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如临大敌的霖城和曜迟疑了起来。
“小爷,霖城是南陵国的属地,我们真的要攻打霖城?”
司幻莲也曾经天人交战过。
可是在弥荼问出,如果苍城与霖城同时受到攻击,会去守哪一座城池的时候。
司幻莲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苍城。
他不能失去苍城。
苍城对他来说就像皇城于北央。
他远远的看到梵箬篱矗立在城楼上。
那一刻梵箬篱绝望的心情他完全可以体会到。
但这也是梵箬篱必须要闯过去的一关。
作为南陵国唯一的皇储。他还有无数惨绝人寰的人间悲剧要经历。
南陵国的复国是基于东桑国的扶持。
南陵国曾经许诺过东桑,向南三十郡都是东桑的属地。
可是南陵国的国主梵彦笙是个出尔反尔的人。
在意识到那被自己切除的三十郡其实才是南陵国内真正的沃土后,他收回了曾经的许诺,而分以东桑国另外贫瘠的三十郡。
甚至不惜将每一郡划分为六郡,以此欺瞒东桑国。
东桑国距离南陵国国土遥远,东桑军队又都是外属军。
南陵国原本是有恃无恐的。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西荒部落会联合起来侵犯自己的领土。
霖城本来就是处于中立地带。
但是梵彦笙复国后立刻将霖城纳入了自己的范围。
这引起了西荒各强大部落的极度不满。
惊雷部落就是率先发起侵略的部落。
梵箬篱看车城下自己曾经的旧主。
他是了解镜王弥荼的,镜王弥荼有着出类拔萃的战将属性。
不止一人向梵箬篱进谏这个时候绝对不能逞一时之勇,必须要向南陵国寻求援军。
可是梵箬篱却没有办法告诉自己的部将,南陵国主他的父亲早就已经下了死令。
不会增派一兵一卒给霖城,但是他这个皇储必须守住霖城。
不然就让他与霖城共存亡。
“外头集结了多少兵马?”
“将近五万人。”
“城中还有多少守军?”
“不足五千人。”
梵箬篱看了一眼自己的部将。“该如何是好?”
“我军完全没有一战之力。”
“但是只要挑起敌军盟军之间的内斗,我军还有一战之力!”
“西荒部落众多,常年来始终处于内斗之中。皇储不妨稍加利用。”
“如何稍加利用?”
“拉拢其中一部落以抵御其他部落。”
“我该拉拢哪一个部落?”
众人不一而论。
最终的焦点却聚集在了惊雷部落与苍城军上面。
“苍城军与我国有联姻之实。素闻苍城司小爷有旷世将才,不如与其结盟。”
“惊雷部落乃是此次西荒部落中最强大的部落,不如与之结交。”
梵箬篱如何都没有想到自己会在那样的情况下再次面对鬼择弥荼。
他逐一私下会晤了攻城部落的主帅。
原本以为弥荼会拒绝会面的,但是弥荼毫不为意的答应了会面。
梵箬篱依然还是那个羽扇纶巾,端坐在马车中的楚楚青年。
却已经不是鬼瞳了。
他从马车上下来,带着一丝的惶恐的走向了镜王弥荼的营帐。
“弥荼大人,许久未见。”
鬼择弥荼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鬼瞳,这就是你多年来蛰伏在我身边的理由?复国南陵。”
梵箬篱万万没有想到弥荼会如此开口。
顿时石化在当场。
“从乱军之中救下你后,我待你如何?”
“甚好……”
“甚好?我待你只是甚好?!”
“弥荼大人何必咄咄逼人。”
弥荼从来未有过此刻如此盛大的羞辱感。
他自小就是在背叛与隐忍蛰伏中成长起来的。
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他是被父亲亲自送到西荒境内的。
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个孩子,刚刚学会骑马。
在同龄人中他显得出类拔萃,可是父亲却总显得忧心忡忡。
父亲永远对他说的一句话是,你还不够好!
