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定地看了几眼,甄明珠默默地收了视线。
她边上,阎幼清也将目光从窗外收回,偏头看她一眼,压低声音唤了一声:“学姐?”
甄明珠被她做贼般的模样给逗笑了,便也微微侧身,脑袋凑过去,小声地问道:“怎么了?你说。”
“嘿嘿。”
阎幼清低下头,很快从脚边的双肩包里掏出笔记本和中性笔递到她跟前,嬉笑着道:“不是什么大事,就……给我签个名吧,你是我偶像。”
“噗——”
甄明珠接了本子和笔,嘴上说:“我算哪门子偶像。”
“人生偶像。”
阎幼清翘着唇角,对答如流。
这回答倒是让甄明珠微微愣了一下,签好名难免多看了阎幼清几眼。小姑娘睁着大大的眼睛直视她,小脸苍白,越发衬得一双眼眸亮如星子。
不过,低头将本子和笔装回书包,阎幼清却没再过多解释。
本来想说——
你是我人生偶像。
我是因为你,才觉得自己也能越来越好。
因为你追上了学神,我才觉得自己肯定也能追上他。
他也在京大,地质专业,比我高两届,是学长,叫余明安。
我要像你追学神一样,好好追他。
他很好看,笑起来有小虎牙。
可惜,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没什么用了,她终于来了云京,却没办法追他。
暗恋的心情,欢喜和苦涩,等待和期盼,都没办法再说出来,没办法等到追上他的那一日,给他撒娇,告诉他自己为了追他,这三年好辛苦好辛苦。也没办法告诉他,她为了改掉马虎的毛病,逼着自己把每本练习册都做到全对,纠错本厚厚一摞,因为担心考不好所以太努力,一不小心还考了个状元。
太过厚重浓烈的心情,只想想,心都要被揉碎了。
胡乱地收敛了思绪,阎幼清对着车窗户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探头笑着问阎正:“老爸,你给我妈说了咱们到了吗?”
“……哦,忘了。”
前排,传来阎正低沉声音。
“那我打咯。”
话落,阎幼清掏出自己手机打电话。
她说话的时候总含着笑意,唇角微翘显得可爱狡黠,声音也好听,脆脆的,传入甄明珠耳中的时候,会让她下意识想到念中学那个自己。
不过,人总是要长大的呀,没人能永远留在十五岁……
*
十二点多,一行人到了京大附近。
正值吃饭时间,程砚宁先将车子停在了距离学校还有一条街的一家私房菜馆外,四个人要了个包厢,聊天吃饭花去一小时,临近两点,到了学校。
程砚宁直接开车进去,停在了阎幼清的宿舍楼下。
国庆收假,大一新生基本都这一天入学,学校各处都很热闹,宿舍楼下人来人往。他堪堪停下车便引发一片议论,等他再熄火下车,往来好些女生直接给炸了。
“好帅啊!”
“傻,校草!”
“啊——”
“咱们学校校草啊,学生会主席就是他!”
“那那那——”
“校花,人家女朋友。”
“额——”
“走啦,慢慢给你说。”
叽叽喳喳的女声入耳,阎正收回看着两个女生背影的目光,难得地打趣了一句:“你这人气比在一中那会还高了。”
程砚宁:“……”
他也收回目光,淡笑着岔开话题:“女孩子很少有人选这个专业。”
阎幼清军训前已经报了名,报名之后,女生宿舍严格管制,送行李的男性家长都不被允许上去。阎正无法,只得让甄明珠将阎幼清送去宿舍,一会儿两个人再下来,他也就该回了。
家里学校一堆事,没办法在这里陪女儿,只想想便万分忧心。
他短暂的走神,程砚宁自然察觉了。不过,他不是多嘴好事的人,因而也没有开口问东问西,抬手腕看了眼时间的工夫,听见阎正突然开口接了他先前的话,“选专业的时候跟我吵翻天了。”
这个,有点出乎程砚宁意料。
他笑了笑,看见阎正突然敛起感慨神色,一脸认真地问他:“老师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程砚宁微微愣一下,连忙道:“有事情您讲,不用和我客气。”
机场见面的时候,一向威严的阎主任背包拿行李,牵着女儿出现的画面让人印象深刻,程砚宁自然能想到,他提前打电话约吃饭,无非是想要他帮着照看阎幼清一二,可他却不曾想到,阎正一开口,惊了他一跳。
程砚宁愣了好半晌,不敢置信地看了他一眼,迟疑问:“确诊了吗?”
