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故人入我梦(41)
边关迎来能治愈瘟疫的药方,敌军也已无力再战,又是接近年关。
边关里竟多了一份喜气洋洋的气氛,青州这几日下了极大的雪,有时又是雨,干涸已久的土地被甘霖滋润,也不管季节是否冬日,居然是一夜之间就冒出许多草苗来,干枯的树竟也有回春的样子。
金越见万物生长,带了一堆人出去挖野菜,从离城墙五丈远的地方挖出来一条隧道,把隧道全部挖出来之后,发现下面竟是一个地库,地库之中是堆积如山的米粮,还有一些金银和珍贵药材。
直到在地库中找到了一枚金印,众人才知道,原来是这城中县令监守自盗,一直将赋税上交的米粮克扣在此,再悄无声息地倒卖出去,从中赚一笔,由于其中还有采药和捕兽的百姓上交的赋税,所以地库中还有些药材和貂裘。而战事突然,那县令也未曾来得及处理这一些东西便离开了。
军营中一直没有足够的被褥,药材也甚是不足,军饷也吃紧,有了这些东西,不说极大缓和三军的物资压力,起码也是让人暂时松了一口气。
因为瘟疫暂时被压制住了,治好的病人慢慢可以自由行动,还有些没事的人,也出来帮忙挖野菜,城中也不再是四处空荡荡的模样了,有人做了简易的花灯挂在城门口,乍一看,只以为这座城是一片太平的平常之城。
夜色渐渐降临,众人三五成堆围在一起。
宫长诀看着熊熊的篝火,看向坐在她对面的楚冉蘅,楚冉蘅也穿过跳动的火堆凝望着她。
似乎不需要任何语言,已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就是有这般奇异而又让人讶异的默契,宫长诀知道,这个时候,楚冉蘅想长安了。
他的眼神很浓稠,像是用极少的水来化最绵密的墨一般,一眼看不见底。
三五成群的人之中,有与兄弟团聚的,有父子共饮的,有母子同搭篝火的。
虽然离别人多,可是这些幸福的部分,总是格外显眼。
他除了她,已经没有任何家人了。
火焰跳动,焰色倒映在他玉白的面上,格外寂寥,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一直没入黑夜里。
今日,是除夕,是一个团圆的日子。
可是他没有机会团圆了。
宫长诀起身向他走去,在楚冉蘅身边坐了下来,装作不经意地左右观望了几下,周遭没有认识的人,她悄悄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第一次这么冰冷。
人声喧闹中,只有他们是静默的。
可是,他们也是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没有放开的。
楚冉蘅和宫长诀沉默了很久,楚冉蘅才开口说了一句话,
“假如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了,你还有这么多亲人可以陪着你。”
“想到这里,我的心很安定。”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宫长诀摸不着头脑。
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这样说,细思片刻才明白,他大抵是羡慕她吧。她失去的家人还有机会找回来,可是他没机会了。
宫长诀轻笑,想将气氛缓和下来,
“我一直在你身边,往后我会嫁给定王楚氏,到时候,我的家人和朋友,也是你的家人和朋友。”
“我们,都会一直陪着你。”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星光倒映吧,宫长诀看见楚冉蘅的眼睛里有什么闪烁了一下。
好像泪光,但转瞬即逝。
她宁愿是她看错了。
楚冉蘅垂眸,沉默了一会,抬起头来看她,道,
“宫长诀,我想现在就娶你。”
他笑,可宫长诀莫名觉得那是苦笑,他的笑好像很痛苦,倘若带着些明晃晃的泪光,宫长诀会认为他在流泪,他故作轻松道,
“就当我也想拥有你和你的家人。”
“给我这个机会吧。”
楚冉蘅那双向来淡薄疏离的眼睛这一刻,与她离得格外近,像是要将她看进眼底里去,在拼命地记住她。
清俊的面容不再冷冽,而是散漫着让人心疼的哀凄。
宫长诀扬起嘴角,
“好啊。”
楚冉蘅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将她抱起来,越过几道矮墙,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小片草地上,周围没有了墙,明月和星辰的光就这样毫无目的地大片大片撒下来,大方得不像是半玹月的做派,
夜空呈现出一种淡墨色,混杂一点点深青,笼罩在人身上,像是萤火在人身上跳动。
她的心忽然就悬了起来,挂得跟天边的月一样高,也和月一样,脚跟如浮萍,无落地之处,在暗夜之中站不稳。
楚冉蘅握住她的手,
“天地主婚姻,明月为媒证。”
“我楚冉蘅这一世,只有宫长诀一个妻子,就算他日变故突生,我也会护她这一世平安,此生此世,决不违背此誓。”
宫长诀看着他的侧脸,坚毅的轮廓被夜色朦胧,愈发掩映了清冷与锋利,显得温柔而亲昵。
宫长诀笑着看向楚冉蘅,又看向苍穹,竖起三根手指,
“宫氏长诀,有赖上苍庇佑,重活一世,赐我前世不可得之姻缘,前世不得之人,今生愿嫁于楚家三郎冉蘅,但求今生,永不相离。”
楚冉蘅听见永不相离四个字,他面上的笑依旧,可是那双刚刚还带着笑的眼睛就已漫上了红血丝。
她希望永不相离,这一世,他只怕是不能给她了。
宫长诀说完,看向楚冉蘅,她的笑颜毫不掩饰,楚冉蘅强打起精神笑着,伸出手抚了抚她的头发。
“长诀,你可会厌恶我,有朝一日将我当成是一个可有可无之人?”
