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王法慧的心腹程姑姑被先帝下令驱赶后,陆女官如今是皇太后面前最为得力的姑姑了,她比程姑姑谨慎,又很有些急智,因此皇太后并没有急着召回程姑姑,却愈发地仰仗陆女官了。宫中人心最是踩低捧高,昭阳宫中不少小宫女都开始尊称陆女官为陆姑姑了。
此时自然是陆女官在皇太后身边侍奉,她见皇太后明明已经收到了谢琰进宫的消息,却仍是这样装模作样地问话,心中了然,飞快地思索着回答道:“禀皇太后娘娘,辅国将军已然在正殿候命,会稽王府查抄的物品也都带到了殿上,等着皇太后娘娘过目呢。”
皇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回身对众臣说道:“这便一起过去看看吧,也免得日后说我冤枉了会稽王。”
司马道子怎么听都觉得这话声不对,王家这小贱人倒像是确定自己有罪似得,只是要在大庭广众面前宣布而已,他连忙问身边的侍从,派回王府去通消息的人回来了没有,然而却无人知晓,前后派了三拨人回去,却都一去不回,倒像是飞蛾扑火似得,杳无音讯了。
司马道子心中惶然,总觉得此次进宫自己是大大地疏忽了,没想到皇太后屁股下的宝座还没捂热就开始了对付自己的行动,自己此次俨然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在这皇宫中也算是经营了许久,居然连个消息都传不出去,可见王法慧这次是来真的了,势必要一击必杀,废了自己。
只是她要用什么方法呢?司马道子怎么都想不通,便是自己家中有什么过于奢华的东西,也就是一个穷奢极欲的罪过罢了。
这在纸醉金迷的江东富庶之地根本就不能算是个过错,哪个贵族世家家中不是钟鸣鼎食,膏粱文绣的呢?
比起前朝的王恺石崇斗富,自己只怕还只是小儿科而已,根本不是最奢侈的呢。
思索间众臣已经穿过了长长的回廊,回到了议事的正殿之上,远远只见殿上一位官服外罩了黑纱的男子,正长身玉立,等候在殿上。
因当年谢安的威名声望过盛,所有人在他面前都显得黯然失色,不值一提了,所以谢琰在世人眼中始终是“谢相的嫡子”,又或者是“冠军将军的从弟”,从未是“辅国将军谢琰”他自己。
便是此次他奉召去会稽王府查检,也仅是因为他是谢安的儿子,陈郡谢氏现在的掌家之人而已,世人对他的心性才干其实并无多少了解,除了知道他容颜绝美外,关于他的所有一切都笼罩在谢安的光环下,外人无从得见。
皇太后也没想到谢安的嫡子谢琰居然是这样一位形容昳丽的男子,他一身得体的深色孝服恰到好处地凸显出了他如月般皎洁的容颜,便是独自在殿中等待的时候,他面上亦是带着浅浅的笑意,这宽和的神情与已过世的谢安甚是相似,他从容的风姿气度亦是不输于谢安,不愧是陈郡谢氏的嫡子,令人一见之下,便不得不注目许久,难以忘怀。
然而同所有的世家贵胄一样,他眼中有着一抹难以掩饰的清冷之意,令人不敢随意亲近狎昵。
对方实在是出身高贵,因此即便是皇太后也不得不客气地同他寒暄道:“先帝在世的时候时常思念谢相,谁知短短数月间,竟也……”她装作哀切的样子,一副不胜痛心的表情,很是逼真。
谢琰配合地答道:“娘娘还请节哀,如今最重要的是为先帝找出那行凶之人,好让先帝英灵安眠,这也是所有忠孝之臣的心愿。”
王法慧没想到他这般明白自己的意思,立刻就接上了话茬,把自己今日所行之事推到了一个至忠至孝的高度,这般知情识趣,显然是暗示自己,愿与太原王氏同心协力,一齐扳倒会稽王。
她心中很是高兴,面上却压抑着兴奋的表情,忧伤地说道:“正是如此,哀家身为掌管六宫之主,若是不能查明此事,将来如何到地下同先帝相见,更无颜面对我司马氏的列祖列宗。”
她说到最后,特意转脸来瞥了会稽王一眼,眼中的谴责之意,一览无遗。
谢琰躬身回禀道:“皇太后娘娘,臣与羽林郎羊玄保一起在会稽王府中查抄出了这些违禁之物,还请娘娘过目。”
殿上琳琅满目,都是难得的稀世珍品。
王法慧特意询问会稽王道:“这些可都是会稽王府上查出来的,还请会稽王先行过目,其中并无夹带他物吧。”
司马道子哪知道自己家里有哪些东西,见这些都是些不打紧的奢侈之物而已,便大大咧咧地答道:“正是,不知皇太后有何指教?”
殿上众臣大部分出身世家,都是眼中见过世面的,却也有不少人说不出会稽王这些奇珍异宝的名目来,此时懂行的便侃侃而谈,不懂的听得津津有味,当听闻其中一些看似不起眼的东西,有这样奇妙的效用,其价值又是这样高的时候,众人纷纷咋舌,不由得感叹,这司马道子的生活奢靡,只怕连先帝都比不上呢。
皇太后神色淡然地说道:“指教自是不敢当,会稽王本就出身皇族,又是太皇太妃疼爱的幼子,哀家先夫一母同胞的弟弟,便是平日所用器物贵重一些也是常事,否则怎能彰显我皇家风仪呢?”
听她这样偏袒司马道子的说辞,本来还在纷纷议论的朝臣不由得噤声,不敢再置喙,而司马道子也很是讶异,这算是闹的哪出?
王法慧继续说道:“好比这玉镜台,背面雕饰繁复,正面打磨细致,光可鉴人,玉色青绿,似是汉代古玉,最难得的是玉料之庞大完整,即便是宫中也没有这样精美贵重之物;又好比这匣子中的鹭鸶草,形似栩栩如生的鹭鸶鸟,最是治伤圣药,哀家也只是在书册中听闻过,并未亲眼见过,这里却有满满一匣子,若是先帝受伤之时,会稽王能献上此药,先帝又何至于挨不过这一劫?”她神色中有无比的哀切之意,却也压抑不住她心中的兴奋,那种必胜的快意语气,就连冷眼旁观的众人都听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