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多。
黑色房车驶入一片高档小区。
几分钟后,车子停在了一栋单元楼下,侧门打开,两个保镖将顾景行抬下车,从台阶边上的斜坡,推入单元楼。很快,三个人一起进了电梯。
那只小白猫,一直蜷在顾景行腿面上。
“叮。”
电梯停在二十九楼,一个保镖收回了落在猫身上的目光,推着顾景行出了电梯。
两梯四户,他住右侧最里面的2904室,防盗门打开,室内乌黑一片,得亏南北通透的户型光线和通风都很好,有月光透过窗映在洁净的大理石地砖上,显得地面好似有水纹波动,晕开团团亮光。
一个保镖步入室内,“啪”一声,打开了客厅大灯,另一个则推着顾景行进了门,停在了客厅。
“再没什么事了,去休息吧。”
抬起一只手落在小猫的脊背上,顾景行道。
“是。”
齐声应下,两个保镖很快转身离开。
防盗门在身后关上,顾景行一条腿落地,站起身来。
原本蜷在他腿上的小白猫被惊动,“喵”一声,落在了地面。
随手将轮椅推到一边靠墙放,顾景行瞧见那只猫并未撒了欢似的乱跑,也没再去管它,先抬步去了卫生间,解决一下生理问题。进去的时候顺手关了门,他坐在马桶上抽了一根烟提神,过程里,听见门板被小猫挠出响声。不过,那声音很快又消失,时隔不久又响起,却远了一些。
自2011年夏天,他搬进这个住处开始,便一直独居,这个地方,除了保镖和钟点工偶尔出入,基本上毫无人气,冷清至极,更别提养动物了。
他以前还挺喜欢动物,最喜欢的是狗,先前家里和二叔那边都有养过。可除此之外,小猫什么的,从未养过。而他眼下这种情况,自然也没什么精力去照看那个小家伙。
一瞬间的心软,招了这么一个麻烦物,却给家里添了一些生气。
心生喟叹,顾景行起身洗手的时候,看向了镜子里那张脸。
他出车祸昏迷期间,身体一直有护工帮着按摩照料,伤口恢复之余,骨头其实也早已长好了。只因为躺的太久,因而最开始的时候,根本站不起来。等到他能站起来了,却觉得坐在轮椅上,更省事,更清净,也更方便。云成慧不再偏帮景琛,顾振华也从不催婚,上班之余也没有那么多莺莺燕燕会想着攀附他。
孤家寡人,挺好。
至于这张脸,瘦了也白了,每每看见的时候,仍让人觉得陌生。
收敛思绪,顾景行开了洗手间的门出去,意外发现,小猫儿不在客厅了。他蹙眉去找,发现几个房间门都关着,餐厅和餐厅外面的那个阳台上没有。
转身抬步,他又去了晾衣服的大阳台。
小白猫背身对着他,蹲在落地窗前,背影乖巧又可怜。
顾景行眼瞅着那一双尖尖的耳朵,忍不住无奈地笑了一下,走过去才发现,盆栽边一滩水渍。
这猫儿,尿了?
顾景行有些无语,转身去洗手间里拿了拖把。
他躬身,用拖把拖掉了那团水渍,再返回洗手间清洗拖把,出来又拖了一边,这样来回两次,小猫儿一直乖乖地蹲在阳台玻璃门跟前瞅着他看,好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儿。
放下拖把之后,顾景行眼见它小模样实在无辜,一手逮起来将它带到了洗手间,指着洗手间地面,想说话让它以后在这儿尿,还没开口呢,又觉得自己这举动有点幼稚。
最终,他什么话也没说,叹着气回了主卧。
衣帽间里换上睡衣,他去床上睡觉的时候,关掉了灯。
“喵~”
小小一团猫儿,在床边发出轻唤。
“这猫是不是饿了?”
猛地,保镖先前的疑惑回荡在脑海中,顾景行纠结了一下,却没起来。
后半夜了,早上起来还要去医院,统共也睡不了几个小时,他没养过猫,又不晓得该给它吃什么,也懒得起来弄,临睡前最后一个念头,明天再让人给买猫粮。
这一觉,他睡得很沉……
迷迷糊糊间,眼前浮现出一片白亮天光。
那是十年前的安城十三中,正值盛夏,紫藤萝爬满了石板石柱搭建的长廊,他从一侧走近,于扑鼻的香气中瞧见了穿着校服的江宓,剩下不到一周时间高考,他们班上的学生都有点浮躁,甚少能平心静气地看进去书,也就江宓这样的,还能在这般灼灼美景之中,捧着书看。
“最后几天了,放松放松。”
他记得自己当时问,“要不要和我去云京玩几天?”
