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释大婚,要连摆七日流水宴。除去第一日在殊胜殿拜堂成礼之外,之后六日则是在各苑设宴。第一日自然是重中之重,宾客们着实算得上算翘首以盼。
墨焰不从阿修罗族出,但迎亲却是不能省的。故而她在前一日便被送到了四王天阿修罗族的宫苑之中,今日再由帝释天将她迎进善见城。
六界有不少爱凑热闹的宾客为看迎亲也不忙先去善见城,早早候在东门等候。帝释天辰时而出,领着浩浩荡荡近一由旬之长的迎亲队伍向着四王天而去。
这波要看迎亲的宾客有不少去年便来凑过热闹,远远见到帝释天意气风发的模样,不禁叹了一句: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只见帝释大人众宝饰璎珞加身,玉冠束发,琉璃抹额,白发碧眼风华绝代。坐于伊罗钵龙王项上,多位天王随侍其身侧,端得骄矜贵胄,叫人不敢逼视。万难让人想象她与去年那狼狈的少女是同一个人。
迎亲队伍直入四王天,阿修罗族那里早有仪仗相迎。如今既然已成定势力,阿修罗王也不可能叫妹妹的婚礼上出什么难堪的事情,可眼见着帝释天得意模样也实是叫他咽不下这个口气。
迎娶送嫁是有讲究的,娘家人为难迎亲的再正常不过。帝释天虽地位崇高,阿修罗族却不买这个账,要叫她连过五关才能见到公主。阿修罗族也不兴斗智,只拉了四大阿修罗算上阿修罗王自己,要与帝释天斗一番勇。
这个哪儿能推?帝释天今日早有准备,自然没有二话。
还好阿修罗王也只是想给帝释天一个教训,几位阿修罗虽然看着打得激烈,却都没下狠手。帝释天过五关斩六将,凑热闹的观众都表示看得十分过瘾。
总算在最后一句“承让”里,阿修罗王也不得不给自己这个“妹夫”让路了。
帝释天连打五场,虽不是什么生死决斗,此刻却也气息不稳,发丝凌乱。她收了金刚杵,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这才上前一步离了作揖相请。
隔着门大家都不知房内的情况,只屏息等待,这就造成了分明是人山人海却几乎能听到银针落地声的境况。
房内没有动静。要娶心上人请一次自然是不够的,帝释天又向前一步,开口再请。她平日里威严,嗓音虽不低沉却从来平稳又带着冷意,只是此刻因着欣喜微微扬起,只教人觉得声娇音脆悦耳万分。
帝释天连请七次,就在众人以为这之中要出些什么变故之时,门终于开了。
前头喜娘搀着一位身穿大红嫁衣的新娘扶门而出,后头还跟着十六位模样可人的童男童女,分在两侧兜着嫁衣后摆不让它拖曳在地面之上。婚衣乃是鲛人一族精心所制,广袖长摆,纹祥云百鸟,缀琉璃玛瑙,嵌金丝银线,极尽华丽富贵。
众人屏息凝看,只见公主体态静好,行姿端稳,极具大家之风。只可惜面覆红纱,姣好的面容若隐若现,叫人看不真切。
帝释天一见来人,面上的喜悦再难掩饰。她也不管喜娘口中的唱喏,上前几步便去迎自己的新娘。公主的手被她执在手中,反而没他人什么事了。帝释天引着墨焰进了车辇,自己才复又坐上伊罗钵龙王。
迎亲的队伍要绕行三十一天再入善见城天,复巡六城,最后才进殊胜殿完礼。如此便要花费整整一日的时间,凑热闹的走了大半,鲜少还有留下来跟随全程的。
直到酉时末,帝释天一行才到达殊胜殿门口。帝释大人已换了一身衣裳,是与墨焰同款的婚衣,区别只在于袖子与下摆都精简了而已。另一位主角也从车辇下来,仍旧由她牵引着。
二人拾阶道而上,有礼官一路唱贺,礼乐奏响。殊胜殿内的宾客前菜已经吃过一巡,如今见正主来了纷纷放下杯盏碗碟,肃穆静待。
因佛祖不理俗事,这位帝释大人又是无中生有,故而连位身份适宜的主婚人也难寻到。幸而这也是有前例可循的,并没有多大妨碍。
殊胜殿中间一条直引向陛台的大道,铺就红毯,宾客分作两边。坐在前头的人这回离得近了,不止能看到帝释大人的容颜,连墨焰公主红纱下的面容也瞧了个仔细。
舍脂之颜名不虚传,看见的人且惊且叹,都道帝释大人眼光不俗。只她面上毫无成亲的喜悦,反而朦胧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愁,惹得他人也不禁生出几分凄凉之感来。