宫长诀坚定道,
“不会。”
“你永远都不会可有可无,我也做不到厌恶你。”
楚冉蘅苦笑着问道,
“倘若我会呢?”
宫长诀一双水眸定定地看着他,
“你不会。”
她的眼睛中,似有春水流淌蜿蜒,沁甜而充满希望。
楚冉蘅的眸子倒映着天边的星辰,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
“你眼前的楚冉蘅,永远不会。”
可是如果站在她面前的,不再是这一刻的楚冉蘅,他不敢轻易许诺,惹她往后失望。
他给她越大希冀,就会给她越大失望。
西青,
“殿下,殿下,治疗瘟疫的药方已经被太医们研究出来了,现在正打算拿出去给京畿的百姓试试。您看要不要去太医院慰问一下太医们?”
李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而夜丛只是不理会,依旧看手上的奏折。
过了好一会儿,李全又道,
“殿下,这太医院的太医们忙了这么些时候,劳苦功高,于情于理,您都应该去探望一二,才算是挑不出错处来。”
夜丛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
“不去。”
李全闻言,心里头有些焦急,
“殿下,不如就听老奴一句劝,这太医院若是不得了您的肯定,必然觉得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惹您动怒,也不敢轻易动作啊,万一误了瘟疫救诊就糟糕了。”
夜丛把视线从奏折上移开来,
“这么严重?”
李全见夜丛回应,忙道,
“是,就是这个理儿。”
夜丛把看完的奏折随手扔进了那堆请安折里,打了一个哈欠,
“那就走吧。”
李全忙点头哈腰地道,
“是。”
夜丛道,
“叫上在门口站了半天的那个老头子。”
李全忙道,
“是。”
李全高声道,
“摆驾太医署————”
太医署中正是一边忙得热火朝天,一边什么指令和许可都没收到,不敢轻举妄动。
心中正发慌,便听见了外头的声音,
“监国殿下驾到————”
众太医纷纷停下手中的事情,忙走到门外,跪成一片,
“殿下万安。”
夜丛摆摆手,
“起来吧。”
众太医齐齐道,
“谢殿下。”
夜丛走进太医署里,一进去就是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夜丛用手在面前扇了扇风,
“这味道也太大了吧。”
众太医面面相觑。
夜丛走到主案前,主案前正是一张药方,夜丛的手指压在药方上,
“这就是你们研究出来的能治疗瘟疫的药方?”
太医院首忙道,
“是。”
夜丛从上到下扫视了一眼,将药方拿起来,
“本王虽只是粗粗认得几个药材,却也知道你们这里面的药有多贵重,这是寻常百姓能用的起的药吗?”
太医院众太医忙跪,院首道,
“殿下,可是…可是若是不按照这上面的来做,只怕药效不足,无法根治啊。”
夜丛招招手,
“来,你,过来。”
治粟内史忙上前,因为站了半天,站得太久,腿还有点站不住,哆哆嗦嗦地上前。
夜丛道,
“内史大人,你不妨告诉他们,你今日在宣室殿前等了足足三个时辰,是为了向本王禀报什么?”
治粟内史看着黑压压的人头,咽了一口唾沫,
“老臣…老臣是为了向殿下请求发放赈济银,西青东部一带全部沦陷,早就已经停业整休,没有进项,就算是外地商户愿意帮忙运送药材和过冬的衣物入城,百姓们也没钱买。于灾情赈济有碍,实在需要朝廷发放赈济银。”
夜丛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哦。”
“原来灾情这么严重,百姓们已经穷成这样了。”
太医院院首冷汗都被吓出来了。
殿下这是在指责他不顾民生。
这罪可大可小,但无论如何,说出去必然不是什么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