后来父亲将他留在了一个部落的属地内。
父亲告诉他,他必须成为这个部落的战士。
日后攻城略地,开疆拓土。
东桑国会是他背后的推手,会保障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你要成为部落的首领,你要统一整个西荒部落。
成为整个西荒最强大的部落,最强大的酋长。
到那个时候,你就是东桑国最伟大的功臣。
在他还不懂得什么是功臣,对自己有什么意义开始。
他就定下了信念,不能让父亲失望。
他在鬼面部落出类拔萃,所向披靡。
也受到了来自鬼面部落其他世子的排挤。
他会独自一人躲在西荒的小溪边哭泣。
那个时候父亲的话就在他耳边回响。
你会成为整个西荒的王,有朝一日荣归东桑,你就是第一大功臣。
整个东桑的百姓都会爱戴你!
他不明白被百姓爱戴有什么用,可是父亲看起来很兴奋。
或许那个年龄的孩子让父亲高兴起来就是自己最大的目标。
后来因为长相过于漂亮,他得到了酋长夫人的垂青。
他知道那是不对的,可是年少气盛血气方刚,他根本顾不了那么多。
收留他的义父,鬼面部落的酋长亲自在他脸上烙下了永痕的伤疤。
那是对他的惩罚。
与此同时他发现了自己的异瞳。
异瞳在西荒是不详的。
而且异瞳之色与父亲如出一辙。
据部落里的巫医说,异瞳是罕见的疾病,活不过二十岁。
但是父亲活过了二十岁,他相信自己也可以。
成为西荒战神的那一刻他没有喜悦,他只是完成了父亲交给他的千万分中的一份任务。
他的使命源源不断。
与此同时他意识到了自己同父弟弟妹妹的存在。
他们叫做长灯和长存。
他们是双生儿,长相上一模一样。
他们是东桑天师的儿女,身份无限坐高。
那一刻弥荼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嫉妒的。
深深的嫉妒。
嫉妒甚至差点摧毁了他。
可是他遇到了那个少年,那个像上天恩赐的少年。
他就那么在乱军之中,无依无靠。
让他想起了被鬼择多铎收养之前的自己,在西荒混乱的部落之间,苟延残喘。
那个少年清秀而绝美,天赋异禀。
他笑起来的时候清澈无澜,就像西荒最纯净的泉水。
他将他收为身边的侍童。为他取名鬼瞳。
他们都是一样生于乱世的孤儿。
他怜悯他,保护他,将他视为最体己的人。
甚至在他面前摘下耻辱的面具。
可是最终,换来的却是彻底的叛离。
他拼命的保护那个来历不明的琴娘的时候,以为他只是小孩子心性。
他甚至莫名其妙的偏袒羽翎部落的长驸马的时候,以为他只是爱屋及乌。
他甚至不由自主纵容他。
只因为自己从小没有获得的东西,希望他可以得到。
希望他不会恐惧,不会害怕,不会生无归所。
可是最后他却毫不犹豫的扑向了南陵国的怀抱。
告诉他,自己的一切都是白费的。
他是南陵国的皇储。
他是梵彦笙布置在自己身边的棋子。
就像自己是父亲将自己视为布置在鬼面部落中的一枚棋子。
不同的是自己是被抛弃的棋子,而他是被回收的棋子。
他觉得整个西荒都在嘲笑他。
从被驱逐出鬼面部落开始,他就是西荒嗤笑的对象。
长存劝他回东桑国的时候,他毅然决然的拒绝了。
在这里他还是镜王,还是百鬼夜骑的主帅。
可是回到东桑,他便一无所有。
“梵箬篱——鬼瞳!你的良心不会痛么……”
无数的深夜他质问自己。
是自己对他不够好么?
是自己无法给予他归属感么?
自己视他为自己最珍贵的伙伴,最终被抛弃的感觉,美极了。
既然对你来说,重要的是南陵国,重要的是你南陵皇储之位。
那么今日我便粉碎你一切所有的希冀。
既然我得不到的,别不求存于世间了吧。
其实从见到弥荼的那一刻,梵箬篱就意识到自己什么都不必多说了。
他恨他,显而易见。
“镜王……”
“别叫我镜王。我不配。”
“逍遥弥荼大人。”
他到底是被触动了一下。
看向少年时候的神色痛苦而悲凉。
慢慢的褪下了伴随自己多年的面具。
那张净若霜华的脸上,是一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他曾经为了这道疤痕才戴上的面具。
可是随着内心日趋强横,他不再畏惧他人的目光。
却总有一些无法面对的过去。
“你曾说过,无论我是何人都会忠于我。是因为那是你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世?”