“可不。”
应该是已经过了最悲痛的时刻,可这一开口,男人的声音还是瞬间变得沙哑沉着,也没看他,嗓音里一股子疼惜,“这孩子从小身体挺好的,发烧感冒都少。也就高考前,偷偷给她妈说身体不舒服,每次来月经都跟要命似的(注:白血病早期症状有一项,出血。体现在女生身上,可能是月经量特别多)。高考完了她妈带去中医那调理,后来顺便在医院做了个体检,血常规就不正常,再继续检查,说是这个病。”
白血病三个字,他似乎没办法再重复一遍,一段话说完便在裤兜里摸出了烟盒,点了一根烟抽。
程砚宁也花了好一会儿消化,临了,安慰说:“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这种病也是有几率治愈的。您不也说了,发现的早,肯定能治好的。”
阎正摇摇头,苦笑,深深地吸了一口烟。
程砚宁被他悲观的模样弄得一怔,想了想又问:“那她过来上学,没问题?”
“医生说了,最好避免去公共场合。得上这个病免疫力会变差,容易感染。可这孩子不听话我有什么办法。这两个月一直在问医生,安城那边找了个权威,说是态度得积极点,也不要太悲观,慢性期会有几年,病情发展有个过程,现在用药物控制定时检查就行,要想治愈还得考虑骨髓移植。”
“那您……”
“家里人配型都没成功,我和她妈商量了一下,预备再要个孩子试试配型,能想的办法都得想,无论怎么样,都不能就这么空等下去。”
好半晌,程砚宁都不晓得该说点什么好。
面对生死,有时候人会词穷。
他不经意间又想到刚才见过的阎幼清,女孩子除了脸色白点之外,各方面都挺正常。见面后但凡说话就带着两分狡黠笑意,竟是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得病的模样。
他正走神,听见阎正突然又笑了笑:“活了半辈子了,心态还不如一个孩子。我们家这丫头知道自己生病倒是比我和她妈还要坚强,不哭不闹还反过来安慰我们,可你说孩子又不是不懂事,心里怎么可能不苦,她就是不说。从小也是个马虎性子,中学里学习也就中等偏上,到了高中却突然开了窍似的,成绩突飞猛进,今年考了状元,都将我给吓了一跳,偏偏又闹着非要学地质。还是她妈,前些天帮着整理书桌的时候,意外地发现了她笔记本里夹着张照片。”
程砚宁听得正入神,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阎正吐口气,脸上情绪复杂,“一中09届有个男生,考进来读了地质学。”
“……余明安?”
“你认识?”
程砚宁“嗯”一声,“他在学生会,还算熟悉。”
“臭丫头把人家贴在光荣榜上的优秀毕业生照片给偷撕了下来。”
程砚宁:“……”
“老爸!”
两个人说到这,身侧传来脆亮女声。
他侧头,阎幼清小跑着到了阎正边上,见他抽烟神色一愣,抬手毫不客气地拔了他含着的烟,板着小脸道:“你不都说了要戒烟吗?还抽?”
“不抽了。”阎正无奈地笑笑。
“那走吧,送你去坐车。”
学校里再没什么事,阎正这一天过来也就是将阎幼清送到,之后,他要坐下午的航班返回安城。四个人很快重新上车,到了校门口的时候,阎正要求程砚宁放他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