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年在武当山又待了两天,掐指一算,距离卦象上显示的时间还剩最后三天。无淮子的卦千百年来从未出错,也就是说,要么他已经遇见那个人了,要么就在这三天,一举定乾坤。
思来想去,那位章先生仍是头号嫌疑人。
不过对方已经被自己抹了记忆,应该连飞机上的偶遇都忘了,司年乐得清闲,便又把这事儿抛到了一边,转而专注于自己的事。
他此次来武当山,一为寻些药材炼丹消遣,二为乌金盘龙炉。
乌金盘龙炉比一般的丹炉要小,可还是太大了,带着不方便。而作为一件宝器,它本该可以自由变换大小,出故障的根源还在于小金龙法力的流失。
简而言之,现在的乌金盘龙炉看着是个完整的丹炉,可它的底已经是漏的了,留不住任何东西。司年要做的,是寻找到灵土,将它重新加固。
灵土并不难找,难的是炼化之后的塑坯,小金龙对此很是抗拒。
“你是要我把我自己吐出来的东西再糊到我脸上吗?”小金龙扭着身子大声嚷嚷,一脸的抗拒。
司年捣着一堆泥巴样的烂糊糊,抬眸,挑眉:“我没让你再吃下去就不错了。”
“我不!!!”
“闭嘴。”
说时迟那时快,司年又抓起一把海珍珠洒在烂糊糊里,美名其曰——珍珠粉。
小金龙深怕他再加什么东西进去,急忙问:“你知道珍珠粉的珍珠和海珍珠不是一个珍珠吗?”
“我知道啊。”司年语气轻松,端起糊糊递到小金龙眼前,手指轻叩碗边,调笑着问:“你不觉得这很像海藻泥面膜吗?”
小金龙:“…………”
要吐了。
另一边,金玉终于还是见了段章,以一种事先没有预料到的方式。
其实金玉心里明白,司年不愿见段家人,一是因为他真的没把当年的恩情放在心上;二是因为段章的年纪。如果司年不见他,等到时限一到,自然就可以把段章排除在姻缘卦的人选之外了。
金玉不敢随意插手司年的事情,更不敢替他做什么决断,所以哪怕他应付起段家来真的很麻烦,也只能尽力去做。段章想见他,他也拖延着,可没想到黑市上很快出了件事,让他不得不主动找上门去。
事情是这样的——
金玉做的情报生意,在各处都有些人脉,尤其是黑市。黑市是个无论物品还是消息流通性极强的地方,地点就在城南,而很少有人知道,金玉就是黑市的幕后老板之一。
这么多年,南区位置空悬,又最是鱼龙混杂。司年被困鹤山,鞭长莫及,于是金玉借黑市之便,暗地里控制着整个南区的消息流动,以此来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
如今,这种平衡已经隐隐有被打破的趋势。金玉明白,哪怕司年不下山,其他的大佬们都要出手整治南区了。所以他更不能放松,不能让任何人有机可趁。
但偏偏就是这个时候,段家的盛光实业通过大量的资金援助跟妖怪管理局达成了秘密合作,把黑市的水给搅乱了。这年头办什么事都要钱,想要让普通妖怪们能够融入这个社会并遵守相应的法律法规,更需要各个机构的不断完善。从户籍办事处到特殊调查组,还有全国各地的妖界基础设施建设,譬如龙脉的日常修复与养护,处处都需要钱。而因为妖怪的特殊性,这笔巨额支出还没办法走明账。
有钱就是王道,财大气粗的盛光实业,一脚踏进了南区的浑水中。这让原本就已经开始动摇的平衡,一下子就变得岌岌可危。
金玉很想知道段章到底是什么意图,一个人类妄想在妖怪社会中占据一席之地吗?不,他应该不是那么狂妄的人。
还是基于报恩?