帝释与阿修罗的恩怨早已人尽皆知,去年许多观看了决战的人都说这公主对大人也并非无意。如今再看,倒是不论有情无情,这桩婚事总是难以完满的。
无论宾客们心思如何,婚礼仍旧在进行之中。二人在礼官唱贺之下,东拜天地,西拜释迦,最后虚扶对拜,礼成。
礼成之后墨焰被引入耳室,帝释天直上陛台宣布开席,之后才离开去更换衣物。
如今还未到敬酒的时候,两位主角暂时离席整顿,在座的宾客便也互相敬酒闲谈,观赏舞曲。聊着聊着不免便说了一些今日主角过往的一些事迹,倒很有几分交流情报的意味。
竹七的位置不前也不后,正够她将将好看清墨焰的模样。竹子一家都很有八卦精神,这老七虽然一半精力放在了修行之上,三分投掷于美食之中,却还剩了二分的本性。况她三哥是出了名的好美人,她不知不觉便也对此知晓了不少。
帝释大人美貌出众,那阿修罗的公主更是漂亮得惹人心醉。美人含愁她也瞧了个真切,口中经不住便道了一句:“佳人如斯,我若是帝释大人也着实难以放手啊。”
她身边坐着师姐芷黛,听得此句眉头已是拧在了一块儿。“呵,没想到师妹你倒是心气很高,如今都敢自比帝释了。”
竹七不是须弥山的人,倒没有什么恭敬不恭敬的问题。只这句话本意是称赞墨焰,听得自家师姐歪了楼,口中不禁纠正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与地位是不大相关的。我自然比不得帝释大人,但对新娘子的赞美也是出于真心呀。”
她平日里哪敢如此与师姐说话,只别人醉酒,她方才却是有些醉了美人了,这话音一落便暗叫不好,转头望去果然见师姐已怒目而视。竹七此时也自觉方才的话语有些轻佻了,不禁缩了缩脖子,弱弱的道:“师姐……”
她师姐可是很正经守礼的人,肯定生气了。
芷黛瞪着她,语气冰冷的道:“真心赞美?我看你是色心不改吧!早知你与那竹三机书都是一路货色,明明一个仙女,却做什么登徒浪子。”
竹七心里直喊冤枉,口中却半句不敢反驳,只低了头默默吃菜。
芷黛似乎被她这态度激得更怒,追问道:“怎么,我说对了?人家这般好看,你干脆留在须弥山好了,回什么昆仑。”
竹七一口菜咽下,转过头看着芷黛很是认真的道:“那是不行的,师傅哪里会允许。再说了,人家虽然好看,我却觉得师姐也半分不输她,我做什么费这个力气。”
小姑娘话可说得真好听啊!
芷黛听懂她话里的意思时,脸上已经烧得一片通红。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呆愣住了,慌乱的撇开头,举着酒杯掩饰道:“这酒真是上头……”
竟然就不回话了啊。
竹七歪着头看她,见她确实已没有了生气的样子,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师傅教她的法子还是管用的,师姐不禁夸,自己只要多夸一夸她,她便不会再骂自己了。
两人心思各异,帝释天却在这时回到了大殿。她的身边是墨焰,此刻也换了一身稍简便些喜服。因面上的红纱已除,在座所有人终于能够将这位新娘的模样瞧得真切了。
公主乌黑柔亮的发已盘做了妇人的髻,额间点了莲花朱砂,被红妆轻染的面容实是笔墨难以形容。比起之前面纱之下令人魂萦梦绕的朦胧之美,此刻的舍脂之颜才真正是美得惊心动魄,叫人莫辨东西。
她的神情不喜不悲,微微垂落的眼睑,与浓密的睫毛将那双漆黑似墨的双眼轻轻遮掩,不透露出一丝的情绪。只他人却觉得那温顺的眉眼之间轻拢着无尽的愁思,惹人心动也叫人怜惜。
她与帝释大人站在一块儿,各有风貌,容颜相称,却不知为何生生多了一股沧桑之意。仿佛,她已经历过世上最多的挫折,最大的苦难,最深切的伤痛。
像是一朵已尽力开放过的红莲,却未结出果实。因其美貌被人强拧的留住风华,却也不过是灿烂之后的假象,燃烧之后的余烬。若非有人能将她小心再小心,疼惜再疼惜的捧在手中、护在怀里,下一刻便要凋零熄灭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公主才是最坚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