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星期天。
晚自习室人不多，分外安静。
甄明珠看了十几页书，终于还是没忍住，扭头小声问边上的余明安，“干嘛一直盯着我？”
“你好看。”
余明安笑笑说。
甄明珠：“……”
自从昨天下午她发了那条微信之后，这一天半两个人没见面也没发几条信息，眼下总算见上了，这人的甜言蜜语倒是都不带思考的了，溜得很。
内心里面，她其实也蛮理解的。
甄明珠便懒得和他计较这个了，又继续看她的书。
可，任谁边上杵着这么一个将目光黏在自己身上的人，那看书也会受到不小的影响。况且余明安一贯是内敛温和的，在两个人接触的时候，从来没有热烈的表现过。他突然这样，她看着书又觉得不自在了，勉强镇定了一会，便随手合上书页，笑着道：“算了不看了。我们出去走走吧。”
“好。”
余明安点点头，说。
五月底的夜晚，特别适合散步。
校园里却因为空旷而显露出几分寂静，往来人群稀少，空气里飘散着馥郁的幽香，甄明珠背着包走了一会儿，笑着说：“是四季桂吗？好香。”
“对，四季桂。”
余明安这一晚上，似乎有心事。
甄明珠扭头朝他看过去，想了想问：“怎么了呀？”
以往两个人接触的时候，她根本不需要找话题说，一切问题和感觉余明安都能处理带动的刚刚好，不会有丝毫尴尬，也不会让两人显得疏远客气。
可，这一晚上，他有点不对劲儿。
甄明珠盯着他眼睛看了几秒，余明安轻轻瞥开视线，随意地笑着道：“没事儿，就想起以往了。”
“以往？”
“嗯，最开始你为什么帮我呀？”
甄明珠想到后排那几个找他写作业被自己骂回去的事情，弯弯唇角笑了，“就觉得你当时很安静腼腆呀，我这人最喜欢见义勇为了，看不得那些欺负人的。”
“哈哈~”
余明安笑笑，抬步进了树林小径。
甄明珠：“……”
校园里有好几处这种小树林，最出名的便是情人坡那一片。这一片儿面积小点，倒没有情人坡那般被情侣热衷，可一般来说，也就情侣会在晚上走这样的小径。
至于原因，当然也可想而知了。
她和余明安接触的这三个月，余明安从来不会走这样的路，今晚，是第一次。
莫名地，心情就那么忐忑了起来，甄明珠抿唇跟上了他。
树林小径是石板铺成的一条路，同时走过两个人正好，甄明珠追上去却没有和他并排走，余明安也没刻意等她，左右瞧了一会儿突然道：“那，四季桂。”
的确是一株挺大的桂花树，沐浴在月色里，散发着浓浓的香气。
甄明珠觉得自己太紧张了，倏然笑了。
余明安静静地注视着她的笑容，等甄明珠意识到的时候，男生已经抬步站在了她跟前。
两个人近在咫尺，他挺拔颀长的身影笼住她，莫名地给人压力。
有些事，似乎应该水到渠成地发生了。
甄明珠一手攥着包带，倏地咬住了唇，不敢抬头去看男生的眼睛。
“甄甄……”
她听见余明安发出了一声仿若梦呓般的轻唤。
“嗯。”
一个微微颤抖的回应音。
男生的存在感，突如其来的强烈起来，他温热的气息靠近，甄明珠身子紧绷绷地站着，突然感觉到她的胳膊被人攥在了手中，尔后，那张清秀的脸，越来越低，越来越近。
窒息般的压力，突然排山倒海似的袭来。
“余明安。”
甄明珠突然唤一声，蹲了下去。
所有将要发生的暧昧和悸动都在她这一个突兀的动作后消散不见，甄明珠抱着包蹲在地上，张口喘息，感觉到自己突然又那么活了过来。
她，拒绝了余明安的吻。
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让她整个人懵了一瞬，不晓得如何是好了。
余明安似乎是苦笑了一声，也蹲下去，轻声地问她，“怎么了呀？”
“……对不起。”
甄明珠茫然地说了一句，回过神又笨拙地补充解释，“有点太早了。给我些时间好吗？我没有准备好，也没有想到你会突然想要……那个……我……”
她胡乱地说着，不晓得自己是怎么回事。
“三个月了。”
余明安又道。
是啊，三个月了。
两个人接触了三个月，她都给人家批准转正了，那他们就是正常的男女朋友了，男朋友想要一个亲吻，竟然还需要女朋友整理情绪去准备。
甄明珠低着头，胡思乱想。
“三个月的时间，都不够吗？”
余明安低声道：“这么久的时间，我从来也对你没有过任何要求。你知道你昨天同意了我有多高兴吗？甄甄，我觉得你应该准备好了。”
“我……”
“我是想多给你一点时间的。可是我觉得我还是太高估自己了。我以为我什么都能包容，可是一想到你心里是另外一个人，其实是很难受的。对不起我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无私。”
“余明安？”
甄明珠突然抬眸，对上他视线。
男生清澈而干净的眼眸里，藏着无法忽视的痛苦。
甄明珠愣了。
她就那么蹲在地上，面色动容地看着他，许久，主动地闭上了眼眸。
她阖上眼帘，微微仰着头。
春末皎洁的月光照进树林，倾泻在她的身上，那张白皙明净的脸蛋近在咫尺，她的唇瓣在轻颤，一手撑地一手紧握，看上去倒是一副不会退缩的样子。
这一幕，怕是会永远镶刻在他的心上了。
余明安薄唇抿成了一条线，目光落在她紧握的那只手上。
也就在这时，甄明珠的身子突然剧烈地抖了一下，她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又一次深深地低下头去。
“……对不起。”
余明安听见她声音颤抖地说。
她没有办法，接受他亲近。
余明安蓦地笑了，低头抬起了她紧握的那只手。
甄明珠四指紧扣在手心里，拳头握得很紧。被他突然握起手的时候，她迟疑着睁开了眼睛，看过去。
