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停停到一半,我再次止步。找幻琦不如回去守着弄月,他来这里肯定不是贺喜这么简单。想了又想,还是走了下去。不知为什么,我很想去看看今晚的幻琦会是怎样的颠倒众生。
屋子里有人说话,幻琦的声音大失平日里的娇媚,颇为凄凉。我顿觉奇怪,将耳朵贴近房门。
“……自小就只许我称你为夫人,除了指导我练功,从未让我多说一句话。我第一次行月事,疼得直不起腰。第一次受伤,高烧几天几夜。第一次杀人,吐得昏天暗地……很多个第一次,你只是偶尔从我身旁经过时说,习惯就好了。我喜欢跟着青儿去偏院,喜欢看她对慧娘撒娇,喜欢听她叫娘……凭着想象中的一点点温暖长大,我的确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你现在却又亲口承认,你才是我娘……”
幻琦的话音中断于一声厉喝。
“是谁在门外?”
正当我大感不妙想要撤退,门页洞开,一根细绳缠上我的胳膊,大力将我拽了进去。摔向地面的瞬间,我本能的捂着小腹,导致下巴重重的磕伤,喉间泛起一股腥甜。
我挣扎着坐起来,愕然发现幻琦跪在我身边。没有夺目的光华,没有万种的风情,甚至,与满床的龙凤锦被格格不入,她一身月白衣裙,长发散乱,粉黛难掩的憔悴和泪痕,看向我的目光有些狼狈。
“慧娘,你可没告诉我这丫头还有了身孕。”
阴柔的声音传至耳边,浑身寒毛集体跳舞,我再次肯定了一件事。
我又撞上了老妖婆……不对……是弄月的母亲。
被唤作慧娘的女人有些惊惶:“除了她的贴身丫鬟,少主人不允许其他任何人靠近她,属下实在不知情。”
“罢了,也不能怪你,若非她这个动作太过明显,我也未必能留意。不过,我怎么就觉得她不像是三个多月的身子呢?”
身着黑缎宽袍的女人正襟危坐在床沿,黑纱上一双玲珑水瞳如豆蔻少女,却折射出锐利的光芒。
我张张嘴,被下颔骨的一阵剧痛呛出了泪花。
幻琦看了我一眼:“这有什么稀奇,你是没见识过弄月给她喂补品的劲头。”
那女人嗤笑:“他还真对这丫头疼得紧。怎么我生出来的尽是痴情种?”
唇角开始淌血,疼痛稍缓,我站起身,跟着去拉幻琦,她却挣脱了我的手。
端坐着的女人冷漠的看着我们,身旁的仆从无不眼观鼻鼻观心,生怕被迁怒。不难想象樱雪当年是怎样倾城的女子,只叹红颜凋谢恨迷途,恐怕而今连她自己也不相信曾经爱过。其实,很可怜。
我直视着她:“你既然知晓生育的辛苦,怎么忍心让自己的孩子活得这么累?”
“累?比起我所经历过的,这些算什么?”
“你经历的苦难就一定要让儿女来偿还吗?”
“他们都还了什么?口是心非还是阳奉阴违?只有潋晨,他的父亲还算没有白疼他十年……”樱雪停了停,眸光渐成冰刃,“你有什么资格问我这些?”
