刚落,紫砂罐就被他夺了去:“那你还是看着我吃吧。”
他一勺勺吃完莲子羹,意犹未尽的咂咂嘴:“下次可以多加点糖么?”
“够多了,你也不嫌腻。我现在都满嘴的甜味。”
“是吗?”
他戏谑的挑挑眉,我不及疑惑,脖子就被他的手扣住,身子不由自主的前倾。他低下头,双唇覆上我的,细细的吻,慢慢的舔,忽重忽轻的描摹着我唇部的线条,过了很久才停下来,眼眸迷离半张,流转着异样的光芒。
“落儿,真的很甜。”他呼吸灼热。
我刚想跳起来,他轻笑着揽住我的腰,将我抵在身下,舌尖挑开牙关,深深卷入。清甜柔软的触觉一阵阵漾开,撩拨着最纤细的神经。他的手抚弄着我的肩头,等我感觉到凉意时,他的唇随之印上我的每寸肌肤。
“不,”我倏然惊醒,低喘着抓住他探至裙底的手:“不要在这里。”
“那在哪里?”
他的气息同样极不均匀,紫潭之上,烟波迷漫。他脱下自己的外袍裹着我,起身将我抱坐在白玉栏上,手指温柔而狂热的爱抚我。
衣裙层层散落,微弱的抗议被他霸道的封入唇中,滚烫的掌心按住我光裸的脊背,似要将我揉进火热的胸膛。他的喘息绵长而煽情,我在意乱情迷中颤抖,伴着甜美的折磨,我忘却了羞涩,任由他攻城掠池,步步沉沦。
“落儿,抱紧我。”身体的契合毫无缝隙,魅惑的嗓音仍在低低诉求,他的吻时轻时重,缠绵邀醉。
耳鬓厮磨,汗水细碎的交融。
云天交接处,亮起一抹浅色晨曦。
天地为证,日月为鉴,相依千年的孤寂,只为有你。
“落儿,别再骗我……”他在我耳边低语,“既然说好了,就都不要变。我不管你是谁,从今以后,只是我的妻。”
晨曦渐宽,蓄势已久的下一刻,迸射出金芒万丈,照亮了茫茫无际的云海,照亮了大片苍翠的原野,照亮了深邃的紫眸。
他的表情格外认真。
我微笑。
“让我想想,好不好?”
这么多天来,第一次看到日出。
巍峨的城墙在数十丈之外,护城河绕着它缓缓流淌。
对岸,是神族辽阔的疆土,看不见的远方,才是我的家乡。
我倚在冰焰肩头,长长的袍角顺着脚踝逶迤到地面。
“如果有一天,你如愿成为三界霸主,那时,你又该做什么?”
“我其实,并没有想过。你或许不相信,千百年来,我摒弃杂念潜心修为,只为有朝一日将三界治理有序,却常常连自己都茫然。”他望着冉冉升起的朝阳,紫眸微虚,“自出生的那一刻,我就被赋予重望,脚下既定的一条路,只能走下去。生命对我而言,无异于枯燥的等待,等待一个结果,等待下一个使命。有很多事情,好似活着就必须去做,寻不到理由。不过,这一次,”他转头看我,唇角略略勾起,“有些意外,我的生命中,出现了一样……我真正想为自己争取的东西。”
他的眼神充满期待,我心中却五味杂陈:“所以,你也可以有自己的选择,不一定要至高无上,让我在你身边,陪你看每个日出日落,不好吗?”
“那正是我的选择。”他仔细的替我拢了拢被风吹得半敞的衣襟,“即便我不抢占先机,也不代表能够避免战争,与其被动,不如速战速决。倘若神族陷入危机,我又怎能与你长相厮守?”
我仍不甘心:“三界已经安然共存了数万年之久,何来危机?”
“恰恰相反,何来安然?神灵两族对外还可勉强称作一界,彼此却早已剑拔弩张。神族占星师没有勘不破的预言,霓裳的父亲曾经透露天机,灵界新任主神具有一统三界的力量,她将是我最大的敌人。而事实正是如此,千年前,资历尚浅的她不足以与我军抗衡,却能释放究极护壁守卫家园,虽以身殉国,但主神之位空悬千年,只待她重生归位。这绝非常理能解释,此间广为流传的种种猜测,你应当也有所耳闻。又或者,”他顿了顿,话锋骤然一转:“你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愿见我出兵灵界?”
我被他乍然一问,反倒不知该卖哪只葫芦的药,只得故作镇定:“我哪有难言之隐,不过与你推心置腹罢了。”
“是吗?”他的目光淡淡扫过我的脸,“那有些话,我也但说无妨。你入宫之初,我曾怀疑你是灵界派出的密探,因你平日颇有些行迹不定,而声称挑你入宫的锦风对你的来历却一问三不知,况且以你的灵力,学一两项炎系的初级法术来伪装自己也并不难。直到后来,我见你连高级法术都能掌控,方才消除了这个念头,众所周知,若非炎系属性使然,进阶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我怔了怔:“你一直都在暗防我?”
“暗防?”他嗤之以鼻:“你就想到了这两字?那我还真是失败。”
“如果我真是灵界的密探,你会怎样?就地正法?还是为我……放弃战争?”
不知是寒冷还是其他缘故,我的话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平静的注视着远方,对这个问题似乎并不意外,亦不打算深究。
“我会全力以赴攻下灵界,用最快的速度。”
我吃了一惊:“为什么?”
“我不能留给你一点犹豫的时间。”
犹豫并非坏事,如果能够犹豫,至少说明还有选择,遗憾的是,我没有。
“还好……我只是在假设。”
“我也是假设下的推想。”他似乎松了口气,“但速战速决还是必须争取的。灵界的军队胜在数量,法术攻击却因原有种族的五花八门而难以配合自如,总体战斗力偏弱,短期修整虽比较困难,若论长期……”
我止不住轻叹,敢情神族设在灵界的密探也不少,而我不想再为此纠结,于是咬咬唇跳开话题:“选妃定在哪一日?”
“下月初六,”他侧过脸,白皙的肤色染上了一层金辉,双眸璀璨如星:“落儿,我在等你的答案。”
“你先告诉我,”我的呼吸有些紧涩,声音细若蚊吟:“你……爱过千年的那个人……既然你先放手,她该怎么办?我想知道,你希望她怎么做?”
他沉静片刻,慢慢的说:“强求不来的,不如退后一步,海阔天空下,才能寻得该有的幸福。”
我默默点头,默默与他手心交叠,最后,紧紧交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