金玉没办法再避而不见,也猜到这是对方逼他们现身的手段,但也只能就范。那边的回复不快不慢,似乎是确认了行程之后,再请金玉三日后去梨亭赴约。
梨亭这地方金玉知道,那是段家的祖宅。段章竟然请自己去祖宅赴约,就是动真格的了。所以金玉思前想后,还是把事情跟司年说了一声。
哪知司年听到后的第一反应是:“你自己小心点吧,死了我是不会帮你报仇的。”
金玉:“……”
司年:“哦对了,从前我送过段家一棵梨树,你帮我看看还在不在。在的话,挖回来给我。”
金玉:“…………”
司年:“你好像对我有什么意见。”
金玉:“没有。”
嘴硬心苦的金玉,就这样踏上了挖树之旅。他也不知道司年挖树回去做什么,可能是重新栽种,也可能是劈柴烧,或者用来炼丹,谁又敢问呢。
到了地方一看,段家的院子里,还真的种着梨树,而且不止一棵。
五月,梨树正值花期,放眼望去满院的梨花白。从廊下刮过的风轻轻一吹,白色的花瓣便打着旋儿落下,纷纷扬扬的,像旧日梦中的雨。
一只黑猫趴在树桠上打着盹儿,尾巴静静地垂下,间或抬起爪子拨去落在鼻头、脸颊上的花朵,锋利的爪子刺破洁白的花瓣,有种残酷而纯粹的美感。
“金先生?”一个晃神的功夫,金玉就慢了几步。他连忙回过神来,跟上前头带路的年轻人。据他自我介绍,他就是那个一句话里埋八百个坑的狡猾特助。
再往里走,穿过拱门,又是一重院落,应该就是段家人居住的内院了。这里没有了繁盛的梨树,取而代之的是个有着更漏、鹅卵石小路和小池塘的雅致花园。
段章就坐在池塘边一把巨大的遮阳伞下,穿着件黑色的丝绸衬衫,打扮略闲适。只不过那伞跟普通的遮阳伞不一样,是油纸伞的样式,却又大得像个小亭子。
恰在这时,金玉听见几句奇怪的叫声,不由循着声音看过去,就发现那好端端种着睡莲的池塘里,竟然游着两只肥肥的大白鹅。
在这么好的院子里养鹅,有钱人都什么爱好?
吐槽归吐槽,金玉还是保持着最完美的微笑上前跟段章打了招呼,尽管这位段老爷连站都懒得站起来欢迎他一下。
呵。
跟司年一个德行。
我看出来了,你一定就是卦象上那个人,我祝你们百年好合。
“段先生有意在南区发展吗?”金玉开门见山。
“我说无意,你会信吗?”段章反问。
金玉笑呵呵,微微摇头。
段章此时终于露出些许亲切模样,随手端起圆桌上的紫砂茶壶,给金玉倒了一杯热茶,却问了一个让金玉怔然良久的问题——
“我想问问,你究竟是无淮子的人,还是他的人?”
金玉从未想过会有人向他问出这个问题,像一把刀直指心脏。这样的问题太过尖锐了,而段章作为一个接触这件事不足月余的人,竟然已经探查到这个地步,着实可怕。
他下意识地接过茶杯,借此来掩盖内心的错愕,可抬头触及到段章的视线,在那过分洞明、锐利的目光中,一颗心却又仿佛无所遁形。
顿了顿,他问:“段先生明白多少?”
段章微笑:“我什么都不明白,所以请金先生来解解惑。”
金玉瞬间明了,但仍思忖了片刻,才慢慢说道:“无淮子是我的主人,这没错。南区的位子,是主人举荐他坐上去的,如今主人已经仙逝,你说我忠于主人也好,说我忠于他也罢,都没什么分别了。”
“尽管是你主人又一手把他拉下来的?”段章反问。
“事情不是这样的。”金玉摇头,模样有些无奈:“所有人看问题,都只习惯于看表面。主人是在保他,不是在害他。”
“是吗?”
“这些事段先生以后可以自己去问他,我不方便多说。”
“能告诉我他的名字吗?”
金玉略显迟疑,司年的名字倒算不上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可就是不知道如果他说了,司年会不会生气。
蓦地,金玉灵光乍现:“作为交换,我可以在前面院子里挖一棵梨树带走吗?”
“梨树?”段章挑眉,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对,就当伴手礼,怎么样?”金玉诚挚建议。
一棵梨树而已,段章当然不会有什么意见,随即吩咐特助安排人去挖。只是他很好奇,妖界的伴手礼真是与众不同。
随后,两人就南区的问题又深入交流了一番。金玉需要确定段章的意图,段章也要确定金玉到底归属何方,几番机锋打下来,各自心里大概都有个数。
段章这么大费周章,一部分是因为自己的私心,另一部分是因为老头子的一个朴素愿望。
“我不管恩人当年是怎么走的,就现在,我要他风风光光的回来。”段老头如是说。
金玉也大致明白了段家的意思,心中对此行基本满意。余光瞥见特助出现在院门口,他微笑着看向段章:“多谢段先生今天的款待,我还有事,就不多留了。至于刚才的问题——他叫司年,有司的司,流年的年,希望先生能记住。”
段章颔首:“一定。”
话音落下,金玉起身告辞。只是在走出院门的时候,他又忽然停下来,回过头微笑着说道:“我相信段先生会很快见到他的,希望你们相处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