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陆承渊去了程文彦的墓地。”
肖远跑进书房,将得来的消息告诉给段子离。
原本站在书案后提笔写字的段子离抬起头来,沉眸思索着。
“今日是程文彦的忌日,他必然是要去的。”
他见肖远欲言又止的样子,放下笔来。
“有何事就说。”
“是。”肖远道,“一路随行的有陆承,程觉的女儿程如瑾,还有……”
“还有谁?”段子离紧紧盯着他。
“还有佟姑娘。”
眸子一沉,段子离凝眉盯着一处,看不出情绪。
半响,他摆了摆手,让肖远退了出去。
视线停在窗格上打照进来的一缕光线上,缓缓的,幽深的眸子越发深沉。
几人走进亭子,陆承渊和陆承,程如瑾都坐了下来,佟书瑶却犹豫了。
今日的气氛比较沉重,这反而让她拘谨起来。
“怎么?平日里胆子不小,这会儿倒畏惧了?文彦为人随和,不会在意你的冒失的。”
陆承渊的口气半是嘲笑半是玩笑,真与平日的他大不相同。
“我哪里畏惧了?”佟书瑶抬高下巴,一屁股坐了下去。
“哎哟!”动作太大,牵到腿上的伤口了。她咬着唇,尽量不让自己表露出痛苦,以免输了气势。
“动到伤口了?来,喝口酒,可以减轻点痛。”
陆承倒了一杯酒推到她面前。
“就这酒精度,跟水似的,哪里可以减轻痛苦了?”佟书瑶一口喝干,赤地表达了对此酒深深的鄙视。
“哦?看来你是个中高手啊。”陆承笑起来。
“高手谈不上,勉强能喝个一斤二锅头吧!”佟书瑶丝毫不怕牛皮吹破。
正当几人说着话,只见不远处一个青衣女子提着篮子往墓地的方向走来。
待她走进了些,佟书瑶才看清,这女子虽然身着朴素的布衣,五官却很是清秀的。
在见到亭子内的几人时,女子礼貌地向他们点了点头,视线在佟书瑶身上定了一瞬,就径直向着程文彦的墓碑走去。
她将篮子放下来,把篮子里面的酒菜一一摆放在墓碑前,自己在墓前侧坐下来,竟幽幽地唱了起来。
“风儿吹,云儿飘,马儿跑,人儿笑,谁家的将军征沙场,谁家的姑娘望断肠。
山也动,树也摇,风在哭,雨在哮,谁家的将军归来了,谁家的姑娘上花轿。
……”
歌词很简单直白,也很凄凉,但歌声却很是清亮,没有绝望,反而被她唱出了无尽的希望一般。
亭子里的人都不由被她吸去了目光。
当她唱完了歌,程如瑾已经走向了她。
“秦姑娘。”
她起身看着程如瑾,露出浅浅的笑来,微微颔首。
“贵妃娘娘。”
程如瑾望着她,轻叹道,“秦姑娘,哥哥已经不在了,你找个好人家嫁了吧,我想这也是哥哥的希望。”
她含笑摇了摇头。
“秦霜此生只许少将军一人。”
她的声音不大,那种坚定从眼神中透露出来,却是那样的让人无法反驳。
“少将军,霜儿会再来看你的。”
秦霜对着程文彦的墓碑说了一句,再次与程如瑾点了点头,便提着篮子朝着来时的方向离开了,留给众人一个倔强的背影。
程如瑾再次回到亭子,看出了佟书瑶的好奇,她解释道,“秦霜是哥哥征战的时候认识,秦霜一家原本是汉阳江畔的渔民,那时大齐与漠桑打仗,她们一家被殃及,最后仅剩下秦霜一人。她是个单纯的姑娘,有着大家闺秀身上找不到的质朴和纯真,哥哥很喜欢她,还说等战争结束了就回来娶她。只可惜……”说到伤心处,她垂下了眸子,“只可惜她永远也等不到那一天了。”
好一个凄美的故事,好一个坚贞的女子。
佟书瑶回想起秦霜的模样,瘦弱却坚强,柔美却固执,想起她说的那句“秦霜此生只许少将军一人”,心中不由对她生出几分敬意来。
一时气氛有些沉重,谁也没有再说话,都只是沉闷地喝着酒。
所以,当佟书瑶拄着拐仗站起来的时候,谁也没有留意到,她是如何悄悄走过去,大着胆子伸手抓住攀附在梁柱上的那一条乌梢蛇的。
直到她“哎哟”一声,大家回头,才发现蛇已经在她手中了,她的手背已经被蛇咬了一口。
“天哪,这怎么办?”程如瑾惊呼。
佟书瑶此刻的表情是很纠结的,即兴奋又痛苦,不过看来还是兴奋多一些。
眼睛晶亮地打量着手中挣扎的乌梢蛇,如获至宝一般。
“如果不是拿着拐仗,也不至于被这家伙咬一口。”
说着她拿出一个布袋来,将蛇装了进去。
布袋随身携带,这是她作为中医的职业病。
“你,这……”陆承看着她的举动,简直瞠目结舌。
接受到陆承渊凝眉盯着她,不善的目光。佟书瑶忍着手上的痛打着哈哈。
“还是很痛的,我已经了解你上次的痛了,此次我也被咬了一口,也算公平了。”
“怎么办?书瑶,你自己是大夫,你赶紧处理一下吧。我们也帮不了你。”程如瑾盯着她的伤处很是着急。
“没关系,我又不是千金万金之躯,不贵重,再说这蛇没毒,耽误一下没事。”
佟书瑶尽量轻描淡写。
然而她语气里夹着的讥讽那么明显,只要不是傻子,都听得出来。
只见陆承渊攸地起身,黑着脸道,“回宫。”
她不想与那黑脸包公坐一马车,奈何她拄着拐走得慢,陆承和程如瑾已经当先上了另一辆马车,她没有别的选择。
那黑脸包公走到马车前却停下来,没有急着上马车。
当佟书瑶一步步地挪过去时,他猛地眼风扫过来,那不耐的眼神好似在说“怎么这么慢”。
佟书瑶委屈地撇撇嘴,心道,我也不想啊。
身体一轻,她又被抱起送进了马车内。
原来,他是在等她啊!
