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色几经变幻,佟书瑶的眼神儿缓缓眯起,半响才咬牙吐出一个字。
“去。”
听见她说出这个字时牙齿磨得咔咔响的声音,陆承渊心情极好地一撩唇角,不去看她垮掉的脸色,动作自然地牵着她的手,朝昭华殿内走去。
走进昭华殿,又闲庭信步地拐进寝殿。
不急不徐,不慌不忙。
佟书瑶狐疑地偏过头去看他。
“爷,你忘拿东西了?”
不是应该出宫么?到寝殿来做什么?
陆承渊没有回答她,牵着她走到寝殿深处的一副墙画面前,将手伸到画的后面轻轻一拧,只听“哗啦”一声石头相磨的声音,旁边就神奇地开出一道门来。
佟书瑶睁大眼睛瞪着那道门,嘴巴张成了一个大大的o型。
看着她惊讶过度的神情,陆承渊眼里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牵着她走入了那道门里。
进去之后,身后那道门自然地合了起来。
里面是一个长长的宽敞的通道,两边的墙壁上挂着灯,将整个通道照得透亮。
佟书瑶傻愣愣地跟着走,好一阵才找回语言功能。
“爷,您这又是哪一出?我从来不知道你的寝殿里还有这样的玄机。”
“你不是要去见慧姨?”陆承渊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声音带着回音,听来越发浑厚好听,话里面似乎还带着淡淡的愉悦。
佟书瑶将他的话琢磨了一阵,似乎反应过来了。xdw8
“你是说从这里也可以走到慧姨所在的地方?”
陆承渊没有回答,只是侧头,似笑非笑地赐了她一个“算你聪明”的眼神。
忍着要吐血的冲动,佟书瑶再开口时已没什么好气。
“既然有这条路,你那一晚干嘛要走那么危险的道?你存心逗我玩,吓唬我呢吧?”
“因为爷想尽快让你给慧姨看病。”陆承渊淡淡说道。
从那山崖上下去,的确是比从城门回宫,再回昭华殿要快捷许多。
“算你说得有理,那看完之后总不着急了吧?为何还要从原路返回?你知道吊在崖壁上的感觉有多吓人吗?没心脏病都差点给吓出心脏病了,你还敢说你不是故意的?”
回想起那一夜,佟书瑶现在还后怕着呢,真是来气。
听着她的抱怨,陆承渊淡淡瞥她一眼,眼里似乎写着个“笨”字,好一会儿才不慌不忙地解释。
“我们未过城门,未走宫门,莫名其妙就出现在了宫里,该怎么解释?”
佟书瑶一愣,慢慢回味着他的话,渐渐地,气鼓鼓地腮帮子消了下去。
果然是当得了一国之君的人,心思足够缜密。
也是,如果他们那日走这个暗道回了宫,守宫门的人会认为见鬼了吧?
时而有几步台阶,时而拐个弯,整个暗道一直都很大气明亮。
最后,打开了一道石门,便听见了练兵的声音,想来离千幽涧已经很近了。
再通过一个长长的暗道,打开一扇石门,就到了那夜见到的那个练兵场,还是那晚的情形,许多人正在练兵。
一路走来所不同的是,没有经过那个奇形怪状的溶洞。
走进石屋里,一股暖意迎面袭来。
油灯不是很亮,反倒是炭火的火光把整个屋子照亮了。火红的炭火似乎把冰冷的石墙也烘得暖和了,把房间的摆设在四周的墙面上投下了淡淡的影子。
慧姨坐在梳妆台前,正用梳子缓缓梳着她的一头花发。
她应该坐了很久了,头发已经很顺,却依旧在无意识地梳着,似乎心思并不在此。
听见脚步声,她从镜子里看见了他们,没有回头,对镜子里的他们淡淡地笑。
“你们来啦。”
“嗯,慧姨,您好些了吗?给您开的药吃过了吗?”佟书瑶走过去关切地问。
玉竹站在慧姨的身边,听见她的问话,便朝她点了点头,表示吃过药了。
慧姨转过头来看着陆承渊,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皇上,我的身子是好不了了,你国事繁忙,就不要为了我耽误时间了。”
陆承渊刚想开口说什么,佟书瑶就截了过来。
“慧姨,怎么能是耽误时间呢?有我在,您的病一定会慢慢好起来的。上次我不是说了,要配合针灸和按摩,东西我都已经带来了,您什么都不用担心,只管好好地配合就好了。”
突然,外面传来匆匆地脚步声。
青衣在门口探了探头,并没有走进来,迟疑了一下,面色凝重地叫了一声。
“皇上。”
佟书瑶看着陆承渊道,“皇上,您有事儿就去忙吧,我给慧姨做针灸,一时半会儿也完不了,您在这儿等着也是无趣,再说了,您在这里也不是很方便。”
“嗯。”陆承渊点了点头,快步走了出去。
佟书瑶和玉竹一起扶着慧姨躺在了床上,又对玉竹说。
“玉竹,你把炭火再烧旺些,以防慧姨会冷。”
玉竹点了点头,去拿了炭块来添进炭盆里。
佟书瑶一面准备东西一面对慧姨道,“慧姨,你不要紧张,不会很痛,如果会痛,也只是一点点,你放心,我扎针的技术很好的。”
她先给她作了一番心理疏导,让她不至于太紧张。紧张的状况下,肌肉崩紧,是不利于扎针的。
慧姨淡淡一笑,“我不紧张,我也不怕痛。”
她虽然不再年轻,满头花发,依然有一种掩盖不住的气质,笑起来很美,很美。
没来由地,佟书瑶还从心底生出一种亲切感来。
这也许就是眼缘,有的人看一眼就喜欢,而有的人,只看一眼就从心底莫名排斥。
佟书瑶回她一个笑,撩起她的裤腿,针灸包里的银针都是她之前消好了毒的,此刻只管用上便是。
“慧姨,您的风湿是怎么引起的?您知道原因吗?”