江宓仰起脸看他,摇着头笑说:“考完试再玩不行吗,跑老跑去很累的。”
“你老不运动。”
他拉着她手腕,将人圈到了自己怀里,语调有些无奈。
江宓一手拿着书,另外一只手也圈着他的腰,白净的小脸扬起,笑意清浅,“考完试我就开始锻炼身体,好不好?以后念了大学,早上陪你跑步。”
彼时,他们约好一起考京大。
“那就说好咯。”
他揉着她脑后的头发,低头在那粉润的唇角啄了一下。
“嗯。”
江宓眼眸含笑,温柔地注视他。
他也笑着看她,看着看着,怀里女孩的脸突然变得虚幻起来,他怀中一重,低头再看,发现臂弯里窝着一只猫。重重喘息一声,顾景行猛地坐起身来。
房间里,光线明亮,他双目圆瞪着回神,都能看见空中漂浮的细小尘埃。
怎么做梦了……
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他顿觉心累,扭头要下床,目光落在一处,又突然愣了一下。小白猫在地毯上蜷成一团,睡的正香,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梦里也是一只白猫。
他坐在床边,神情微微一怔,又想起昨晚一幕幕。
这猫出现在急诊室门口,看见他就挡道,最后跟进急诊室,又扒拉江恬,被护士驱赶就很快跑了出去,偏偏,在门口固执地等了自己几个小时,最后,更跃入他怀,跟他回来。
小野猫,多半都极具警惕性,哪个会这样亲近人?
顾景行越想越觉得不对,很快下了床,双腿跪在地上,俯身去打量睡觉的猫。
猫儿浅眠,身子一抖便起身,和他大眼瞪小眼,对视起来。
“江宓?”
顾景行唤了一声。
“喵~”
小猫扯了一嗓子,身子一抖,走开了。
顾景行:“……”
是不是江宓?
这几年电视电影题材日益丰富,穿越玄幻耽美志怪,什么没有?城市捉妖机构都在网剧上产生了,新闻里初中生为了穿越去自杀,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谁又能保证,那些编造出来的,都不存在呢?
飞机上了天,可你就能确定天上再没有一个天,住着玉帝王母菩萨佛祖?潜艇下了海,可你怎么能确定,在那些危险的连人都不敢涉足的深水领域中,没有一个地下龙宫,虾兵蟹将在里面横着走?古代传说里有山精树怪,就现代,世界上未解之谜都层出不穷,谁能保证,人类的眼界之外,再无高等生物?
大脑中一瞬间闪过上千个念头,顾景行曲起腿坐在地毯上,扭身去瞧那只猫。
小猫儿扭着身子迈着猫步,没一会儿,出了他的视线。
顾景行迟疑着站起身,又跟上,发现小家伙去了阳台上,在阳台上转了一圈儿,尔后,它又从阳台上回来,在他眼皮子底下进了洗手间,身子拉长,在洗手间里尿了一泡。
顾景行看看那滩水迹,又去看尿完的猫,好一会儿,又用极为轻柔的声音,“江宓?”
猫儿一爪子按进尿里,又从他眼前走了过去。
顾景行低头一看,卫生间地砖上,印着三个点,好像一个“氵。”
江?
有那么一瞬,他僵在了原地。
到底是不是江宓?
他站在洗手间里,脸色变了又变,到最后,重重地叹了一声,先刷牙洗漱。
洗漱完,他去衣帽间换了衣服,发现已经上午九点半了。
医院里没有打电话来,想必江宓还没有醒来,可不知为何,眼看着小猫蹲在茶几上扯纸巾玩,他的心里竟有一种奇异的平静,给保镖打完电话,他先去了厨房。
因为本身也不常过来的缘故,厨房里食材并不多,他从冰箱里拿了三个鸡蛋在平底锅里煎好,装了两个碟子端去餐厅,其中一个里面两个完整的鸡蛋,另外一个则只放了蛋黄,切得细碎。也就在他将碟子放上桌的时候,玩纸巾的小家伙从茶几上跃了下来,走到他腿边,绕着他一只脚“喵喵喵”叫个不停。
“是不是饿了?”
顾景行蹲下身摸摸它,唇角都染了一抹温柔的笑。
“喵呜~”
猫儿这一声,更好像撒娇。
顾景行原本就微微弯着的唇角顿时又挑起了一些,一手托着它,将小家伙放到了餐桌上。哪曾想,猫儿趴在碎鸡蛋上嗅了嗅,却没有去吃,抬起琥珀般的透亮眼珠儿,瞧着他。
顾景行拉开一张椅子,坐在餐桌边,将自己的两个鸡蛋吃完了。
眼见他吃完,小东西“嗷呜”一声,脑袋戳进碟子里,去吃碎鸡蛋黄。
顾景行没有走开,坐在椅子上,看着它吃东西,正出神,听见了门铃声,他便走出去开了门。
“……顾……顾总好。”
门口两个保镖,被他的脸色震了一跳。
从他们开始到顾景行身边的时候,便晓得老板腿脚虽不方便,却也能走。不过至于为什么恢复以后还要坐轮椅出行,他们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直到云成贤下台,顾景琛出事,脑补了一堆豪门宅斗。
电视上都是这样演的嘛。
佯装弱势,韬光养晦。
这大少爷才二十八岁,便挤走自己的亲舅舅掌控了华娱,眼下亲弟弟又因为那么一桩事进了局子名声尽毁,他倒好,在媒体面前一番义正辞严的样子,收获了不少公司高层的美誉。
印象里这人永远是冰冷沉着情绪不外露的,这一早上是怎么了,脸上有笑意?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两个保镖默默地跟进去,看见了餐桌上那只猫。
好家伙,小东西昨晚还被人连踢带踹嫌弃的不得了,今天就直接上餐桌吃饭了。尤其碟子里还有一些蛋黄泥,而它的嘴角两边也沾了不少蛋黄,很明显,吃了老板亲自动手煎的鸡蛋,上位速度简直太快。
一个保镖收回视线,迟疑着问:“要不要我今天给买些猫粮?”
