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父女两激动地抱头痛哭, 真一端着仙风道骨的样子上观星台,感应天地灵气。
临走前,用柳婴小姐姐清冷超脱的脸, 回首叹息:“太子殿下, 当早做打算。”
李莲泪流满面, 心潮澎湃。
但和以往任何时候一样,她的灵魂却始终分割出一缕绝对冷静的神思, 抽离局外冷眼旁观。望着真一离去的背影,思量着什么。
她不知道真一为何这么说,但如果父皇相信她是天帝太子转世,那她就大有可为。
……
燕十七看着系统空间里循环播放的剪辑小视频, 若有所思:“皇帝会信吗?”
“当然。”真一负手,在金手指的帮衬下, 飘然飞上高高的塔尖。
云纹道袍在夜里发着白光,仿佛日月精魄一起感应汇聚于身。明日里,整个京城都会盛传,仙人神迹。
当然,实际几千瓦的大灯泡也能做到。
“皇帝虽然才年过五十,但丹药已经耗空了他的精气。对死亡的畏惧、对成仙的渴望,让他比李莲更愿意相信这是真的。拥有一个神仙转世的女儿, 尤其这个女儿和他的感情还很深, 谁不想这是真的?”真一索然无味地说。
人骗不了人,人只能骗了自己。
骗术没有难易之分,只有分门别类, 恰好给你一个让你能骗自己的理由。
燕十七失笑:“为什么是现在?李莲根本不知道你的计划,你怎么能肯定她会做出你要的反应?”
真一摇头,遥望沉睡在黑夜里的雍京,春末夜风吹得人飘飘欲仙:“我只是搭一台戏,唱什么怎么唱,都由她自己决定。至于为什么是现在……”
于是,燕十七又看到了让他瘆的慌的蜜汁微笑。
“有一句忠告是:千万别在晚上做决定。”
……
庭院里,皇帝本哭得激动的心情略略平复,抬头一见高楼之上仙人风姿,又不能平静。
激动之后,他心里的隐忧便起来了:“五儿,仙人之前说,让你早做打算,是何意?”
李莲也擦干微微发红的眼角,虽有迟疑,但已然动摇几分,欲言又止。
如此难以说出口的事,皇帝不由发散思维:“难道是关于朕的?”
李莲迟疑,点头又摇头。
“到底是什么?你连朕都不信吗?”
看到皇帝面露失望,李莲终于下定决心:“父皇,此事一是事关天机,上仙不许我告知旁人。二是,事关天命,就算父皇知道,也不过是多一个人忧虑。但,您是我最亲最近的人,不跟您说我还能跟谁说呢?”
皇帝听到李莲忧愁地说:“父皇可记得,方才看到的轮回镜之中,前世我无意救了您,若只是普通人的命,何至于触犯天条?而是,因为您活着,并且登临帝位,改变了宁国灭亡的命数。天帝罚我生而为女子,就是要我看着宁国衰亡,却不能出手改变。父皇,我们宁国的命数。尽了。”
皇帝脸色苍白,震惊地腿软,一时间内大喜大悲大惊,让他感觉天旋地转,眼冒金星。
李莲赶紧扶住他:“上仙救命。”
远处高塔之上送来一缕莲花瓣,还有真一冷冷地声音:“还有二十年,急什么?”
花瓣遇人便消失,与此同时皇帝感觉自己像是呼吸到仙露,瞬间神智前所未有的清醒。
真一好奇:你给了他什么?怎么见效这么快。
燕十七神秘一笑:风油精。
真一:……
“二十年,二十年……朕的宁国要亡了?怎么会?”皇帝两眼无神,这时候反而没了眼泪。
他慌忙抓住李莲的手站起来:“上仙,求上仙相助,宁国不能亡。朕不能当亡国之君,不能对不起列祖列祖。”
真一却没有回应。
李莲立刻扶住他:“父皇,不会的,我一定不会让宁国有事。”
皇帝看着李莲温和坚定的眉目,想起了什么:“对对,五儿,你就是上天派来拯救朕的贵人。前世你救了朕,现在你一定也要救救宁国。”
“太子殿下,”真一清冷的声音远远传来,“我会开坛做法,为宁国国祚祈福延寿。殿下前世已然触犯天条,今生你戴罪之身,若参政改变国命,便是消耗你身上的仙命。如今你为女子,这天下之人庸碌无能之辈不会容你,前路荆棘遍布,切莫三思。皇帝陛下,你若感念殿下前世相救,赠你二十多年人间帝王富贵,就让她袖手旁观吧。二十年后,太子殿下回归天庭,仙帝还有诸多事情委任。”
“住口!”李莲挥袖斥一声,扶着皇帝向外走,“父皇不要听她的,我此生是宁国公主,受您娇宠二十多年,受万民奉养,如何能袖手不管。”
皇帝在李莲的搀扶下,边走边回头。
听得后面传来的声音:“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为了二十多天,值得吗?”
