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和亲归去来(41)
宫元龄在院中,站立了许久,宫长诀走到玉安寝苑,见宫元龄就这么站在雪里,唤了一声,
“元龄。”
宫元龄回神,宫长诀走过去,道,
“叔父从边关来的信你看了吗?”
宫元龄笑道,
“看了,知道了这些都是误会,李将军,沈将军都没有死。”
宫长诀道,
“那你对李将军——”
宫元龄打断了宫长诀,
“李将军活着就好,我没有别的想法。”
宫长诀想起那日,宫元龄跪在地上大哭不能自已的模样。
宫元龄看着墙边的红梅道,
“长姐,有时候,我真羡慕你。”
宫长诀道,
“羡慕我什么?”
宫元龄看着那株红梅,眼中出现了宫长诀从未见过的情绪,似乎在走神,在追忆什么,又带着一丝不甘与悲戚。
宫元龄眼神中若有若无的情绪波动,给宫长诀的感觉,一瞬间变得极不同。
虽然不疏离,但也有些陌生。
宫元龄道,
“我倾慕李将军,现在家里人,大抵也没有哪个没看出来的了。”
宫长诀道,
“那你为何说没有别的想法?”
宫元龄始终没有看宫长诀,也没有回答宫长诀的问题,答非所问道,
“我羡慕长姐你像是这株红梅一样,在茫茫一片大雪中,一眼就能被人看到,为什么,我就不能像长姐一样夺目,能被人一眼看到?”
宫长诀微微蹙眉,不知宫元龄为何突然说起这个,宫长诀上前,握起宫元龄的手,宫元龄的手冰凉,宫长诀试图用自己的手去捂热宫元龄的手。
宫长诀低头看着自己与宫元龄相握的手,
“元龄,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所有人的存在是不一样的。”
“我现在这般名声大噪,是形势所逼,迫不得已,若我可以,我也愿意名不出门,安安静静地坐在闺阁里绣花写字。”
宫长诀张了张嘴,忽然就觉得说不下去了,她与宫元龄之间的姐妹情谊,好不容易才培养起来,她不希望因为一点小事,而再度离间了她们。
宫长诀心中有些难受,但依旧是握着宫元龄的手道,
“你生得漂亮,书读得一点儿也不比我差。你没有哪个地方差给我,你没有我果断,我没有你细心,我们各有各的不同,谁也不输给谁,若给你一样的契机和时势,让你做宫家的长女,来日你要扛起这份宫家的重担,相信你也能做得与我一样好。”
“我是那株红梅,可是却媚于世人,做了许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说了不想说的话来引世瞩目,一旦事成,我就没有后退的可能。此生都要是这流言中的模样,可是你不同,有些人虽不乍看便惊,却愈有惊华光艳,雪梅立于雪中,与雪一色,但清寒之色却凌雪色三分,香气四溢逼雪色退让。元龄,你不必羡慕我,我也是人,你不输我分毫,何必耽于眼前景状?”
宫元龄的视线从那株红梅慢慢转移到宫长诀身上,只是一瞬,宫元龄眼中的光就一颤抖,泪从眼眶中滴落,
“可是长姐,他只看得到你,看不到我。”
一滴泪砸在宫长诀的手背上,更像砸在她心上一样,心弦猛地被扎紧一拉断裂开来。
他只看得到你,看不到我。
为什么宫元龄答非所问,为什么宫元龄羡慕她,这是一句话,甚至都没有说明“他”是谁,宫长诀却陡然明白了宫元龄话中的意思。
李望。
宫元龄喜欢李望,但是,李望…倾慕于她?
宫长诀有些吃惊和意外,但在她记忆之中,李望不过会进出宫府的父亲下属之一,她素来遇见了,就会端端方方行一个礼,但对李望,除却前世狱中的记忆,她并没有很深的印象。
可是上一世,李望明明喜欢的是宫元龄,甚至还设法入狱去救宫元龄,把宫元龄抱在怀中,陪着宫元龄度过了在人世间最后一段时光。
那时的李望,对宫元龄不可谓不深情。
那现在这些,又是什么?
李望……难道现在是对她有意,而不是对元龄有意吗?
宫长诀的心猛地一震,平复不下这震惊。
难道是因为她重生一世,变数横生,所有这一世的李望,竟是没有把元龄看进眼里,而是喜欢上了她么?