“是。父亲告诉我,你就是东桑天师逍遥太极消失了的长子。当看到你那双眼眸的时候我更确定了。”
“所以从来你都不是忠于我,而是忠于你的父亲。是南陵国。”
“镜王,我们是一样的啊。你忠于你的父亲,无论鬼择多铎待你多亲厚,你永远都不会是西荒的人。而我从一出生就注定了是南陵国的人。”
弥荼眼神中闪过一抹阴翳。
他不会告诉他,自己是真的想过要在西荒站立脚跟。
自己是真的想过成为鬼面部落的酋长。
自己是真的想要独霸一方,哪怕连东桑国的天师也奈何不了自己。
因为在纷乱的战场上他捡到了一个小家伙。
他看起来无害而聪明。
他会跟在自己身后一本正经的出谋划策。
他喜欢所有来自南国的东西。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带着这个小家伙回去。
不可能带他回到东桑去。
东桑国的天师不会接受自己的儿子身边养那么一个少年。
对他来说,那不仅仅只是一个捡来的孩子。
鬼瞳,你从来不知道你在我心里意味着什么!
“所以镜王是决定了攻打霖城么?”
“你父亲南林国帝出尔反尔,将与他国之间的盟约视作儿戏。南陵早晚会成为东桑的属国,你不如回头劝你父亲早日称臣算了。”
梵箬篱歪着头,盯着镜王弥荼看了一会儿。
忽然笑了。
他笑起来的样子还是干净得一尘不染的少年。
“让镜王费心。为了让我断了求援的念头,居然连苍城的司小爷也请来了。司小爷是我姐姐南陵公主的夫婿。他们两人的感情早在北央就根深蒂固,难道镜王真的以为司幻莲会帮着你来攻打我么?”
弥荼被他眼神中那一丝轻慢所刺痛。
他曾经最喜欢他的那双眼睛,永远漫不经心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
以前在他军营被人欺负的时候他也不会发怒,而是安安静静的看着对方,慢慢抽出袖子里的匕首,在对方不注意的时候一刀刺过去。
可是现在他却觉得那双眼睛里充满了讽刺。
他可以接受父亲对他的利用,但是他不能接受梵箬篱对他的利用。
“不妨试一试,司幻莲是站在你的一边还是站在东桑国的一边。我怎么记得当我问他是要苍城还是要南陵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苍城。”
“看来镜王是铁定了心要与我一绝死战了。”
梵箬篱回到了霖城。
他回去的时候脸色是灰白的。
他已经预感到了霖城会断送在自己手上。
他也知道父亲不会派援兵来救他。
丢了城还在其次,城中的百姓会遭到屠杀,甚至他自己。
“传令下去,连夜让百姓撤走吧。”
“可是光帝不是下令了要死守霖城么?”
“是啊。所以由我这个儿子留下来,替他死守吧。”
梵箬篱几乎是连夜撤空了霖城。只留下了一百名左右的死士。
他在城楼上面布置了滚石和烧热的焰火。
自己就算回去也会被父亲贬到尘埃里。
那不如就像父亲所命令的,死守好了。
当天夜里梵箬篱正在城楼下烤火,前少尉突然跑来说抓到了一名奸细。
哈!梵箬篱冷笑一声。他们还需要派奸细?
可是见到那人时,他愣了愣。
“你是?”
“在下和曜,苍城司城主军中左前锋主将。”
梵箬篱点了点头,这是司幻莲的作风。
就算要杀,也要给你个名目。
“小爷让我进来传个话。”
“替我谢过姐夫了。是让我死个痛快么?”
