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秀说道:“倘若我不准,你又如何?”幼春抬头看他,还未曾说话,阿秀叹一声,走到幼春身边,幼春后退一步,阿秀笑笑,伸手按住她肩膀,叫道:“春儿。去看网--.7-k--o-m。”幼春不语,扭头不看阿秀,阿秀说道:“到底是个孩子。”
幼春闻言,皱眉望他,说道:“我已经不小了!”两个四目相对,阿秀说道:“是了,你是不小了,如今已经是十二岁了罢,你可知当年我十二岁之时在做什么?”
幼春怔了怔,不知如何接口。
阿秀轻声说道:“我十一岁便被放逐外头,十二岁之时……我不过也如你一般,只是个普通小兵罢了。”
幼春不知他为何说起这个,一时不能言语,听得发怔。
阿秀说道:“可是我比春儿却差多了,春儿尚懂得体恤人心,悲天悯人,而我,……却只想要保住自己性命。”
幼春听他说到此处,不由地身子一震。
阿秀看她一眼,才将她放开,又说道:“我知道你先前流浪之时,吃了诸多苦头,可是你性子柔弱,纵然是走投无路之时,大概也做不出什么伤害他人之事。但春儿你可知道,有的人,注定要走不同的路。”
幼春一片茫然,却又隐隐地若有所悟,阿秀说道:“我同你不一样,你可以忍让,可以为了他人不顾自己,但我不能。”阿秀抬头看向窗外,春光无限,海面上波光粼粼,白色鸥鸟翩然飞来飞去,很是有趣。
阿秀说道:“你可以说是男孩儿跟女孩儿的不同,也可以说是性格所致。只是我从小所知道的是,要尽力活下去,多难都好,也要活下去,并且一步一步向上,对我来说,不进就等同死。嗯……我记得,有一次我跟着领队校尉出海,中了海贼圈套,十多人在海上漂了半月,水粮都快要没了,又看不到救援所在……春儿,你可知在最绝望之时人会变作怎样?”
幼春又想听,却又隐隐觉得可怕,想出声叫他不要再说,却又开不了口。
阿秀说道:“当时船上的水粮都已经不多,有些受伤的人便撑不住,死后尸身便被丢入海中,有人抵不住这无边折磨,便原形毕露,因我当时年纪小,那些人就盯上我,要将我的水粮抢走。幸亏同船的一位兄长护着,那些人忌惮他,也未曾敢对我如何。那夜我又困又累睡着,到半夜却听得惨叫声,我惊而醒来,却发觉,那些人竟合力将我那位兄长杀死。”
幼春听到此处,忍不住便惊叫一声,急忙伸手捂住嘴。阿秀说道:“我当时怕极,一动也不敢动。那些人抢了他的水粮,就来打我的主意……”幼春叫道:“不要再说了!”向后一退,撞在桌上。
阿秀转头看向幼春,笑道:“春儿怕什么?”幼春垂头,一时呆住。她自小女扮男装,却因长相太过出众,遭遇不知多少凶险,虽知道阿秀自小历练,却也不知他详细经历过什么,只见他此时无所不能的,绝没想到,他也曾有无助绝望之时……她天性悲悯,听到此处只觉得心惊肉跳,脑中百般恐惧想象,一时不敢再听下去。
阿秀走过来,将她的手拉住,幼春也不抗拒,阿秀缓缓坐了,便把幼春拉到自己身边,说道:“春儿莫不是在担心我么?”幼春摇头,抱头说道:“大人,我不要听,你……休要再说了。”
阿秀伸手摸摸她的脸,说道:“怕什么,如今我不是好端端在你跟前?”
幼春吸了吸鼻子,只是摇头。阿秀见她眼中又见了泪,便笑道:“傻孩子,哭什么?”幼春忍不住,急忙抬起袖子把泪擦去,却说不出话。
阿秀望着她一笑,将她抱入怀中,轻声说道:“先前春儿说那些话,我还以为你铁了心要离开我了,如今看来,却还是心里头有我的,是以才担忧如此,是么?”幼春闭着眼睛,泪便沁入阿秀领口。
阿秀说道:“不用怕,我不说了就是……其实,我说这些,只是想要春儿知道,我并不是天生铁石心肠,不懂得百姓疾苦……为将者,有时是无从选择的。——那些夷洲人之事,我的确知道,也派人四处追踪,如你所说,我是想将他们一网打尽,但我并非有意放他们烧杀抢夺,陶家村那件事,实属意外,但也是我思谋不全所致,春儿怪我,是应当的,我明白。”
幼春先前还甚是动怒,听了阿秀说他小时经历,却已经不知不觉只担心他去了,到现在又听他柔声解释,心里头虽然还为陶老爹等死伤者难过,却也不曾像是先前那样责怪阿秀了,反而只是觉得心酸。如今又听阿秀自责,便略抬头,泪光朦胧看他。
阿秀轻轻抚摸她的头发,说道:“春儿要打要骂,我都受着,人在军中,思谋大局,自是有些细微处想象不到,春儿说我铁石心肠,又冷血……我的确是有,我先前说过,为将者,不能妇人之仁的。——然而陶家村这件事,的确是我想的不周全,并非我故意如此,嗯,经历过此事,以后我必然越发小心行事就是了……只不过,自来我身边儿也没个敢说我什么的,我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哪里有人还能如春儿一样骂我几句呢?唉……你说要走,倘若你真个儿走了,以后越发没有人提点我了……我又怎知自己做错到哪里?春儿你忍心这般离开我么?”
