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帝的身体突如其来就倒下了,几乎没有半点的征兆。
无论前朝后宫,一片哭声狼藉。不清楚内情的人,八成要以为央帝已经驾崩了。
凡音被午星君连夜宣进了后宫,避开众人的眼目,这是她第一次真正走在为守琴阁门徒准备的暗道中。
可以完美避开每一次的巡守,不入任何人的视野。
谡融衡躺在卧榻之上,神色苍白委顿,连眼神都显得黯淡无光了。
“沐阁主来了么!”
“来了,陛下。”
“凡音!”
凡音看了一眼午星君,只身上前。
“这是调动宫中所有守卫的令牌。”
凡音默默接了过来,她知道后面还有央帝的吩咐。
“我要你替朕杀了所有的皇子。”
“啊?!”
“只留下一个,顺央宫的十二皇子,本初。”
脑海中,所有皇子的脸一个个掠过,终于见到了本初的脸——他,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孩。
他的生母,是洗衣局的婢女出身,至今还未封妃。
如果非要在皇子之中找出一个比六皇子身份还低微的皇子,应该就是才出生不久的十二皇子了。
坊间传言,洗衣婢得知了自己怀了央帝龙种,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自尽。
带着她的孩子一起去死。
被身边的宫女阻挠了以后,生下孩子的一刻,咬紧牙关也要掐死孩子。
最终自己被丢进了冷宫。奇异的是,自从和孩子分开后,她就不想着寻死了。
留下一个,本初?那意思就是,谡融衡根本就没打算给自己几个儿子夺位的机会,已经把皇位锁定了?
“是不是觉得朕很残忍。”
凡音自己手上鲜血不少,也不敢盲目指责央帝。
“其实,一开始是有留意老六的。他在皇子之中,最悄无声息,也没有强势的靠山……”
央帝的话,令凡音犹如坠入烟雾缭绕的深渊,再从深渊里慢慢爬了上来。
北央的帝王,不是那么容易的。
谡融衡自己曾经就是如此。他是一个有抱负有决心的皇子,他看不惯群臣勾结,更看不惯兄弟手足之间的冷漠,他要改变一切,改变天下!
而最终的结局,却是受到了所有人的排斥,包括他的父亲。
他以为自己没有了任何的胜算,但是最终让他登基为帝的,并不是外界所认为的,筑南王谡壬冉暗中将消息传递给他,才有了他夺位的契机。
而是先帝早已经选择了他。
论声誉,论头脑,论辅臣,他比不过很多皇子,但是——他的背后有整个与非门。
是因为有与非门元老院阁主的支持,才有了他登基为帝的希望。
所以其实一切都是先帝早就计划好的。
先帝说,谡融衡虽然有许多的不是,甚至连先帝都敢忤逆,可是他有一颗赤忱的心,他是能够保住北央的人。
而在谡融衡目前的众皇子之中,所有的孩子他看中的确实是二皇子,然而二皇子的生母过于强势,宫皇后背后的势力又叫害怕。
若是二皇子复霖登基,就等于天下都交给了宫家。
“宫家的心太贪了,朕不敢啊……”
一次次的给予谡毕渊机会,然而谡毕渊却一次次的叫央帝失望了。
谡毕渊的失败,并不在于他的无能或者懦弱,而在于他的野心和策略。
从一个什么都没有皇子,一点点的得到了兵权,在世人面前展露了自己的身份。
他开始看到了希望。
继而就迫不及待的试图将希望扩大下去。
“这不是一个能够继承皇位的皇子应该有的心思!”央帝咳了几声,午星君赶紧端了汤药过来,却被推开了,“不喝!”
“知道为什么要杀了那些看病的太医么?他们都是外臣的人,每天的病情都会传到宫外。以前有守琴阁的人护着,这些人不敢有所动作,再自从汝璜去了以后,朕就真真是孤家寡人了!”
帝王的脆弱,是外人永远看不到的。他们是真正的无力承受任何的攻击。
“沐阁主,所有的皇子都必须在我离世前死亡。只有这样,才能保证皇位落到唯一的皇子的身上。”
“可陛下,十二皇子身边没有任何人啊。”
“不,他身边有人。他身边有你。涯泊的叛变,是我这一生中最大的败笔,没有了与非门,下一朝的央帝就是瞎的,是聋的。但至少,他的爪牙还锋利。你去杀了那些孩子们吧。下手利落一些,不要再让他们痛苦。”
他说的那么轻而易举,就像在说杀了后花园里夜闹的老鼠似的。
凡音后退了,又后退了一步。
冷冷的看着央帝,目光中夹杂着一丝鄙夷与不齿。
“陛下,如今与非门不在了。如今我所主掌的师门,叫做琴门。”
“知道了,你上次说了!”
