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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肯和亲归去来(29)

卷轴展开,却只是鄞州与冀州的地图。

杨晟道,

“太傅这是何意?”

关无忘的手点在鄞州观山上,

“如今宫家的主力已经全部在鄞州,而今,宫家只有老弱妇孺,倘若元帝和杨碌要对宫家下手,宫家只怕是毫无招架之力,而杨碌的性命又必须要留到和亲之后,您如今杀他不得,您又即将要去漠北十三城,如此,您只怕没有时间来护住宫家。”

“太子殿下最好抓紧时间,在您要出发去漠北十三城之前就将西青求和之事处理完毕。趁早解决杨碌,防止其对宫家下手。”

关无忘一脸恭敬,但目的,并不是要保住宫家。

杨碌和元帝虽然将宫家视做是杨晟一派,始终忌惮,但如今杨碌和元帝分身乏术,没有旁的心思来管宫家死活,也不敢去管宫家死活。怕碰到杨晟的逆鳞,使自己失去苟延残喘的时间。

关无忘眸光淡然,

就算有,楚冉蘅也会竭尽全力护住宫家,若是楚冉蘅不能,他亦不会坐视不管。

他这次的目的,是要给大周争取足够多的时间。

如今西青和大周在争夺鄞州,大周如今虽然有些难以招架,但在鄞州占据的土地远比西青占据的多,而西青则一味地将世间拖下去,越拖,则对西青越有利,现在大周已经有些招架不住的意思,而西青内部还有大量兵力未曾出动,只有越早签订两国契约,对大周越有利。

如此,才能使余宸的想法破碎。

杨晟的手压在卷轴上,

“本宫为何要保下宫家。”

关无忘闻言,略有些意外,杨晟没有问该如何速战速决,却问他为何要保住宫家。

正常情况下,他以为,就算是为了宫长诀,杨晟也会对宫家顾念一二。却没想到,杨晟并不因宫长诀而顾念任何旁的事物。

大抵,杨晟要的也不过是那个躯壳罢了。说是喜欢,不如说是想占有。

关无忘恭敬道,

“殿下,如今宫家保持中立的态度,您可有感觉到?”

杨晟眸色一紧,这正是他近日里思索最多之事。

关无忘道,

“臣如今只怕是不能再瞒您了。”

杨晟面上一冷,

“太傅有事瞒着本宫?”

关无忘恭敬道,

“是,臣一直在私下与宫家有来往。”

闻言,杨晟反而松了一口气,这件事他早就从细作口中知晓。

而他对关无忘的信任足够他去相信关无忘不是在吃里扒外。

更何况,关无忘还需要做宫楚那边的细作为他打探消息不是么?

杨晟道,

“太傅如今想告诉本宫什么?”

关无忘道,

“宫家一直在隔岸观火,为的不过就是要静观其变,适时选择投靠的对象。如今,太子殿下您已是大势所趋,自然就是宫家的首选,也是唯一选择。”

杨晟点头,这倒与他所想没有什么差异。

宫长诀忽冷忽热,宫家表面臣服,这些,不过都是因为这个罢了。

关无忘道,

“倘若他日您登基,必定需要将门相助,才能握稳这个朝堂。”

杨晟道,

“依着太傅的意思,宫家如今有心投向本宫,本宫便应该有惜臣之心,向宫家展示本宫的偏袒和怜爱?”

关无忘道,

“于臣的立场来看,确实如此。”

关无忘又补了一句,

“倘若他日您要娶宫家长女,只怕也是保全好宫家比较好一些。”

杨晟猛然想起那时命人追赶了,宫长诀亲口向他保证会在他荣登大宝时嫁给他,他,似乎亦答应了她,要保住宫家。因为他知道那是宫长诀最珍视的东西,为了得她一句许诺,他不惜以之为诱饵。

明明让宫家屹立不倒,对大权来说,无异于放虎归山。

杨晟道,

“那太傅认为本宫应该如何使这场谈判速战速决?”

关无忘恭敬道,

“西青值得嚣张的无非是他们手握比我们更多的兵力。”

杨晟眯起眸子,

“太傅的意思,是要本宫收揽兵力?”