幼春被阿秀细声软语解释一番,已经不怎地怪他,反觉得自己一时冲动了……如今见他又说自己好,却忍不住忐忑,终于低低说道:“大人……”又是心酸,又觉羞愧,眼泪更是不停。
阿秀见她如此,情知自己所说并未白费,便又说道:“白元蛟他实属罪有应得,谁叫他曾欺负你呢?他是必要死的……那小顺哥,我本来也看不顺眼,只不过既然是春儿说了,我就网开一面又怎样?难道要春儿为他提心吊胆的不高兴么?我是不愿见春儿难受的……另,你说的那李大娘一家,你也放心,出海之前,我就叫人将他们安置好了,必不会让他们流离失所……其实,战争也无非是这样,有些料想不到之处,然而你想想以后,若不是此番将夷洲的人一网打尽了,此后他们分散开来,四处掠劫的话,我要防备要布军也是难得周全呀,必然还有更多的百姓遭殃……”
倘若阿秀疾言厉色,不由分说地将幼春呵斥一顿,或者一味说自己所做无误,她必然不服,更为动怒,然而阿秀一来博取同情在先,二来也说了自己的确有思虑不周之处,然而却不是有心为之,三来又表露顾全大局之意,让幼春无从责怪反驳。
幼春听到此处,心头阴云已经全然散开,反觉得自己不对,羞愧低声说道:“大人,我……我错了。”
阿秀低头看她,知道这小人儿已经全然降服了,嘴角笑意难忍,却还得忍着,说道:“春儿何错之有,你天生心地善良,这也是我爱你之处,只不过你毕竟年纪尚小,一时半会儿又想不通,我细细跟你解释清楚,你便明白了,不是么?乖,不要哭了。”
阿秀说着,便将幼春下巴一抬,伸手替她擦泪,幼春很是不好意思,不愿抬头,阿秀望着她,说道:“昨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怎地脸上涂了这许多胭脂,又穿了这样难看的衣裳?把好端端的春儿打扮的像是小精怪,恁般难看了。”
幼春闻言,噗地便笑起来。阿秀见她展露欢颜,心头大石落地,便说道:“休要再哭了,方才落泪,把些未曾擦净的胭脂都冲了,如今你这小脸上花里胡哨的,可万万别出去,吓到人。”
幼春说道:“真个很难看么?”抬起袖子就擦脸,阿秀将她的手握住,细细望着,说道:“不用擦了,其实不难看。”
幼春一怔,阿秀温声说道:“春儿无论是何模样,在我心中都是最爱的,就先前骂我的样子,也极为可爱,只是我不愿见你哭,一看你哭,我的心也都乱了。方才你说要走……吓坏我了是真的。”
幼春心里着实柔软,呆呆望着阿秀,眼中就又觉湿润,看了半晌,才叫道:“大人……”主动向前,扑在阿秀怀中,双手抱着他的腰,心里头又是感激,又是难过,又是不舍……怎样也不愿放开。阿秀笑着将她抱住,也松了口气。
阿秀安抚好了幼春,便又教她将先头的衣裳都换下,重新做侍卫装扮。其实阿秀早听得那岛上的探子回报,知道幼春那夜遭遇。因此心中对白元蛟跟小顺才更为动怒的……只不过幸好幼春未曾同小顺拜过天地,阿秀又为了哄幼春好,才顺水推舟答应她要放了小顺,不然的话,无论如何也是放不得的。
幼春解开心结,又得了阿秀一诺,知道小顺无事,也自安心。虽要求去探望小顺,却又被阿秀屡屡拦下,幼春自不知道阿秀对小顺极有心结的,不过她自不敢忤逆阿秀。便也未曾强求。
战船在海上行驶几日,便靠了岸,涂州百姓欢天喜地相应。幼春下船之后,阿秀先叫人带她去探望了李大娘一家,果然见她们业已经搬到了涂州城内,一问之下,才知道海帅将陶家村一村幸存之人都安置妥当,幼春情知阿秀并未曾哄骗自己,心中虽然仍旧为死难者难受,却也知这不能尽数都怪阿秀头上去的,逝者已去……只愿日后再不要有战争便好。
幼春探过了李大娘家中,便返回点检司府,正好阿秀要派人去找她。幼春入内行礼,阿秀说道:“我在此地耽搁良久,如今也是时候回九华州了。”幼春就看着他,阿秀笑吟吟地说道:“春儿跟我同回么?”幼春说道:“大人要我跟着,我就跟着。”阿秀笑道:“小呆子。”又问:“去看过那些家人了?”幼春点头,又相谢阿秀,阿秀说道:“你放心便好了……嗯,另外,那小顺……”
幼春问道:“大人放了小顺哥了么?”
阿秀望着她,说道:“我倒是有心放他,只不过,我怕放过他之后,他不肯放过我呀。”
幼春一想,问道:“可是因为白元蛟之事?大人怕小顺哥会作出何事来?”阿秀点头。
幼春说道:“小顺哥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大人,不如我去看看他,小顺哥或许肯听我的话。”
阿秀听了这句,心头老大别扭,却又不肯表露出来,只说道:“他若肯听倒是好的……我只担心,此人水性出众,且又曾经是鹰岩少岛主,我若放他,无异于放虎归山,倘若我离开涂州之后他有心不轨,想替白元蛟复仇或者怎地……将来未必不是一宗心头大患。”
幼春心头一跳,便说道:“我知道小顺哥是不愿当海匪的,因此先前才未在鹰岩,他必定不会再挡海匪的。”阿秀说道:“只怕因白元蛟一事,他有些不同……”幼春想来想去,说道:“大人,让我去见一见他罢?”
阿秀沉吟说道:“既然如此,好罢,只不过,春儿,我同你要约好了,倘若这小顺并无复仇之意,我放了他倒是无妨,但如果他……有什么异心,我可不能饶他,涂州方才靖平,我不能冒险让他成为第二个白元蛟呀。”
幼春心头一沉,想来想去,说道:“大人放心,我会尽力而为相劝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