李莲头也不回,神情沉静:“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能白来人间一遭。”
……
燕十七也垂眸,似笑非笑问真一:“只是一个用来攻略恋爱的小世界,折腾这么多值得吗?”
“不知道,”真一望着头顶的星辰大海,“但比起为了男人宅斗宫斗,一定值得了。”
观众和演员都已离开,这舞台却还在继续。
真一当真立于这百丈高楼之上,让柳婴小姐姐吹着冷风观了一夜的星。
她自己在系统空间,睡在龙猫的肚皮上,燕十七叫都叫不醒,好不满足。
之后是七七四十九天的开坛祈福。
燕十七看她摆的这个阵仗,满脸迷惑:“开坛做法,你摆个说书摊子做什么?”
真一正襟危坐:“以前循规蹈矩如履薄冰,因为初来乍到入乡随俗。但现在我神格稳了,已经不是刚出道的小透明,所以本大仙要放飞自我了。”
循规蹈矩?如履薄冰?燕十七恍惚不认识这八个字了。
把说书摊子摆在大街上的真一,一本正经地说:“但凡宗教讲经说道,都是讲故事教化信徒,传播道义。跟我说书有什么不一样吗?”
燕十七:社会社会。
册封国师的旨意一大早就来了,并且黄纸张贴宣告,满雍京没有人不知道的。
国师讲经,如何不挤破头了来听?
消息灵通的人早就传遍她的神通广大,尤其昨夜万丈高楼凭空起,仙人一夜坐观星。
大家未必是在意仙人讲什么,只是想沾染些仙气。
若是仙人能看中自己,效力在她门下,可不是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真一端着拂尘,清冷面目半阖了眼,望着座下众生面目:“《华南真经》有一个故事,讲庄周梦蝶。佛家也云,三千世界。今日于此界,朝为闺阁女,暮为天上仙。不知是众生梦我,还是我梦众生?长梦大醉未醒,不若我便为众生,将这三千世界,一一道来。请诸君与我一道,遨游九天三界。”
“第一个世界,便从上古洪荒时候说起……”
真一两旁坐着许多奋笔疾书的说书先生,将她说的故事记下来,传播出去。
周围有朝廷派来的兵马维持秩序,附近的高楼之上是为特殊的人准备的雅间。
五公主李莲和皇帝李崇在,她的兄弟们也在其他不知道哪一扇窗棂后。
多少年了,才出一个被证实有大神通的人,是人就对神仙长生感兴趣,怎么会不来一见?
李莲听着,上古时候那么多神仙,羲和御日,望舒御月,女娲补天造人,这些至高无上的神明都是女子,为何这天下却没有了女人的立足之地?
听到精卫填海,愚公移山,夸父逐日,后羿射日……虽九死其犹未悔。她握紧了手指,眼中热泪涌起。
山海日月,何其巍峨强大不可战胜?她冒天下之大不韪,比之这些何故挂齿?
就算她失败身死,后世的史书记载上,也会长留她李莲的名字,而不是一个轻飘飘的公主封号后模糊不详的李氏。
一旁的皇帝听到西王母瑶池赠药,嫦娥盗药飞升,眼睛都直了。
这些故事,有些他是听过的,但由一个神仙口中娓娓道来全貌,这种感觉完全不同。
他的心砰砰砰跳个不停,就好像身边的李莲身上,将来或许也有一颗来自神仙赠与的长生不老药,一吃就能飞升成仙。
若他成了神仙,甚至成了天帝太子,这人间小小一个国家的命途如何,还算个什么事?
……
万人空巷,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听着,每一双眼睛里都有自己的贪嗔痴欲。
即便是相隔十里,只要凝神去听,那声音似乎都清晰如同在身边,如何不神异?
他们听得如痴如醉,仿佛故事里误入仙境观棋烂柯的樵夫。
其中一扇门窗后,却有一双与众不同的目光,冷静、嘲弄、戏谑,都在不以为意的表面之下深藏。
这个人红衣锦带,曾和柳菀的表哥陈筠一起,出现在柳侍郎的府邸;
是四皇子李逸背后的军师,江南一案,不动声色间一石三鸟,将了六皇子李邈和三皇子的军;
也是这个人,在李邈兵败如山之际,趁夜化名为道人云天子,让李邈反将了胜券在握的四皇子的军,将本已明朗的储位之争,搅得越发凶险混乱;
他甚至还出现在三皇子李选志得意满的美梦里,以一种天子近臣的神秘身份。
这个人当然就是迟凤引。
迟凤引看着青烟袅娜之处的道友,那清冷平静的声音,让他想起传说中每逢甲子年一次的帝流浆。
这些愚民就像那些没有脑子的草木走兽,不,应该说自以为有一点脑子,才会相信吸取一点神迹,就能让他们脱胎换骨。
他摇着折扇,就像当真在听一场不错的说书故事。
这个世界上,若只有一个人不相信真一是神仙,那个人就一定是迟凤引。
因为,他也是这么干的。
迟凤引是真的会算命看相,越是把弄玄学的聪明人越不信命,而只把这种东西当做一个好用的工具。
他就是凭此手段,取得三位皇子的信任和倚重,并随心所欲地把他们玩弄于鼓掌之中。
下一步就该是皇帝,这国师之位他并看不上,他要做就做这万万人之上的权臣。
但,突然杀出来的这个国师,迟凤引虽然嗤笑她的手段,却不会忽略她潜在的威胁。
“国师?讲经?”他默念着,“这是什么意思?你想干什么?谁又是你背后的主人?”