她也没叫他等啊,爱等不等,恼什么恼?
巧不巧的是,她一个白眼翻到一半,恰巧被刚刚坐定的人眼神扫过来瞟到。
于是白眼到最后硬是没翻上去,脸皮狠狠抽动了两下。
马车比来时走得略快。
走了一阵,佟书瑶才慢慢感到手上的剧痛来。
其实一直都痛着的,这会儿便越来越强烈了。
她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捏着这只手的手腕来减轻痛苦,但是她不想把自己的痛苦表现在这位爷的面前,所以硬是把牙关咬得死紧。
到后来,捏就变成了掐,她希望借新的痛来转移那伤处的痛。
马车走到闹市区,她忍不住掀开窗帘看看还有多远,却正看到从街边迎面走来的段子离。
“停车,停车。”她大叫。
马车停了下来,她急忙提起装蛇的布袋,拄着拐仗走出马车。
“段子离。”她喊一声。
段子离看见了她,目光也扫见了车帘掀开时马车内的另一个身影,眼神微敛,再看佟书瑶时,已换上一抹柔和的笑容。
尤大宝是坐在马车外的,虽不知她要做什么,还是帮助她下了马车。
她拄着拐仗走到段子离面前,段子离却看着她的脚蹙起了眉。
“书瑶,你的脚怎么了?”
佟书瑶难为情地笑了笑,“此事说来话长,不提也罢,没多大事儿。在这里遇见你真是太巧了,这个给你。”
说着,她把手中装蛇的布袋递过去。
“这是?”段子离狐疑地盯着那只会动的布袋。
“这是乌梢蛇。”佟书瑶道,“跟我上次给你的一样,拿去,依照我上次告诉你的方法,泡酒。”
盯住她手背上的伤口,段子离眸子一动,伸手接过布袋,顺势握住她的手。
“你被蛇咬了?”
“没事。”佟书瑶笑道。
他突然抬起她的手背低下头轻轻地对着伤口吹着气,当着这么多人,这个动作着实暧昧,佟书瑶本能想抽回手,他却捏得更紧了些,让她无法挣脱。
尤大宝瞧见此情形,惊愕地瞪大眼睛。
当段子离抬起头来,目光与被风吹起的车帘内的那双黑眸交接,有一种无声的暗流在涌动。
“那个,我走了。”佟书瑶终于抽回手。
她走到马车边,尤大宝正想过来帮她一把,一双手比他更快一些,将她轻轻一抱,她便到了马车上。
尤大宝把眼睛瞪成了核桃状。
段子离放下她却没松开手,仰头柔和地注视着她。
“以后不许你再这样了。”
这句话好似包含了很多的信息,这好似情人之间的叮嘱,从前的段子离从没有说过。
记起曾经也有人对她说过不许。
“以后不许你再进入海棠苑。”
不过那个语气完全不同,那是霸道的,而段子离是温柔的。
被一个帅哥这样呵护,这般温柔地看着,她的心不禁有些轻飘飘起来。
“我知道了。”佟书瑶点点头。
他终于松开手,她弯身进了马车。
尤大宝很快让马夫驱着马车走起来。
当佟书瑶坐定后,发现这位黑脸包公的脸呈现从未有过的极度黑。
一定是她耽误了他的宝贵时间,又让他不高兴了。
“起先还痛得很,见到他就不痛了?”
“……”
“你凭白被蛇咬一口就是因为他?”xdw8
“……”
“上次那条蛇也是给他?”
“……”
这一句接一句的问话越听越有些怪异,怪异得她答不出半句来,呆呆地望着那张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