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此类突发状况并不在我的设想中,我准备悄悄摸进宫,先用偷看的方式暂解相思之苦,然后寻个住处再作长期打算。早知就该耐着性子多练几遍移形术,省得出这么大的丑,还随时有可能露馅……
我一眼瞥见地上的果碟,忙指指洒落的蜜饯:“主上一直都偏好七分熟的腌制酸梅,他今天错端了一盘熟酿甜梅,奴婢赶来通知他去厨房调换。”
心虚的瞄瞄百口莫辩的侍童。
原谅过河拆桥的人吧,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别的借口了。怎么说,都不可能有人去捡地上的梅子品尝酸甜。
他似乎很有兴趣盘根究底:“你怎知我的偏好?”
“主上的饮食起居都是奴婢们应该主动了解并牢记于心的。”
“好伶俐的丫头,”红衣男子笑够了,插进话来:“看来锦风也没瞎忙活。你叫什么名字?”
“浣玉。”我轻轻的答道。
冰焰略一颔首,转向红衣男子:“刚才的事情说到了哪儿了?随我去书房谈吧。”
我松了口气,刚想擦擦额角的汗,他淡淡的留下一句话:“从明天起,你就来我身边随侍吧。”
本来忍得很辛苦,可是望着他的背影,我又开始充满希望。
不管以前如何,不管今后如何。从明天开始,我可以经常看到他。只是想想,都觉得非常激动。
激动了一整晚,次日一觉醒来,骄阳正午。我原打算躺床上继续做白日梦,猛然想起冰焰临走前的那句话,惊出一身冷汗,跳起来直奔他的寝宫。
很自然的,没人。床上已被人收拾过。
随手变出块抹布,有一搭没一搭的算是做清洁。
蹭到床边,忍不住摸摸枕头,慢慢的,将脸贴上去。鼻间满是熟悉的味道,就像……依偎在某人怀里。
久违了的幸福。
不多时,门外有人说话,我刚来得及站起,冰焰就走了进来,我忙跪见:“主上。”
他看看我,一声不吭地从我身边经过。我只好屏气凝神,眼观鼻鼻观心。
过了许久,他忽然问道:“你懂不懂随侍两字是什么意思?”
我乖乖应声:“懂。”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说来听听。”
“跟随主上,随叫随到。”我颇为敬业的想了想,补充道:“不叫的话,也要见机行事。”
“晨起的事暂且不论,现在又作何解释?”
我抬起头,见他摊开手站在原处,一动不动。
见我满腹狐疑的打量他,他不耐的皱眉,提高音量:“来人!”
两名与我同样衣着的女子应声而至,熟练的替他解开披风,松开袖扣……前前后后忙碌个不停。
我的嘴越张越大。在灵界,我也有随侍,但更衣这种事还真是极少让人代劳。我没想到他居然懒成这样。而且,自己的身体么,就那么喜欢让别人碰触?尤其是……异性?
我暗自撇嘴,呲着牙挪动酸疼的膝盖。
这个暴君,居然还不让我起来。
好不容易等他更衣完毕,满以为他会上床午睡。
结果,他不知从哪摸出本书,歪在床头看起来。
似乎忘了我的存在。
应该说,他的世界里,已经没有了梨落的存在。
我半坐在小腿上,努力的想着其他快乐的事情,比如,婉儿的笑。
才第一天,这些不算什么。
“哥……”
人未到声先至,红色衣角在我跟前停了停:“哥,昨天我把手卷忘在你的书院了。
冰焰抬了抬眸:“你直接去拿便是,绕这么大的弯就为了来吵我?”
“我当然另外有事,帮人传话的,嘿嘿……”
屏风后两人的对话都压低了声音,我听不清,也没心思听,耳边回响着那声轻软的“哥”!?
难怪红衣男子有些面熟。
仿佛只是转眼,曾经拽着我们的衣角撒娇欢笑的孩童已经长成了这般挺拔的男子。
冰焰唯一的弟弟,冰煜。
神灵大战时,他还未过百岁,按照人界的年龄来算,不足十岁。
百年相对于千年,短暂得可以忽略不计。
正如那段甜蜜得让人心碎的回忆。
不大一会,红色衣角又停在我面前,冰煜在头顶上说话:“浣玉,你去帮我把手卷拿来吧,就在桌上,炎系的封褶,别弄错了。”
我点点头,按住麻木不堪的膝盖,刚想使力,一双大手将我扶了起来。
漆黑中泛着红色的眸子,让人联想起暗夜里绽放的玫瑰。
我无比感激的冲他笑笑,一瘸一拐的出门。
没走多远,他赶了上来:“我没要紧事,还是和你一块去吧。”
“谢谢殿下。”我退后半步。这孩子的神态,和那个暴君如出一辙。
走了一段,总感觉冰煜在看我,又不好说什么,只得装作不知道。
终于,他开口道:“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你。”
我断然否认:“尊贵如殿下,哪有可能见过奴婢?”