佟书瑶一边问着话,一根针已经找准穴位扎了进去。
“我也不知道,年轻的时候总觉得自己的身体不错,什么都能抗得过去,到老了,落下了一身的病,往往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再扎一针,佟书瑶笑了。
“慧姨说得太对了,人嘛,都是这样。我爹以前也总是告诉我,不要这样,不要那样,我也不听的,如今我已经多少能够理解‘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句话了。”
慧姨目光温和地看着她,“你爹应该对你很好吧?”
“是啊,他对我很好,只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对他尽孝,报答他,他就不在了。”
说到此处,佟书瑶不免难过了一下。
慧姨惊愕了一瞬,缓缓恢复,叹了一声。
“人生,就是这样无常。”
佟书瑶取了根针找穴位,笑了笑。
“慧姨,不说这些沉重的话题,我们说点别的,听闻您做糕点做得特别好,是吗?”
慧姨又是一笑。
“那都是以前的事儿了,那时候,皇上和……四皇子都喜欢吃芙蓉糕。”
果然,程如瑾口中的慧姨就是她,那么,程如瑾是不知道她还活着,还是有意隐瞒她。隐瞒也说得过去,毕竟,陆承渊把她安置在这么隐秘的地方,想必也是有秘密的。
压下心头的猜疑,佟书瑶笑了。
“人嘛,有时候会特别怀念以前的人和事,或者是曾经吃过的东西。但是,因为时间不同,地点不同,人不同,可能就再也吃不出从前的味道了。”
慧姨笑得温和,“书瑶,你小小年纪,竟然有这么深刻的感悟了?”
小小年纪?
他们不知道的是,她是16岁的外表,28岁的阅历和智慧,以及超出古人太多的见识和学识。
佟书瑶笑着自嘲,“我这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扎好了该扎的所有穴位,佟书瑶吐了口气,放松了下来,看向慧姨。
“慧姨,你教我做芙蓉糕好不好?”
慧姨淡淡含笑,“你想做给皇上?”
她的了然让佟书瑶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嗯,曾经有一次,我说过我喜欢吃豌豆黄,后来皇上就真的让我吃到了豌豆黄,虽然不是从前的味道,但还是让我很感动。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想学做芙蓉糕送给皇上,不管做得好不好,都代表我的心意。”
慧姨慈爱的目光温和地望着她,含笑点了点头。
“好!”
佟书瑶抬眼打量着四周,“慧姨,我可以四处看看吗?”
慧姨笑道,“皇上既然能带你来这里,自然是信任你的,看吧。”
佟书瑶站起身,出了屋子,再走出外间,就到了宽大的练兵场。
几百个人在练兵,但却没有见到陆承渊和青衣。
沿着边沿一直走,拐过山壁口,这才发现另一面更大更宽阔,前面有一个很大的山洞,山洞此刻被山壁上的几支火把照得很亮。
山洞里,一群人正围作一团,好像是发生了什么。
佟书瑶踩着边沿一块石头爬高一些,看到了站在最里面的陆承渊和青衣。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不方便让她知道的秘密,所以她不敢过去,只是远远地望。敏锐的嗅觉清晰地闻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硝烟的味道。
过了一会儿,人群散开来,她终于看清他们围着的是什么了。
地上两个浑身是血的人。
陆承渊突然回过了头,佟书瑶赶紧跳下去,闪到山壁背后,就听见他喊。
“阿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