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大部队回返,骆媛媛才得知鬼蜘蛛下落不明的消息。
鬼蜘蛛的副将名叫土勇,是个身材粗短,神情精悍的疤脸男人,山贼出身,年近中年,却因为举止粗暴,对女人毫不怜惜,而还没有成家。
他一身铠甲带血,发髻散乱,满面尘土的跪在骆媛媛的面前,语气粗哑沉痛,“夫人,当时情形紧急,真是胜负关键时刻,鬼蜘蛛大人与敌方首领缠斗至山崖之上,不慎摔落,为了军心,我补杀了敌方首领,却没有声明鬼蜘蛛大人遭遇不测,直到最后惨胜击退了对方,却失去了搜救鬼蜘蛛大人最好的时机。后来再派人寻找,却再也找不见了,以免敌人起疑,不得不仓促返回……还请,夫人节哀。”
然而他说的并非是请夫人责罚,也没有说关于请罪的话语,十分武断的擅自要她“节哀”,若不是确定鬼蜘蛛已死,就是根本没打算让他活着回来。
骆媛媛怀中抱着螭,神色僵硬。
她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他准备□□篡位的野心,也察觉到了他不经意抬眼望向她时,流露出的贪婪和邪恶。
人人都想过得更好,得到更多的财富,更多的权势,甚至更美的美人,骆媛媛理解这一点,但羊能理解狼为什么要吃它,却不代表它就得乖乖的被吃。
她带着一般妇人应有的慌张无措送走了副将,没一会儿,便等来了神色严肃的蠃蚌。
“蠃蚌,”骆媛媛的表情有些苍白,“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蠃蚌咬紧了嘴唇,猛地单膝跪在了她的面前,“母亲大人,即使豁出性命,我也会保护好您和螭的。”
骆媛媛却摇了摇头,即使脸色苍白,她依然露出了一个微笑,“谢谢你,蠃蚌。”
“只是比起保护我来,你还可以去做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她将怀中的螭送进了蠃蚌怀中,表情认真的说道,“鬼蜘蛛似乎并非土勇故意加害,而的确是无意摔落悬崖,导致他心生妄念,这算是一件好事……起码,如果是意外,土勇的搜查又肯定并不尽心,说不定……鬼蜘蛛他还活着。”
“你是鬼蜘蛛的义子,螭是鬼蜘蛛的女儿,你们年幼,如果留下,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那些我收留的野武士们大多奉鬼蜘蛛为主,只是现在准备不及,土勇突然发作,他们一时半会之间也无法反应过来,更不知道值不值得信任。只能赌一把了……蠃蚌,你带着螭,现在就去找鬼蜘蛛,若是能够找到,我们说不定可以得救,若是找不到……”
骆媛媛的手揪紧了衣裙,一时也想不出如果鬼蜘蛛真的不在了,她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让蠃蚌和螭回来接她一起走?
还是去找海盗们,以同乡人的名义回“乡”?
不,蠃蚌和螭留下来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可是她却未必,海盗们也并非什么可信之人,比起完全未知的别处,留在这个较为熟悉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更何况,骆媛媛还是心存侥幸——鬼蜘蛛,那个鬼蜘蛛,一定不会就这么死去的吧。
“……若是找不到,你们就逃命去吧。我留下来,帮你们拖延时间,掩饰去向。”
“可是,母亲大人!”蠃蚌心急的争辩道,“不如我们一起逃走吧!”
似乎是想清楚后做出了决定,骆媛媛的脸色慢慢的好转了许多,她笑了起来,“蠃蚌,离开这里,我在外面是活不下去的。”
“母亲大人……”听到她这么说,螭温顺的伏在蠃蚌怀中,只是那双清亮的大眼睛,一瞬也不瞬的注视着她。
蠃蚌露出了痛苦的神色。“要是我,能够更强大的话,那就好了。”
两个年幼的孩子趁着夜色隐秘的离开了,尽管是自己一手做出的安排,只是望着那两个隐没于黑暗中的小小身影,骆媛媛还是不可避免的感觉到了有些孤独。
鬼蜘蛛真的还活着吗?
她和蠃蚌,和螭,还能再次相见吗?
……除了他们以外,她的身边还有没有值得信任的人?还有没有人,会保护她?
算了,她已经做好了她能做的一切,至于其他无法操控的事情,无论如何,跟她其实也没有多大关系了。
随着时间的慢慢流逝,二十多天过去了,鬼蜘蛛依然没有传来任何声息,骆媛媛在宅子里足不出户,螭是女眷,一时半会也没有人发现她的失踪,只是蠃蚌的不见踪影,却引起了副将土勇的注意,骆媛媛虽然跟他说蠃蚌是奉她之命,前去海边与海对面的贵客商量事情去了,但土勇的眼眸中却明显的流露出了阴狠的神色。
骆媛媛不知道他相信了没有,却确信他一定已经下定了决心,准备弄死蠃蚌了。
而骆媛媛虽然明白,如果能够把他的好感度刷起来,她未必需要过得如此小心翼翼,但是她悲哀的发现,身为外貌协会资深会员,就连死亡的威胁都无法让她面对那张如此丑陋的脸露出温柔的表情。
……她对自己都快要绝望了!