“明日西荒联军就要准备攻城了。小爷会压军在后。请皇储尽管打开城门。据我们观察,城中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吧?”
“司小爷准备做什么?!”
“你们事先换上西荒兵马的服装,等人入城后就一顿乱射。然后混入军中伺机捣乱即刻。”
梵箬篱瞬间明白了和曜的意思,可是依然还有顾虑,“难道西荒联军之间真的会对打起来么?”
“这几日以来我与小爷一直在西荒联军中走动,发现他们彼此之间芥蒂很深,虽然联营而坐,但是彼此之间为了一堆篝火都可以打起来。我们已经在西荒联军中散播谣言。只需要等他们一入城,相信是自己背后的其他联军所谓,应该会入套。”
梵箬篱沉默了一会儿,虽然明知此时不宜开口但有些困惑在心底里埋藏久了反而容易坏事。
“小爷为何要这么做?”
和曜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呆了好半天。
“难道皇储不是音姑娘——音夫人的亲弟弟么?小爷不是您的姐夫么。难道姐夫救自己的小舅子不是天经地义么。”
“小爷一开始就是为了来救我?”
“是啊。否则我们千里迢迢来做什么。小爷在西荒遭遇埋伏,镜王弥荼以生死威逼的时候小爷就想到了,他若是不答应来协助攻打恐怕与东桑国交恶。可是来攻打又会令音夫人伤心。所以一路上一直在想法子。”
“原来……姐夫真的是在乎姐姐的……”
和曜松了口气,他还真怕梵箬篱不信他的。
“别的人不好说,小爷会负任何人,唯独不会负音夫人。”
梵箬篱不由得感慨。
原来还是姐姐看中的人,才是真正在乎她的。
梵箬篱让部将换上了和曜带来的西荒人服饰,只留下几个人守在城楼上观察敌军。
带西荒联军压近,他们假意丢了几块滑石下去后,就打开了城门大有横竖一死的决心。
然后悄悄的数着人进来,待放入了前一支西荒部落军后就开始从后方乱箭齐射。
不待他们反应过来,立刻又有穿着其他部落服饰的士兵冲来伤人。
前后的部落纷纷交战起来。
越来越多的人冲进来,纷纷的卷入了一片混乱。
最后只剩下了司幻莲的莲生军和镜王弥荼的百鬼夜骑。
弥荼麾下大将来回嘶吼都无法制止那些丢了脑子的部落联盟军,气的大跳起来。
镜王弥荼猛地一拨马头,也不急着进城劝和了。
灭几个西荒部落对他来说本来就不算大事。
他径直转向了司幻莲。
“看来小爷从来就没有我并肩之心啊。”
司幻莲遥遥的看着他,“苍城我要。南陵国的皇储我也要保。凡是我司幻莲的,谁都碰不得。”
弥荼猛地背后长枪一挥,所有人都以为他要与司小爷开战了。
这场宿敌之争又要继续下去了。
然而他并没有。
他只是长枪在地上画了一个圈,然后一下又将圈劈开了。
随即绝尘而去。
离开的时候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霖城,他不知道梵箬篱此刻是不是在城里还是已经被司幻莲接走。
但是他从来都没想要杀了他。
他只是想在父亲动手之前,先将那个人带走,至少留在自己身边总比将来落到父亲手中的好。
不过看来是他多虑了。
梵箬篱根本不需要他的庇护。
梵箬篱还有一个他心心念念的姐姐,而他的姐姐已经帮他选好的庇佑之人。
……
而此刻梵尘瑾正一路紧赶慢赶的向霖城疾驰而来。
“阁主?阁主您没事吧……”
无牙有些生气的瞪了一眼淬鸢,“你是不知道阁主姐姐这些年伤的有多重,这好不容易才养回了一点精神,被你这一折腾全白费了。”
淬鸢一把推开了无牙,替梵尘瑾抚着背。
“你懂什么!那是阁主的亲弟弟,阁主最疼爱最宝贝的人。他若是有个什么闪失,阁主一辈子都会揪心的。”
梵尘瑾暗自握住了拳头。
小爷……求您了……您千万不能伤害阿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