“不用。”
顾景行低头系上了袖扣,下意识说完,抬眸对上小猫儿圆溜溜的眼睛,话锋一转说了句,“也行。”
“喵~”
小猫立在餐桌边,朝他嗷了一嗓子。
“这就抱你下来。”
两个保镖发现,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们顾总又笑了。
大清早的,气氛简直诡异。
最终,三个人一起离开家,那一只都没洗澡的猫儿,又一次蜷在了顾景行的腿面上。这一幕,在几人到了医院之后,获得了超高回头率。
VIP病区,顾景行见到了江恬。
见上后,江恬说了这一上午的情况,出乎他意料。
做完手术,天快亮的时候,孙诚苏醒了过来。尔后,他本人的要求被医生转达给了江恬,孙诚觉得自己脸上有伤不光彩,要求转进VIP病房。工作好些年,江恬不至于连这个要求都达不到,便交了费,帮他转了病房,也就在顾景行到来之前,两个人才刚刚进行了第一波谈话。
针对昨晚的事,孙诚主动要求私了。
毕竟,这事情一旦闹大,他性无能和家暴的真相便会被曝光,到时候无论江家姐妹俩落到何种状况,他反正没脸在学校里继续待下去,亲朋好友之中,更无法抬起头。他下面还有一个弟弟,父母从小就偏向那个,眼下弟弟已经结婚,老婆自私孩子跋扈,平时没事了都喜欢刺激他一下,更何况眼下知晓这么一个大新闻呢。
他丢不起那个脸……
同时,他提出离婚可以,但江恬必须支付他大笔钱作为赔偿。
昨晚他和江宓一起上救护车的时候,并未陷入昏迷。自然晓得江宓有保镖护着,保镖还是顾景行的人这件事。作为一个成年人,他懂得为自己争取最大权益,也不想将事情闹到自己无法收拾、颜面扫地的地步。
“……你同意了?”
耳听江恬说完,顾景行发问道。
“没有。”
江恬的语气,有几分复杂。
婚姻七年,她一直觉得自己陷入的是无法解决的死局,瞻前顾后委曲求全,对于孙诚加注在她身上的痛苦,她从未反抗过。眼下反抗了,发现他一戳就破。
自己担心被曝裸照影响江宓,而他呢,担心性无能被旁人所知颜面尽失。
就这么简单而已……
她以前没想到,受他威胁了好几年,难不成眼下还要继续懦弱,再给他大批钱财让他去害下一个人?他要钱,不就是因为知道顾景行有钱,江宓有办法弄到钱?
她偏不答应他,甚至还将手机扔给她,让他赶紧去报警。
可,孙诚根本不敢。
哪怕他被捅了好几下,脸上还捂着两片纱布,他也不敢。一来江宓因为被他伤到脑袋至今未醒;二来畏惧顾景行;三来,还是处于为自己隐私考虑。
江恬捅他是防卫过度也罢,故意伤害也好,他对江宓,却绝对算得上故意伤害了。
他醒了,江宓也没醒,被追究起来,他也没得好过。
这一桩纠葛,他能晓得权衡,顾景行自然也晓得,孙诚主动谈判失了先机还暴露出软肋,完全不堪一击。他就像一个纸老虎,平素威风凛凛气势骇人,事实上,只需要一根刺,就能戳破。
略微沉思了一下,顾景行问道:“江宓醒了吗?”
“……还没。”
说起这个,江恬又顿时紧张了,迟疑着说,“这都快十二个小时了。”
正常的手术病人,全麻后哪怕昏睡的久一些,也不至于这么长时间。胡思乱想着,江恬又道,“要不我再去问问医生,看看她怎么这么久都没醒。”
“先不急。”
顾景行话未说完,瞧见自己腿面上窝着的小猫突然跳了下去,蹲在了江恬脚边。
他收回目光,朝江恬说:“你把江宓昏迷不醒的消息告诉孙诚,我联系华安那边,把江宓尽快转过去。至于这边……”
他冷笑一声,道:“打电话孙家人,让过来照顾,你不用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