如果只是为了掌控皇帝,炼丹不就行了?为什么还要蛊惑万民?迟凤引实在想不通。
不过他不着急,狐狸的尾巴迟早露出来。
迟凤引挑眉笑了,屈指轻敲,示意手下过来侧耳倾听。
“去查查这个如日中天的国师,我要知道她全部的来历。”
……
国师讲经,每一个时辰会休息一刻钟,这时间便是大家处理自己俗事的时候。
当然也少不了走动交流。
陈筠是和表妹柳菀一起出来的,柳菀这几日成功和独孤恒相识,心情颇为不错,即便突然冒出来一个国师,也没有让她多诧异。
两次重生,这世间再没有比柳菀更相信这些鬼神之事的人了。讽刺的是,即便如此,后宅阴私上,她也断没有一丝慈悲手软。
就像后宫里那些佛口蛇心的妃嫔,一个个礼佛抄经,该下杀手的时候却一个比一个狠。
雅间的门打开关上,陈筠一眼就看到,里面的人正是他的好友迟凤引。
他立刻欣然扣门相请:“凤兄可有几日不见了。”
迟凤引勾唇一笑,天然的风流多情公子相,请他们进来寒暄。
柳菀微笑听他们聊天,眼底却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周遭。面上看不出来,心里柳菀对迟凤引这个人颇为忌惮和畏惧。
上一世,柳菀改变了自己的处境,这才和今生一样,有陈筠和迟凤引上门之事。
初始她也被这个人的风采气度折服,若不是有独孤恒,说不定连她也会被这个人所惑。
然后,就叫她撞见迟凤引和柳婴私下眉来眼去调情,立刻叫她恶了此人。
可是等她出嫁后,她却发现,此人竟然和她的夫君独孤恒是好友,两个人私下里都为四皇子做事。
前世兵祸之前,她的夫君独孤恒曾对她说:“小心迟凤引。”
可是直到死,柳菀也不明白,夫君让她小心什么?
此生第三次重来,柳菀本着不得罪也不亲近的态度对待这个人。可是她的表哥陈筠却很是欣赏迟凤引,一心想撮合他们两人。
柳菀等着时间差不多了,笑着说:“出来有一会儿了,母亲大约等急了,不若表哥和迟公子叙旧,我先去打声招呼。”
迟凤引站起来:“怎么好让姑娘一人走动,我们也一并过去给夫人请安。”
于是,一群人回到姚锦如所在的雅间。
下方国师讲经时间到。
迟凤引博学多才,一边听一边旁征博引为她们解答疑惑,连柳菀都听得入了神。
柳菀想起自己三世重活,非同一般的经历,莫不是也有神仙眷顾,可是她却几世都为一件事而活,忽然有些倦怠迷茫。
一个时辰的讲经很快结束,上午两场都已结束,国师起身离开,再来就是下午了。
人群都忍不住探出窗外,随着国师经过走近,借此观看国师的样貌。
柳菀也不能免俗,靠近窗户。
忽然,她脸上露出一点疑惑不解,很快变成不可置信。
“天啊,是二小姐!国师是我们二小姐!”一旁的丫鬟却忍不住叫破。
笑容满面,和迟凤引说着什么的姚锦如听到喊叫,并没有反应过来,怔愣着就像被石壁阻断的河流,片刻才轰然一声决堤而下。
她猛地站起来,尖着声音:“你说什么?柳婴是国师,这怎么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柳菀神情比她还震惊混乱疯狂,简直想不顾一切尖叫一声发泄,她却只是梦游一样低低地重复:“国师长着和柳婴一样的脸,柳婴和国师生得一样,她们怎么可以生得一样?”
两个人失魂落魄,其他的小丫鬟,尤其是曾经和柳婴亲近接触过的小丫鬟,全都疯狂地不顾一切地叫嚷出来。
“我们小姐是国师,是神仙!我们府里出了一个神仙!”
想想看,多激动人心的事情,你就生活在神仙身边,甚至还和她一同生活一同说过话。
“国师还给我算过命!”
“她给我测过字!!”
“我我,小姐给我解过梦!!!”
……
连迟凤引都失了从容:“柳婴一个小小的闺阁庶女,怎么会突然有了这种本事?不可能,除非天降神仙。”
柳菀和姚锦如目目相觑,天可不就降了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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