要不下次副将来的时候把眼睛闭上吧……啊啊啊啊啊但是那家伙的声音也很难听啊啊啊啊!!!
鬼蜘蛛你不要死啊!你快点回来啦!!
仿佛冥冥之中听见了骆媛媛的哀嚎,一直昏迷不醒的男人,手指突然一动。
“……阿,媛……?”
“父亲大人!”
“父亲大人,你终于醒了!!!”
“……?”
躺在硬冷的床榻上,重伤的男人微微皱了皱眉,终于睁开了眼睛。
一左一右引入眼帘的,是一张年幼稚气,却精致秀丽的女孩泪眼汪汪的面容,和另一旁满面风尘,神情焦灼的少年狂喜的模样。
“……螭……?蠃蚌……?”
一瞬间,鬼蜘蛛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家中,他下意识的就问道,“……阿媛呢?”
蠃蚌的脸上便忍不住的露出了隐忍的悲伤,“……母亲大人她,她在家中和那家伙周旋,好让我们能够出来找您。”
鬼蜘蛛的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他虚弱的不解问道,“——那家伙?”
“就是父亲大人的副将啊!”螭声音软糯,带着哭腔说道,“父亲大人忘记了吗,您在外征战,却忽然失去了音信,母亲大人担心得不得了,等到大军回返的时候,主将却已经变成您的副将了——他说您摔落山崖,四处搜寻也没有找到踪迹,恐怕,恐怕已经死了。”
“母亲大人却并不相信,又害怕我们留在那里被人所害,就让我们偷偷逃出来寻找您的下落……我们在山崖附近搜寻了好久!才终于遇上前来采摘药草的桔梗大人!才知道她救了您!”
“桔梗……?”
“啊,桔梗大人就是这个村落的巫女。”蠃蚌连忙解释道。
鬼蜘蛛愣愣的发了会儿呆后,有些疲倦的闭上了眼睛,似乎太多的讯息涌来,让他一时根本无法思考。
战争,山崖,副将,阿媛,巫女……
救了,我?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痛苦费力的将所有的事情串联在了一起,理清了来龙去脉,一想到孤身一人独守在家中的阿媛,再想到她身边几乎无人保护,鬼蜘蛛顿时满心焦灼,他挣扎着就要起身,然而此刻他却连自己的腿脚知觉都无法感觉到。
“不要乱动。”
就在螭和蠃蚌有些慌张无措的围在他身边,却不知道该不该伸手相扶的时候,一个女子清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白衣绯f的红白巫女怀抱草药,清丽无双的慢慢走来,她神情沉静,带着神职人员特有的高洁和冷淡,“你的伤还没有好。”
鬼蜘蛛却更加努力的挣扎起来,然后颓然的倒在了床上。
“还没有好?”他用一种讽刺般的语气嘲讽的说道,“是还没有好,还是根本就不会再好了?”
桔梗沉默了一会儿,转移了话题。“……你尽心休养吧。”
鬼蜘蛛伤得很重,他恢复意识没有多久,又不可避免的陷入了昏迷。
螭怔怔的望着几乎缠满了鬼蜘蛛半张脸的绷带,弱弱的拉了拉蠃蚌的衣袖,“蠃蚌……怎么办,父亲大人他伤得这么重……桔梗巫女也说,就算好了,也只能是个废人了,我们怎么办才好?”
蠃蚌握紧了拳头,“不会的——父亲大人那么强大,一定,一定可以好起来的,我们一定,会把母亲大人救出来的。”
然而鬼蜘蛛伤的实在太重,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几乎常常陷入昏迷之中,清醒的时候十分稀少,即使睁开了眼睛,眼神也是毫无焦距,并没有恢复清楚的神智,更别说清醒的与人交谈,随着他们离开的日子越来越多,蠃蚌对于骆媛媛的担忧也一日比一日更盛。
终于又过了十几天,蠃蚌按捺不住的准备离开村落了,他将螭托付给巫女桔梗,握紧了腰间的长刀。
“我要回去看看母亲大人过得好不好,螭,你留在这里等着我,好不好?”
桔梗牵着螭的手,听见小小的女孩语气里满是惶然,“蠃蚌,你还回不回来?”
“我一定会回来的,说不定,我还会带着母亲大人回来,到那时,我们一家人又可以在一起了,好不好?”
螭仰着头看着他,小小的脸上满是忧伤,她的眼睛里含着泪光,却乖乖的说道,“……好,那,你要早点回来。”
待蠃蚌走后的第二天,桔梗有事出门去了,巫女的妹妹枫是个活泼的女孩子,她陪着螭一起照顾着昏迷的鬼蜘蛛,螭坐在一旁,看着枫细心的为鬼蜘蛛那些狰狞的伤口上药,螭的表情极为专注,反而将枫看得有些不大自在,她红着脸缠好纱布,忍不住挑起了话头,“你知道吗?附近那座城原来的城主似乎死掉了,新任的城主,据说要娶前任城主的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