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端伟岸抬手阻止了他的话,重重叹了一声。
“衣服可以不去触碰,记忆却是无法磨灭。这么多年了,一切都过去了,既然小姑娘与它有缘,就送与你吧!当初本王用了很多的感情来做这件衣服,是想把它作为送给心爱之人的定情礼物的,只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听罢,佟书瑶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既然这件衣服对您有这么深的意义,我不能要。穿了这件衣服已经冒犯了您了,对不起!”
端伟岸看着她紧张的样子,笑了笑。
“本王不是什么人都送的,要送给配得上它的人,当我第一眼看见你穿上这件衣服的时候,就好像看到了当年的冬儿。我以为我这个自欺欺人的梦可以做长一点,但终究是骗不了自己。你虽然长得跟她有几分相似,可是我觉得你的神韵更像秋儿。她们是孪生姐妹,性格却完全不同。冬儿沉静温婉,秋儿活泼灵动。而你,更像当年的秋儿,很爱玩儿,总可以玩出很多的花样来,听见你的笑声,就可以让人快乐。”
原来他的心一直都不糊涂,他只是希望自己可以糊涂一点。
段子离原本紧张的神情终于缓缓放松了下来,而端倾城却是偏头打量起她来,眉头微蹙,好似在思索什么。
“所谓无功不受禄,拿大王这么贵重的礼物,我感觉很不好意思。”佟书瑶诚实地道。
端伟岸笑起来,“你不用不好意思,你不是来给我看病的么?你看病,我给诊金,合情合理。”
“听大王这样一说,我接受起来也就心安多了。”佟书瑶笑道。
果真是冬天快来了,望月台上突然吹来一阵风,佟书瑶鼻子一痒,突然打了个喷嚏。
抹茶绿的大衣带着一股暖意披了上来,侧过头就迎上段子离温润无波的眼睛。
“还是公子想的周到,楚儿将大衣拿在手里,竟然都忘了给姑娘披上了。”
楚儿几分懊恼和歉意地道。
端伟岸目光带着一丝暖意看着段子离和佟书瑶,露出了了然的笑意。
“义父,望月台上风大,还是早点回去吧,您身子本就不好。”段子离温声建议。
“好,走吧。”端伟岸笑着点了点头。
端伟岸执起身边的一根拐仗站了起来,段子离上前扶着他,几人一同下了望月台。
看着端伟岸蹒跚的背影,佟书瑶突然隐隐有些难过。
想来端伟岸能坐上今天的位置,他的一生也一定是不平凡的,可是再不平凡的人又怎么样?老了也不过是一个佝偻,沧桑的背影。
无论是谁,就算他天下无敌,也终究敌不过岁月。
一走入德庆殿,珠儿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突然满含泪水地跪在端伟岸面前。
“大王,求大王惩罚奴婢吧,大王最珍爱的那件衣服,竟然不见了。”
说完,她含泪的眼眸轻转,好似才看到佟书瑶似的,吓了一跳。
“你……你的身上为什么会穿着这件衣服?”
佟书瑶抄着手抿了丝笑看着她演技爆表的样子,那梨花带雨的小脸,真是格外地楚楚动人。
珠儿看她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顿时有了惊恐之色,不停地磕着头。
“大王,求大王饶命,奴婢实在不知道,这衣服怎么会到了她的身上,求大王饶命。”
“行了,”端伟岸似是被她吵得有些不耐,声音不大,语气也不重,却自有一股威严,让珠儿霎时就住了嘴。
“本王已经将这件衣服送给这个丫头了,她自有穿它的权利。”
端伟岸沉着声音说完,拄着拐仗在段子离的搀扶下越过脸色几经变幻的珠儿,缓步走了进去。
“什么?”珠儿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看着端伟岸的背影,再转头看向佟书瑶。
脸上浮起一丝得意的笑,佟书瑶瞟了她一眼,便移开目光,无视她一般地从她身边从容走了进去。
纵使再笨,楚儿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平日一向都为人和气友好的她也忍不住皱了皱眉,不想再去看珠儿那张虚假的嘴脸。
“王……王子殿下。”珠儿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面色胆怯地看向端倾城。
端倾城冷冷瞟了她一眼,淡淡一声。
“下去。”
珠儿紧紧咬着唇,犹有不甘,却不敢再多停留片刻,踉跄着爬起来跑了出去。
