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半。
黑色大奔行驶在宽阔的柏油街道上。
十字路口,红灯亮起。
岑明抬眸看了眼后视镜,瞧见后座的顾景行在假寐。座位调得有些低,他眼帘闭合仰靠,眉间蹙起细微的褶皱,下颌的线条绷得紧紧的,还是那样一副生人勿进又心事重重的模样。
见状,岑明没法子搭话,收了目光。
也就在他扭过头去开车的时候,顾景行脑袋略微偏转,眼眸睁开,透过车窗看出去。
阳光穿破了几日来厚重的阴霾,将城市笼罩在一片明媚中。他的心里,却涌起一股子无法释怀的复杂情绪,不经意间,又想起了昨晚程砚宁那句话,想到了兰盼。
姑姑远嫁,二叔不婚,他从小也就景琛这么一个弟弟相伴。可因为景琛获得母亲偏宠的缘故,两个人之间时有矛盾,感情说不上差,却和亲密到底有点距离。兰盼被领回来的时候,他正在青春期,多多少少,对母亲的偏心有些意见,对这么突然出现的一个姐姐,很轻易地就接受了。
兰盼生日比他大一些,个子却不及她,住大宅的时候,时常被景琛刁难。
他习惯了拿出哥哥的威严去教训弟弟,偏偏每次都因为母亲的阻拦自讨苦吃,在那些时候,兰盼轻声细语地安慰他,让他烦闷的情绪,能得到短暂的舒缓。
喜欢她吗?
他从来不曾想过这个问题,在他看来,那就是一个年龄相仿的姐姐。
可眼下却不得不去思考,兰盼是不是喜欢他。
因为只有当他去考虑这种可能性的时候,心里那些歉疚惭愧才能减轻一些,想到江宓的无地自容才会弱化一些,也才能说服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去思考:前晚那件事,会不会有可能,原本就是一场局?
他一贯不怎么沾染烟酒,喝醉倒并不意外,可对于喝醉的这个经过,全然没有一丝印象,应该不算正常。喝醉的人哪怕在酒精的驱使下做出一些糊涂事,醒来后头晕脑胀之余也不可能对发生过的事毫无影响。会所距离兰盼的住处虽近,两个人将他搀过去肯定也颇为麻烦,这个过程里,他竟然一直未曾醒来过。
再回想,在他喝醉丧失意识之前,兰盼曾给他递过一杯酒,递酒的时候还让他悠着点。
有没有可能,酒里有些其他东西,比如安眠药?
他并非喝醉,只是因为药效使然所以昏睡不醒,压根不可能再做出其他什么事。兰盼喜欢他,不想顺着二叔和爷爷奶奶的意思嫁给金晨,所以让岑明将他放进卧室,制造了这么一出假象?
因为,她想嫁给他?
蓦地想到这,顾景行思绪停住,抬起右手,拇指和食指在自己的眉心里重重地捏了两下,试图清醒一下。他总不能因为不想承认这件事,就将所以责任都尽数往姑娘家身上推。
若是他这推测站得住脚,兰盼不仅对几个家长阳奉阴违,还在欺骗金晨感情的时候设计了他,下安眠药、让人送他去她的公寓,脱掉他的衣服并且伪造两个人发生了关系的凌乱现场,而她做这一切的时候,他还就躺在她的身边。
得多可怕……
二十出头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心思?
徐徐地舒口气,他怔怔地想着,脑海中又闪过顾景琛纯善无害的柔和面容。
自己这个弟弟,可还不到二十岁……
大脑中思绪乱成一团,十点多,岑明将车子驶入医院停车场的时候,顾景行套上大衣下车。
岑明约了专家号,停好车之后,他和顾景行一起进了门诊大厅,两个人到达内科诊室,顾景行侧眸看了他一眼,淡声吩咐:“外面等着就行。”
尔后,诊室外等了几分钟,他独自一人进去。
他进去的时间也不长,一两分钟后便拿了化验单出来,又前往检验科。
检验科窗口抽了一管血,按着棉签等了半分钟,他慢条斯理地低头穿衣服。这个过程里,岑明下意识地看了眼化验单,猛地,身子僵了一下。
血药浓度监测?
“莫声张。”
与此同时,边上传来青年低沉声音。
岑明从微愣的情绪里抽离出来,连忙应答一声,心里却思绪万千。
先前在办公室里一通对话再浮现而出,他便很快想到,这人是怀疑自己非正常醉酒。这想象让他又静了几秒,站在顾景行边上,微微有些惭愧地说:“顾总对不起,是我疏忽了。”
老板喝了酒之后昏迷成那个样子,他竟然都不曾多想,真是有够掉以轻心的。
可这……
他醉了之后去自己堂姐那,会出什么事?
百思不解,他却不敢再过多刺探什么,话锋一转恭敬地问:“是要等结果吗?”
“得三天。”
顾景行穿好衣服,随手抽走化验单,折好装进自己西装内里的口袋。
这个过程里,又想起刚才医生的那些话。
由于他不确定是否服药又不确定服了什么药,助眠性质的药物之间半衰期有所差别,现下将近三十六小时,若是代谢快而药物半衰期短暂,不一定能监测出来。
听天由命吧……
脑海里这念头闪过,他抬步往电梯口走,出门诊大厅前往住院部,想要去看葛玉洁。
哪曾想,两个人刚刚步出大厅,看见了正上台阶的两个人。
前天晚上一出闹剧孟昀有所耳闻,因而今天过来医院,顺带便和表哥说了几句话,抬眸看见顾景行的时候只暗道不好,还来不及阻拦,边上的金晨已经冲了出去,一把揪住了顾景行的衣领,拳头紧握着挥了出去。
可,让人意外的是:一拳没有落到实处。
顾景行在他挥拳的第一瞬间出手,牢牢地将他拳头攥紧,在自己鼻梁前面两厘米的地方停下,四目相对,语调低沉而冷冽:“还轮不到你教训我。”
话落,他抬手猛地往外推,愣住的金晨反而踉跄着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