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一片废墟的瓦砾之下,苟且了下来,咽喉呛伤,不能发声,双眸熏黑,不能视物。
只有耳朵还能听声音,可是每日每晚听到的都是火焰倾焚的声音。
听到的都是同府中人惨叫的声音,是乳娘拼命保护自己逃走的声音。
可是有人守在门口,出去一个,杀一个,大门都被尸体堵住了。
她在心里祈求着父亲回来救自己。可是又一个声音在说,父亲是不会回来的,父亲眼里根本没有自己,也没有长姐,父亲眼里只有那个二夫人,和二夫人所出的孩子。
小的时候,她可喜欢弟弟了,在襁褓中的时候,他就那么安静,他们可爱,粉粉软软,她拿指尖戳他的脸,他呜呜的扭开头去,一会儿却又转回来瞪着她。
但是他慢慢的长大,是全府人的照顾、保护焦点,府里的仆役们再也不关心长小姐、二小姐怎样了,就只关心小爷怎么样了。
六岁以后,他就被送去了皇宫中。要走的时候她心里还有些隐隐的舍不得他,他那样小,为什么要让他独自一人去呢,如果可以的话,她宁愿自己替他去,让他留在父母身边。
这个念头她只对长姐说过一次,却被长姐毫不留情的冷笑着嘲讽了。
长姐的意思是,就你还想去皇宫当人质?你不配。
因为就算胡暮苏死在了皇宫里,对筑南王来说也不过是少了个女儿。
但若是司小爷的话,那就是筑南王府绝了后呀!
胡暮苏知道长姐憎恨阿莲,她心里虽然可怜阿莲,但总是要站在长姐一边的。
在王府里,就只有长姐是与她一边的了,长姐是这么说的。
她说,小苏,我和你是一样的,司幻莲与我们来说并不是一家人,可明白?
她不明白,但母亲选择离开王府,留在皇城之后,她就意识到,自己最亲近的人只剩下长姐了。
胡暮苏原本就是庶出,所以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可是对长姐却是大大不同的。
洛绮尧原本是嫡出的,可是母亲自缢以后,她就像是个不详的人,府里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是又惧又嫌的。
尤其在有了小爷以后,两相对比,更明显了。
所以阿莲经常送东西回来,捡着皇城中的稀奇货,说是送给姐姐们赏玩的。
可长姐从来不念阿莲的好,非但不念,还一直偷偷的丢掉,十分的憎鄙。
所以王府被焚毁的时候,胡暮苏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很冷酷的说,别不自量力的期盼了,父亲不会回来救你的,没有人会来救你的,你就是筑南王府一个毫不起眼的二小姐罢了。
那个声音慢慢的与长姐冷漠的声音重合了起来,所以胡暮苏就相信了。
然而她却被人救了下来。
她花了很长时间才弄明白是与非门的人。以前听人说过,二夫人就是与非门的人,与非门究竟是干什么的胡暮苏并不晓得,但是晓得他们里面的人都很厉害。
他们救下了她,一路将她带到了皇城。
她言辞之中听到了那个救了自己的人,似乎是什么阁主,那个人说筑南王也在皇城之中,司小爷也在。
可是却没有人来找她。
后来救了她的人说自己要离开与非门了,可是胡暮苏并不知道一入与非门,生是门内人死是门内鬼,这辈子是不可能离开了。
所以那个人的意思其实是,筑南王府的二小姐啊,容你苟活了这些许时日,怕是已经足矣。
但最终并没有人来杀她,所以胡暮苏也始终没有意识到那道擦肩而过的杀机。
她被易手了。
来接她的人自称叫做晓明月,他安排了嫂娘,安排了府邸,并将她迁了过去。
胡暮苏一句话都没有多问,她没资格问,也懒得问。
她是被家族放弃的人,她是活着却已经死了的人。
晓明月公子来的并不勤快,对她也诸多掩藏,她约莫中怀疑过,这位晓公子也是与非门的人,可是却不知为何要照顾她。
今日,公子便又来了。
从嫂娘活络的声音中胡暮苏就能听出来,公子该是带了点吃的用的来。
门吱呀的被推开了,她坦然的面对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她一直是王府里最胆小且悄无声息的二小姐,但现在才发现,怕也是这么活一日,不怕也是这么活一日。
又何必把自己一直瑟缩着呢。
“姑娘近来身子可好。”
“不好不坏,谢公子照拂。”总之就是活着,于她已无好坏之分。
“今日来,有些话想与姑娘说。”
“公子但说无妨。”
“你可知道我是谁?”
“据嫂娘说,是皇城中大户人家的公子。”
“是。我告诉你,我叫晓明月,其实心里多少是对你有些防备。因为你是筑南王府的人,不过……似乎你与我想的并不同。你不认识我。”
“我应该认识公子你?”
“那你总该认识司幻莲。”
胡暮苏沉默了一会儿。
“他是我幺弟,我自然认识他。”
“这么说吧,我从小与他一块长大。”
“你……是皇宫的人?”难道是皇子,这是胡暮苏唯一的念头。那就怪不得要故意虚掩姓氏了,他姓谡。
“并不是。我只是从小可出入宫廷罢了。我是百里太师府的人。”
百里太师。胡暮苏径自点了点头,是个大官。到底有多大,并没有什么概念。
她不是在皇城天子脚下长大的王府小姐,她是在苍筑关长大的被夺去了祖姓的庶出小姐,她懂得的并不多。
“阿莲并没有来找你,我猜他是根本不知道你还活着。”
“他……不知道?”
“与非门行事诡踪,阿莲也不是与非门人,他们并不是什么都会告诉他的。”
“那,我父亲呢?”
明月怔了一怔,她到现在还不知道筑南王已经死了。
“也该是不知道的吧。”
至死,筑南王想着的大概就是全家除了阿莲以外,就可以在阴曹地府团聚了。
“那公子可愿意替我传个口信给他们?”
这是她头一次显露出丝毫的希冀来。他自见到她之后,她就始终犹如毫无灵魂的傀儡,所以他尤其感动于她还能因为得知了点滴的父弟的消息而燃起希望。
“我想带你去见阿莲。”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