“她没资格,我总该有。”幻琦扬起脸,“你先后害死了穆家的两个女儿,有没有想过潋晨的情何以堪?你让弄月练陨冰日月,有没有告诉过他那是同归于尽的招法?你在我身上种下情蛊,有没有尝过发作时锥心剐骨的痛?每个人都只是你手下的棋子,娘!”幻琦凄婉一笑:“多好听的字,可惜,我们的娘早死了……”
“弄月在练什么?”我愣愣的话音未落,就见樱雪抬手,强劲的掌风袭来,“啪”的隔空扇了幻琦一个耳光,声音不响,幻琦的脸却飞速肿了起来。我吓了一跳,丢下半截无人应答的话,赶紧蹲下察看她的伤势,
“现在开始教育你们也为时不晚。尤其是你,我早该教会你什么叫忠诚。”樱雪的语气安藏怒意。
“我只对自己忠诚。我知道冰焰想利用我,他从来都没骗过我,是我心甘情愿,哪怕只能远远的看着他。从前每次执行任务,你给我种下再毒的情蛊,我都无所谓,逢场作戏多了,我都不知道原来我还有真心……”幻琦的声音越来越低,眼中的朦胧转瞬变成决绝,“情蛊噬体又何妨,这个血肉之躯,我早厌烦了,你想要的话拿去便是。只求你放过弄月,他是我们之中唯一还能得到幸福的人。”
她转头看向我。
“梨落,我讨厌你的软弱和摇摆,你既然选了弄月,就一定要记住大婚那天说过的话。我可以告诉你,静王府的事情与弄月半点关系都没有,他知道的时候已经无力挽回了。但是,他保住了星璇。”
幻琦的最后一句话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还没反应过来,樱雪忽然仰面长笑:“你可真是我的乖女儿,原本我都还没想到这着好棋。”
“当“的一声,一把匕首扔到我面前。
幻琦本就苍白的脸瞬间血色全无。
“除掉冰焰,我保证你三天后就能见到星璇。”樱雪冷冷的吩咐。
“大妈,你也太能想了……”我实在找不出词来表达无以复加的震惊,话没说完,巨响的一耳光飞到我脸上,我一个站立不稳再次扑到在地,左侧脸顿时烧灼无比。
“你别仗着有了裴家的血脉我就不敢打你。”
顷刻的愤怒吞没了对眼前这个女人的同情,我冷笑道:“那你还真多虑了。我什么都敢仗就是不敢仗这个孩子。畜牲尚知舐犊,你竟不懂。蝼蚁都道命重,你却无谓。拖着儿女陪你殉夫还不够,静王府上下百余口人,只为一只玉镯。你根本就是疯了!”大不了再挨她一耳光,估计两边脸还能对称些,我咬着牙,“你若还有点人性,就不要再动星璇半分,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
“就凭你?”樱雪蔑然一笑,“你怎知我不会护犊?如果我不将那姓楚的一家灭门,你能跟了弄月?而你,”她斜睨了一眼幻琦,“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梨落不嫁,那个男人怎会答应娶你?我不是没有给你足够的时间,再长的梦也该醒了。一开始就警告过你不能对他动情,他的身份已经注定了他必须死。所以,”她缓缓走下床榻,拾起地上的匕首放在我手中,“我可以顺道卖给你一个人情。我只答应弄月让星璇不死,可也没说让他活着。你想象得出不死不活的滋味吗?”
字字如针扎在心尖,我拼命掩饰。
“你至少应该先告诉我星璇在哪,我要先见到他。”
“天山凌绝门。”樱雪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快意,“但他现在可没办法见你,折鸠毒一日不解,他就只能当一日的活死人。你最好别打其他主意。任何一个让我不开心的举动都只会让你想救的人死得更快,听清楚了吗?”
如果可能,我的眼神早就在她身上凿出了几个洞。
她却走上前,冰凉的指尖滑过我火辣辣的脸颊,啧啧叹道:“下手是有点重了。不过倒是可以籍此向你那旧情人发发嗲。啊,我忘了告诉你,中了折鸠毒的人在昏迷中不会有任何知觉,除了入骨的灼痛。”
这辈子从没有过的愤恨倾涌而出,我握紧手中的匕首,差点就要往她身上甩去。
下一秒钟,门被猛地踢开,弄月的声音冰冷:“我答应过你的事绝不食言,你这又是为什么?”
幻琦扶起我。
她的嘴唇已被咬出一圈血痕,却仍止不住颤栗的饮泣。
樱雪视而不见,仍不紧不慢道:“你毕竟是我的儿子,不到最后关头我自是尽力保全。”
弄月嘴角牵起一丝嘲讽:“我倒是才听说陨冰日月还有保全的法子。”他走到我身边,伸手拭过我的唇,淡淡的看了一眼指头上的血迹,“幻琦是你生的,怎么折腾她也该认了。人家的孩子,你怎么也不知道收敛点?更何况,她还是我的妻。”
“她若是听话,我也不会发火。”
“可你儿子偏生喜欢她的不听话。”
“我看她很听你的话嘛。”门外有人调侃,紧跟着“扑通”一声,一样重物飞跌在樱雪脚下,竟是昏迷不醒的云澈。冰焰姿态翩翩的走进来,一双紫眸微微眯起,“才想着这日子挑得不大对,碰上个雨天,活动下筋骨都溅得一身泥,眼下看来连个好时辰都赶不上了。”
他的身后,红凤的兵刃抵着潋晨的背。潋晨的表情本就不多,此刻更是漠然到了极致,若不是还有呼吸,都看不出是个活人。
屋子里一时间没有半点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
弄月旁若无人的轻触我的脸:“落落,疼得厉害吗?”
几乎同时,冰焰的声音急转到零度以下:“我的女人也是你能打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