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只放行了她一人,跟来的宫女便在东宫门外等候。
东宫里的一名太监,引着张眉寿往里走。
张眉寿脚下不快不慢,目光一寸寸地环顾四下。
这座宫殿,她许多年不曾回来过了。
祝又樘登基之后,这座宫殿便暂时空了下来,后来有了照儿,则重新修葺了一番,而后几经变更,早已不是她记忆中最初的模样了。
此时这些陌生又熟悉的陈设,一点点闯进她眼中,连带着许多蒙了尘的记忆都跟着鲜活起来。
不知不觉间,已来至正殿前。
张眉寿下意识地举目望去,却见一名白衣墨发的少年立于殿前,眉目俊朗,于为银雪所裹的宫殿之中,气质出尘似同谪仙。
四目相对一瞬,少年人眼中含笑,步下了石阶来。
这一幕,直叫张眉寿心中泛起酸涩的暖意来。
他依旧这般对她笑着,还是这般模样。
“臣女参见殿下。”
祝又樘动作快了一步,扶住她的手臂,道:“此处没有旁人天寒地冻,且去殿中说话。”
张眉寿点头。
祝又樘刻意慢下脚步,二人并肩而行,踏入殿中。
跟在后面的小太监暗暗瞠目结舌。
他此前已是隐约知道自家殿下与这位张家姑娘关系不比寻常,可眼下见此一幕,还是觉得极不真实向来不爱与人触碰的殿下,竟主动扶了张姑娘。
他还不曾见过殿下这般扶过第二个人。
且俩人就这么并肩走着
还真是活得久了什么稀奇事都能见得到啊……
小太监跨入殿内,一眼就瞧见了脸上同样写满了惊诧的阿秋。
殿内暖意盎然,张眉寿刚解下了披风,阿秋就连忙上前接了过来,又暗暗骂自己一句:见了好看的女主子竟昏了头脑本该是她上前主动替女主子解披风才对的。
张眉寿看她一眼,心底一软,眼中便浮现出浅浅笑意。
原来是阿秋啊,她方才进来时都没能认出来。
这一笑,却叫阿秋忽然觉得头更昏了。
女主子长得未免太好看了些,便是说她家殿下是被美色迷昏了头……她也信得!
阿秋转过身之际,悄悄探了探自己鼻间……呼,还好没有流鼻血,不然可就给殿下丢人了。
可清羽大哥既说女主子样样出色,不同凡响,想必出众之处必然不止是容貌。
阿秋将披风替张眉寿挂在一侧的屏风旁,便福身识趣地带着另一名宫女和几名太监皆退了出去。
“殿下可是知道今日我会过来?”
张眉寿看着面前的茶案上摆着的点心,出声问道。
这些点心,皆是往日里她最爱吃的她只看上这么一眼,就知道必然是阿秋亲手所做。
祝又樘并未否认,含笑淡淡“嗯”了一声:“一路过来该是累了,坐下歇一歇。”
此时见着了他,且面前的人完好无损,一派如常,张眉寿心底不禁微松。
“六弟眼下如何?”祝又樘与她一同坐下后,问道。
“尚可。你放心,我会尽力而为。”
方才来之前,她已让明太医喂了六皇子先服下了解药,待稍后回去时,再依具体情形施救。
祝又樘点了点头,刚要说话时,却被张眉寿抢在了前面。
“……为何始终不曾让人传信给我?”女孩子声音含些质问之意:“起初不是说定了,若有我能出得上力的地方,便告知我吗?”
他这一回遇到的麻烦,远远要比上一世来得复杂。
祝又樘听得微微一怔,忙解释道:“尚且应付得了。”
他如今只是看似处于劣势罢了,实则一切尚在掌控之中
况且,他半点不愿叫她涉险。
便是张伯父谢迁等人,他也曾暗下使人劝阻过,可无奈……他越是劝,诸位大人就越是坚定不移。
一来二去,反倒显得他欲擒故纵了。
听他这般说,张眉寿心中安定许多,嘴上却道:“照此说来,殿下是觉得我多管闲事了?”
“岂会……”祝又樘不禁失笑。
今日的小皇后,尤为可爱。
嘴上这般说,张眉寿却也没有半点不悦的迹象,她从容自若地端起茶碗吃了两口,拿神定气闲的语气说道:“你便是嫌我多管闲事,这闲事,我却也管定了。”
反正,以往她的闲事,他也没少管。
日后,就这么互相管着吧。
祝又樘心底说不出的动容与熨帖,笑着道:“如何是多管闲事?只是大局一日未定,便一日不愿你牵扯进来罢了。”
话末,不甚自在地轻咳一声,又补了一句:“你能来,吾高兴还来不及”
他今日当真极高兴,已有许久不曾这般高兴了。
张眉寿不加掩饰地弯了弯唇角,旋即却又有些心酸。
“云妃娘娘的事情,我已有听闻。”她问道:“殿下对此,可是另有打算吗?”
她很了解他,绝不可能将一切都寄托于明日的地动来替自己正名。
“一直在等玉粹宫出手。”祝又樘并不瞒她。
他下毒谋害六弟之事,他之所以未有真正上心去急着解决,正是有意借此引出玉粹宫,而非是欲借地动之事来解围。
地动于他而言,从来不是契机,而是需要帮百姓们尽量降低伤亡的无情天灾。
不管地动于否,他都有把握全身而退。
而眼下,他正在印证玉粹宫背后的牵扯。
这是上一世他一直未能查明的一个谜团近日来终于有了进展。
“玉粹宫?你是指瑜妃娘娘?”张眉寿颇感诧异。
祝又樘的话她听得分明,显然是将玉粹宫视作了并不友善的存在。
而瑜妃正是上一世他在位时的孙太后。
祝又樘点头道:“之前便打算同你说的,只因迟迟没查到新的进展,才一直未有提及”
紧接着,便说出了一句令张眉寿震惊不已的话。
“实则,炜儿本是瑜妃所出。”
“……”
震惊到极致,张眉寿一时没能说得出话来。
炜儿……竟然是瑜妃的孩子?!
略微缓过神来,她不禁下意识地皱眉道:“……彼时她已贵为太后,暗下养上个把面首也就罢了,怎会做出此等荒唐之事?”
这也就是仗着祝又樘这个皇帝孝顺又宽和且念着她的恩情了,若换个人,她不信对方还能这般大胆!
虽说古往今来,历朝历代也有不少关于太后养面首的秘闻,可连孩子都生出来了,未免过分不顾体统
她刚要再多问些,却见一旁坐着的少年脸色稍显异样地在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