“行了,你们在外面等着,让这个丫头扶本王进去就可以了。”端伟岸突然停住,说了一声。
段子离恭敬地应了声“是”,住了步子。
端倾城则已经大步走到大椅旁坐了下来,一条腿搭上来,悠闲地翘起了二郎腿。
对于端伟岸的安排,佟书瑶稍稍意外一下,才走上前,搀扶着他走进了内殿。
跨入内殿,扑面而来的暖意让人觉得好像瞬间走入了一个大暖炉里。鼻端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却又好像不止是檀香,不张扬,很安宁,恬淡的感觉。
正中央的大炭盆烧得很旺,时而噼啪作响,就有火星子飞溅出来。
冬天虽然将来未来,但却觉得烤炭火似乎也并不夸张了。
佟书瑶将端伟岸扶着半躺在床上,端伟岸瞧着佟书瑶微红的手,和蔼地说道。
“丫头,手很冷吧?去炭盆边烤烤手吧,烤热呼了,再来给老伯看病,可不要你冷冰冰的手来给我把脉,老伯可怕冷了。”
他竟然自称老伯,佟书瑶心下一暖,瞬间就觉得他亲切得就真像是自家的大伯一般。
她下意识搓了搓发红的手,替端伟岸盖好了被子,走到炭盆边蹲下来,将一双手伸到炭火上烤着。温度自手掌缓缓地流遍全身,整个身子也渐渐地热呼了起来。
一边烤着火,佟书瑶一边带着探索和好奇打量着这个一国之王的寝宫。
相比凌霄殿的过分豪华,德庆殿不艳丽,不奢华,却有种岁月沉淀下来的厚重感,让人心中不由自主就生出了敬畏。
很快,她的目光就被墙上那个大大苍鹰图腾吸引了去。
这个图腾,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
在段子离的货船上,她见过。如今想来,他是漠桑王的义子,漠桑皇族的货船给他运货,也就不稀奇了。
而在海棠苑里,她为了看一眼这个图腾,被太后逮了个正着。若不是陆承渊及时出现为她解了围,说不定她早就成了永寿宫地牢里的一缕冤魂了。
她已经在那本《漠桑沉香集》里知道了关于这个图腾的答案。
她也已经知道海棠苑里曾经住着一个漠桑公主。
对她来说,漠桑曾是一个多么神秘的存在,如今她竟然真真实实地站在了它的领土上。
多么神奇的感觉!
“这是漠桑的皇族图腾,”端伟岸看出了她对这个图腾的兴趣,就缓缓向她解释了起来。
“漠桑的祖先最初只是生活在大草原上的一群普通人,他们靠游牧为生,那时候最大的敌人就是草原上随时可能出没的各种野兽。为了活着,他们一次又一次地与野兽生死相搏。他们靠自己的勤劳,智慧和勇敢一天天地让漠桑繁荣强大了起来。苍鹰要传承的就是祖先们勇敢,自由,顽强不息的精神。”
听着端伟岸讲述着漠桑的历史,佟书瑶的脑海里自然而然呈现出一群汉子与野兽生死相博的画面,不由感慨。
“一个民族从建立到辉煌一定经历了很多的艰辛。”
“是啊,漠桑之王肩负着造福漠桑黎民,繁荣整个民族的使命,祖先们一代又一代地将这个使命传下来,传到我的手里。然而我却有负先辈重托,我是漠桑的罪人,实在无颜面对将漠桑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祖先们。”
端伟岸眼神没有焦距地望着某处,轻声地叹息。
还没有来到漠桑之前,在佟书瑶的想象里,漠桑王应该是一个一脸髯须,身材健壮,浑身透着肃杀气的人。却没想到他不过是一个已经年老孱弱,病病怏怏,回首一生时,充满了愧疚和遗憾的可怜老人。
“大王,漠桑现在不是都挺好的吗?”佟书瑶安慰道。
“十几年的战争因我而起,多少将士牺牲在战场上,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即使战争已经平息了好几年,漠桑子民心中的伤口却依旧无法愈合,在我有生之年,恐怕再难看到漠桑恢复以前的繁荣了。”
端伟岸的声音里满是悲凉,甚至痛心。
脸蛋在炭火的映照下泛着红光,佟书瑶盯着红红的炭火,沉默了。
她虽然没有经历过战争,但一场战争带来的伤害完全可以想见,就像秦霜,就像解放前的中国。
战争是个沉重的话题,佟书瑶自然没明白他说的战争因他而起的意思,幽幽地道,“战争是两个国家的事,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您不用一个人内疚。”
端伟岸淡淡一笑。
“不过,战争却永远敌不过命运,当年大齐先皇势要与本王打一辈子,本王无奈,只好应战。谁知战争还没有结束,他就驾崩了。”xdw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