“以后没人的地方,你别口口声声奴婢了,说个话都好像拒人于千里之外似的。”
他的语气竟像是在抱怨,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一愣。
“我哪敢拒绝你?”我忍不住笑起来。
他也跟着笑了,过了一会,认真的说:“可你身上有种不寻常的气质,不寻常在哪里……我也说不准,反正就不像是平民。”
“如果不是平民,我干嘛还要辛苦养活自己?尤其像今天这样,如果换个千金大小姐,哪怕是落难贵族,能受得了么?”
他咂咂嘴:“我正要跟你说这个,刚才的事,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其实他平日里待人都还不错。今天不过是碰巧有人惹了他。”
我有点好奇:“谁敢惹他?”
“以后你就知道了,”他神秘兮兮的卖关子,结果失望的发现我并没有追问,只好放下身份来八卦:“除了霓裳,的确没人能让我哥气成这样。真是的,我都看不下去了,花了千余年,还搞不定一个女人。”
我一时没领会他的意思,呆怔的看着他。
他解释道:“看你的年龄也不大,那些子陈年旧事估计根本就没听说过。再遇上他心情不好,躲得远点就对了。”
我半晌才理出点头绪:“你说……霓裳殿下,她是主上的……”
“爱人。”冰煜没留意到我瞬间僵住的表情,兀自笑着,“从我记事起,我哥就老伙同一个女人逗弄我,除了霓裳不作他人想。后来两人还打着寻宝的幌子,躲去人界逍遥了好一阵子。别看我哥在外人面前对霓裳老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其实疼到心坎去了。但女人偏爱看重表面的东西,难免耍些小性子,所以小两口之间的别扭还是常有的,你习惯就好了……”
“主上去人界的那次,其实吃了不少苦头吧。”我轻轻地打断冰煜,“他如今的身子到底怎样?”
冰煜愣了愣,反问我:“你从何得知的?”
我望了一回天,我能说是灵界的探子打听回来的军事机密吗?
于是我作出凛然之态:“主上的福祉乃我神族千万子民的福祉,即便渺小如微尘,我等也在无时不刻的关心主上。主上一贯勤政,近年却甚少临朝,可见事出有因,而且我昨日见到他,觉得他气色并不太好。”
冰煜颇为赞许的看我一眼:“正因神族有你这样的子民,才会永久立于不败之地。”
“哪里哪里。”我抹了一把汗,“但愿事情并不如我想像的那么糟糕。”
“着实糟糕到了一定程度。”冰焰叹了口气,对我毫无防备,“他们在取承渊时遇上了意外,据说是那宝剑突然爆发出难以控制的神力,我哥为了保护霓裳而受重伤。”他顿了顿,“所以我才说他其实将她疼到了心坎里。”
我努力抑制住话音的颤抖:“这场劫难是霓裳殿下亲眼所见吗?”
冰煜神色一黯:“倘若霓裳不是被我哥抢先一步转移,兴许还能帮上点忙。我们去人界找到他时,他仅有一息尚存。如今虽九死一生,但流逝掉的千年灵力也不是朝夕能弥补的,而且他遗忘了在人界的所有经历,谁都不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心,无论如何,我们四系领袖都在尽力助他复原,情况已经慢慢好转,尤其多亏霓裳,她借助占星杖抽取了自己的一半灵力渡给了我哥。”
我慢慢点头,慢慢蹲下,慢慢地将脸埋进臂弯。
我承认,霓裳曾经知晓的真相要比我多得多,比如三界各有结印,即使是神仙下凡,灵力也会受限,甚至产生不可预计的排斥反应,所以偶尔下下凡还可以说成是风雅,若呆久了便是犯傻,而他们的主上却足足犯了数十年的傻。我那时一直都觉得冰焰容易疲惫犯困,其实那是他体内灵力的流逝所致。他苦苦支撑到我出现,然后还将唯一的补给镇灵珠给了我。他为我做了那么多,霓裳都看在眼里,继而恨我恨到了心里,于是,便有了她为自己编造的弥天大谎。我现在倒希望他们得知真相来和我拼了,如果有可能,我愿意替他挨过所有的痛苦,只要他,记起我。
“小煜,书房就在前面。我实在走不动了……”
空旷的天空,看得见的是流云,看不见的是清风。几只孤鹫盘旋觅食,偶有哀鸣划破苍穹,不经意间,跌落心头。
现在才知道,你忘了爱过我并不是最糟糕的事情。
如果,你以为你一直爱着的人是霓裳,那,梨落又是谁?
最好不要是我。
回寝宫待命,与一名疾步而行的女子相遇。
珍珠红发轻绾脑后,紫纱裙裾缀满星芒。
霓裳压根就没工夫留意我,她直奔冰焰床前。
她温柔的轻唤他:“不许再和我生气。”
冰焰躺在那里,不知低声说了句什么。
半跪在床榻上的霓裳俯身,流泻而下的珍珠红挡住了我的视线。
隔着半透明的屏风,我看见他抬手环上她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