“琴门不再是替陛下猎杀无辜的暗阁了。”
“什么意思。”
“与非门,与北央帝王之间,有着根深蒂固的约定,是留存了百年的约定。凡音机缘巧合,接管了与非门幸存余部,不想破坏这个约定。与非门的作用,替央帝收集情报,保护央帝左右,琴门会继续遵守下去。但猎杀一职,不必留存了。”
“沐凡音,你是出身纵琴阁之人,你是沐隐娘的继任。”
“沐隐娘已经不在了。与非门也不在了。”她再次重申。
此刻窗台边的烛火抖动了一下,忽暗,忽明的。
凡音目光飞快的瞥过了垂手站立在一旁的午星君,她担心午星君会突然发难,向自己出手。
可是午星君却站在那里,跟个没事人似的。
“长存在你那里,住的还好吧?”
“姆?”
“长存啊,就是那个什么派?”
“回陛下,逍鹰派。”
“对,逍鹰派。长存啊,就是那个逍鹰派背后的执掌人,跟你算是同等身份吧。”
“!!!”凡音脑子里飞快的过滤了一遍,这小子里里外外的确没有任何的功夫啊。
“对于江湖门派,以你现在的阅历,或许还不够深入了解。并非所有门派都是靠武功强弱来定高下的。就说那东桑国吧,东桑人除了吃喝玩乐,还会什么?可是他们远驻于东海边,逍遥盛大了多年。因为他们懂得治理,与运筹。”
“逍鹰派,是陛下招揽来的?”
“嗯。没错。”
“那……叛变的人?”
“涯泊确实叛变了,他叛变的对象就是我。但是灭了与非门的人,却并不是他。”
凡音的眉头紧紧的拧住了,又慢慢的松开,露出了一抹视死如归的神色。
央帝阴阴的笑了一下,笑声没完就剧烈的喘气,显然是病的真的不清。
“你后院子里养着的那姑娘,长存也留意着。那姑娘不是普通的废人呢,是可以调动苍城的废人呢。所以就先留下了。”
“陛下……!”凡音慌了,胡暮苏不能动啊。
“所以现在,沐阁主愿意替朕办些事情了么?”
凡音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眼底里是丝丝寒意。
可能央帝被她看得有些发毛了,招了招手,把午星君呼到了自己卧榻前,若是凡音真要这个时候逆天改命动手,至少午星君还能挡上一挡。
“劝沐阁主,为人良善,多为自己的族人考虑考虑,虽然那些族人你也没见过。”
央帝可能是真的累了,仰头躺了下去,接下去的话就由午星君来解释了。
在曾经沐氏族人后裔散居的地区,附近都有常年驻扎的央军。
一旦央帝驾崩,先帝登基后没有第一时间传下所有手谕,那些央军就会同时开始屠村。
沐氏一族,不会再留下一个后人。
到底有多少人?凡音心中也没数,有数沐涯泊已经被央帝赶走了。
“沐阁主不要心存怨念。历任历代的与非门阁主,都是这样过来的。既然沐阁主有幸成为第一任的琴门阁主,也请沐阁主好好珍惜。”
午星君一贯严谨的姿态将凡音送到宫门外。
“另外,待沐阁主挑好了下手的时机,请事先知会于我,也方便协助沐阁主里应外合。”
合你个大头鬼!凡音眸光一闪,如果眼神可以杀人,这人应该死了无数次了。
“午大人。”
“姆?我倒是不介意,沐阁主继续称呼一声大哥的。”
……“汝璜前辈是怎么死的?”
“护主而死。”
“……”算你狠!
回到琴门的时候顺夕还在。无牙却不见了。
凡音匆匆的赶往后院,脚步迅速到顺夕连招呼一声“阁主”的机会都没有。
推开后院的门,一切如常,连嫂娘搁在灶台旁的铁铲也还在。
“人呢?”
“咦?”顺夕不信邪,继续推开了屋子的门,里面也是一切如常,可是没有人。
“无牙呢?”
“带长存出去了。”
“去哪儿了?”
“说是衣裳坏了,出去找个绣娘缝补一下。”
凡音没有再说话,顺夕也愣在了一边不敢搭腔。
央帝,果然好手段呢!
眼看着阁主转身就往门外走,顺夕除了跟着也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难道是无牙在外面惹事了?
可是阁主好像是从宫里头刚刚回来的,怎么无牙出事自己没听说,阁主倒先听说了呢。
“我出城一趟,可能要数日。无论任何人来找我,拖住!”
“怎,怎么拖?”
“随便你怎么拖。把人打死了也行!”
“是!”
但愿红狸找到了沐涯泊的下落,哪怕只有一道踪迹也好。
恐怕,自己是误会了泊涯师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