杨晟忽然想起前日里,关无忘与他说,要他放心地去漠北十三城,关无忘自会打理好一切。

原来,关无忘早就在为这件事准备了。

杨晟心中忽然大快起来。

关无忘替他着想,却每每都不早说,只是默默将事情做好,尽早为他考虑,却没有丝毫邀功的意思,现在想来,当真是极忠心的。

关无忘道,

“在殿下不在的日子里,臣会安抚住宫家,只是臣只是区区一个臣子,难以维持太久,还请殿下早去早回。如此才是良道。”

关无忘长揖,

“大周江山稳固,他日殿下继承大统之时,也必定四海升平,太平盛世。”

杨晟闻言,虚扶了关无忘,

“太傅能这般尽心尽力地为本宫考虑,本宫甚是欣慰,待本宫他日大业得成,太傅必定是群臣之首。侯爵加封。”

关无忘面上始终带笑。

宫长诀坐在秋千上,梳妗劝道,

“小姐进去吧,如今这么冷,冻坏了可怎么好。”

宫长诀闭着眼,靠在秋千索上,不知何时开始,脑子里关于前世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乍然一想,好像还能理清楚上辈子做的事情,但很多细节却无迹可寻。

曾经觉得她一定会一直记得的,那些奚落她,向她泼脏水的人的脸,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而梦中常常出现一盏芙蕖烛台,烛火摇曳,一双手紧紧握住她的手。感觉如此熟悉,但她却像是已死之人一般,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也看不见周遭所有事物,只能感受到一些东西。

心脏有时候会突然疼起来,没有一点儿预兆,有时在用膳,有时在半夜,疼得她惊醒,在数九隆冬的日子里满身冷汗。

李素却又只是看着她,一遍遍给她号脉,却没有任何结论。

府中请了归春堂的大夫来看,归春堂的大夫也只是告诉她注意休息和进补。

她只是隐约觉得,她不是病了。她的心脏像是空了一块,常常出现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如同胸腔里已经没有心脏了一般。

宫长诀抚着秋千索,玉指划过冰凉的铁索,丝丝沁骨,却好似令她更清醒了一些。

夜渐渐深了,她起身,梳妗忙跟上。

却听见城中忽起一阵喧嚣。

宫长诀不以为意,长安中日日都有事情发生,只怕轮不到她来管。

思及此,她忽然想起余宸,那双清澈见底却又阴鸷得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藏着如野兽嗜血的狂躁。

瓮喻不是她,但只要余宸以为嫁给他的瓮喻是她就够了。关无忘在其间种种安排她不想了解。至于要将如今精神略微迟钝于常人的瓮喻嫁去西青,她亦不觉得有多残忍。

瓮喻前世在宫家放置罪证,使宫家人人喊打,这一世又数次要治她于死地。她不是什么圣人,也不是别人一棒子打过来,只知道一味忍耐和让自己接受的人。

她重活一世,也不是来当窝囊废的。

对瓮喻,只留得一个这样的下场,已是她太过仁慈。

刚回来的时候,她只想杀了瓮喻,如今明白过来,或许生不如死,比死更难受。

她经历的那些时间,还有刚刚重生回来时一个人硬撑起一切时的痛苦,那些深夜无法安睡的时刻,都该原原本本地还给瓮喻。

让瓮喻也试试没有家,没有亲人,世界要将自己屠尽的感觉。

梳妗忽然握住了宫长诀的手,瞳孔里都是震惊,额上还带着方才跑出来的薄汗,

“小姐,奴婢有一个消息,您听了千万要撑住。”

宫长诀抬眸。

梳妗面容焦急且紧张,似乎就要哭出来了,

“小姐,定王府走水了,楚世子…他没能出来。”

宫长诀霎那间只感觉被重锤一击,耳边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恍惚,模糊得看不清前边的路。

她腿软得站不住,一下子倒在地上。

梳妗紧紧握着她的手。

宫长诀的瞳孔无法聚焦,眼中倒映着摇曳的烛火。

梳妗带着哭腔,

“小姐,您别着急,楚世子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说不定楚世子根本就没在府里,所以才没在火场里发现他。”

宫长诀根本就听不清梳妗在说什么,只看见她的嘴一张一合,宫长诀的面色苍白得吓人,一双手凉得如同冰块一样。

她一时间只觉得血气上涌,猛然倒在雪地上。

梳妗惊叫,

“小姐!”

“小姐!”

周围的丫鬟冲上来扶住宫长诀,而宫长诀听见莫名响在耳边的声音,

“你这般回来,再回去,就只有死路一条。”

“死路又如何,我难道不早就是已死之人吗?”

“你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我知道,就是知道,才要做。归魂引只能栓住三个人,如今有变数在其中,多了一个人,那我必须要留在那里,才能保住那多出来的变数。”

“那个变数不必你来挽救!”

“我不单是为了挽救那个变数,我想陪着她。哪怕就此殒命,我不会有半分后悔。”

“你疯了,你当真是疯了。”

“难道你心中所想与我有半分不同吗?这盏灯用的是你的心头血,你日日夜夜剜心来续灯,难道,你与我有任何区别吗?”

宫长诀只觉得,这些声音,当真是极熟悉的。

大雪纷飞,火光映天。

她缓缓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