这个认知让宫长诀难以平静下来。重要的不是李望到底是不是与上一世姻缘不同,而是这无妄的变数。
现在,她已经将这个世界搅得天翻地覆,有许多东西,她甚至见都没有见过,上辈子也从来没有听过,谁都不知道,下一步,这个世界会走向什么样的深渊。
宫长诀拍着宫元龄的背,自己亦是心乱如麻,却还安慰着宫元龄,
“别胡思乱想,我与李将军见面次数屈指可数,也一直守礼,李将军亦是如此,定然是你误会了什么,李将军为人性格耿直,如果他真的与我有什么,必然是早早就向父亲提亲了,可是现在,李将军并没有任何动作,就说明他与我之间,并没有什么。你放宽心,待李将军凯旋回长安,你大可借着父亲和叔父的口,问问他对你的看法,父亲和叔父都不是古板之人,定然会愿意的。”
宫长诀说了一大通,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的心中也乱,这件事勾起了她一直以来对于世界改天换日,变数横生的恐惧,也让她害怕与宫元龄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与姐妹友谊遭到破坏。
宫元龄的下巴轻轻靠在宫长诀的肩膀上,泪落如雨,上次李将军来,袖中坠落的那枚凯旋结,她也有,是长姐在坠崖风波过去,回来之后教她系的。
长姐说,在那段时间,她一直在友人家借住,而邻住的姑娘恰好是西北人,会编各种各样的结绳。这结绳方式,是那位邻住的姑娘教给她的。
而长姐教她系凯旋结的时候,还笑着抱怨说怎么都学不会系从上到下的方法,无论什么结,一直都是从下到上才系得顺手。不像宫元龄,一下子就可以找到正确的结绳顺序,
而那枚从李将军袖中掉落的凯旋结,那枚只系了一半的凯旋结,就是那种独特的从下到上的系法,甚至结绳调整的大小,都像极了长姐。
她信长姐一心一意,心里只有定王,不会与李将军纠葛不清,但是,一个男人,将另一个女子所系的结绳时时刻刻带在身上,宫元龄再不敢想其中深意。
自那之后,宫元龄便暗暗注意了李望每次出入宫家的行为举止,只要留心,就并不难发现,李望每每来的样子,不像是来议事的,倒像是在找什么人,从前厅走,会从后花园穿过去练武场,再到宫韫的书房,总之,外男能入的地方,李望都会经过一遍,乍看像是李望在找宫韫,从练武场找到书房,其实,宫元龄明白,他是在找宫长诀。
只要见到了宫长诀,他就不再往别的地方再逛,而见不到,就会走几圈,明知宫韫在书房,走到练武场就会又兜回去走一圈,旁人问起,便是又找宫将军一遍。
宫元龄不是傻子,不会看不明白李望看见宫长诀时,他眼底的那些压抑的情感,但自己喜欢的人,喜欢自己的姐姐,这样的话,说出来可笑,她也觉得自己好笑。
但宫元龄莫名就有一种情绪,觉得李望本来是应该喜欢自己的,这种感觉很强烈,强烈到她差点分不清现实和幻觉。
但事实又是那么残酷,李望喜欢的,确实就是她的长姐。和她宫元龄,一点关系都没有。
宫元龄对宫长诀,横生了一股莫名的疏离,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的感觉,让她只想逃离宫长诀,不希望再看到她。
宫长诀抱着宫元龄,拍着宫元龄的背,低声安抚着。
宫元龄却突然推开了宫长诀,宫元龄眼圈尚红,却苦笑道,
“我真的羡慕你,可是我现在,也真的不想再见到你。”
宫元龄转身就走,宫长诀想跟上去,宫元龄却狠狠甩开宫长诀的手。
头也不回地走,宫元龄啪地一声关上了门,把漫天飞雪和宫长诀关在门外。
自己却背靠着门,慢慢地滑落,坐在了地上,眼泪无声无息地掉落。
宫长诀站在原地,看着那扇门,却没有再前进一步,不知是什么时候,元龄对她的误会竟然这样深,还是为了一个无关紧要毫无瓜葛的人。
因为这个人,元龄甩开她的手,将她关在门外,对她置之不理。
给她的上一世留下遗憾的姐妹情谊,难道这一世也要断裂开来,注定不能善始善终吗?
那些遗憾的事物,宫长诀拼命地抓紧,却是一次又一次抓不住,命运不由得她摆布,她初重生,觉得世间一切由她掌握,现如今,她却不敢再这样想了。变数和握不住的东西,难道还少吗?
横生的一道鸿沟就这样无形地划在了宫长诀和宫元龄之间。以门为界,门内在痛哭与厌恶,门外留着满身的风雪与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