余明安将她的手指一根根给掰开了。
手心里有几道明显的指甲痕。
“真的就这么勉强吗？”
“……”
甄明珠不说话了。
可，表情却是骗不了人的。
偏偏他还想等一个回答，哪怕她给出一个似是而非的期限或者承诺，他都能够将一切抛诸脑后，为自己疯狂一次，带她去一个没人的地方，像他幻想的那样，远走高飞，不顾一切。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沉默让人窒息。
晚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
“有时候我感觉挺累的。”
仿若度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余明安突然轻笑着放开了她的手，低声说：“这三个月的每一天，都挺累的。”
“对不起。”
甄明珠听见了自己有些颤抖的声音。
除了这句话，她都不晓得还能再说些什么。
“要不就先这样吧。其实你还没做好准备，我也有点累了。你冷静地想一想，除了感动能不能对我有一丝感情，我也再考虑考虑，自己到底能不能做到全盘接受这样的一个你。”
语重心长的一句话，却莫名地，让甄明珠红了眼眶。
余明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突然站起身道：“先这样吧。”
话落，他直接转身走了。
甄明珠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哽咽了一声。
那一道哽咽的声音极轻，可余明安仍是听见了，那一声重重地砸在他心上，让他在步伐微顿的那一瞬间泪流满面，尔后，快步走出了树林小径。
好像这辈子，都没办法原谅他自己了。
他从未想过，他竟然也有能让甄明珠红了眼睛的一天。
那些话，一句一句吐出口的时候，让她痛苦愧疚，也让他心如刀绞。
可是能怎么办呢？
那是妹妹啊，能怎么办？
是妹妹，所以没办法是他的甄甄了。
没办法爱她，也没时间再等着她爱上他了。
注定没有未来了……
*
甄明珠茫然地蹲在地上，许久，感觉到自己腿脚发麻了。
夜晚的树林，静悄悄的，却有风声和虫鸣。
桂花树在月色里散发出幽香，刚才还在她身边说话的那个人，却走了。
她感觉到心里闷闷的疼。
可是再仔细去想又觉得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她忘不了程砚宁，习惯了他的触碰，无法接受其他任何一个人了；她为了忘记他，决意接受余明安，这对余明安原本就是不公平的；余明安爱着她，接受不了她心里有别人，都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所以，一切又在这个晚上回到了原点。
她却从来没有这么无力过。
感觉一颗心成了牢笼，锁住了那么一个人，他出不来，其他人也进不去。
她想为此做出努力，忘掉他，却好像都是徒劳。
她太自私，为了一己私心，伤害其他人。
抬手抹了眼角已经干涸的泪，甄明珠长舒一口气，抬步出了树林小径。
余明安早已经消失没影了。
校园里还是那么安静，她走着走着，便习惯性到了操场。
沿着塑胶跑道的最里面跑完两圈，甄明珠背着包坐到了草坪上，一仰头发现，这一晚上星星格外多。
云京难得见到这样有星星的夜空，她怔怔地看了一会，便随意地后仰身子，躺在草地上看起了星星，渐渐地，心情也慢慢地平静了些许。
不经意间，一个人坐到了她身边。
甄明珠抬眸看去，淡笑着问：“你怎么来了？”
江宓和她不一样，是典型的不喜欢运动的那一种女孩。这学期两个人见上之后，她发现这人每天最多的时间都奉献给了图书馆，操场这种地方，基本上见不到她。
“舍友说要减肥，硬拉着我一起来的。”
江宓笑笑，道。
甄明珠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果然发现两个微胖型女孩在不远处跳绳。
收回视线，甄明珠又那么看向夜空，突然声音轻轻地问：“你说为什么忘记一个人这么难呢？”
“时间没到吧。”
“嗯？”
江宓看向她，笑了，“因为时间还不够久。”
时间会抚平所有的伤口。
爱呀恨呀，都是时间问题而已。
她这么说，甄明珠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突然问：“想不想吃烧烤？”
“……啊？”
“哦忘了，你肠胃炎好了没？”
江宓一笑，“那个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要紧了。”
话落，又反问她，“饿了？”
“就是想吃点东西。”
“那我陪你去？”
“你舍友？”
“没关系，她们两个人呢，也是觉得我平时不怎么喜欢运动吧，所以硬拉我出来的，我给打个招呼就行了。”
“那行。”
甄明珠说话间坐起身，微笑着道。
江宓给她两个舍友打了声招呼，便跟着她一起出了校门。
五月底，倒并不是烧烤生意最好的时节，可大学城外面的生意却几乎没有淡季和旺季，无论什么时候，好一点的店铺总是人满为患，熙熙攘攘。
两个过分漂亮的女生结伴而行，总会吸引不少目光。
江宓脸皮薄，甄明珠也是挺怕麻烦的那种女生，因而在第三个人上前搭讪的时候，她们俩就提前结束了这顿晚餐，出了那一家人挺多的烧烤店。
面对着依旧汹涌的车流，甄明珠莫名地叹了一口气。
不晓得为何，这一晚上，心情憋得难受。
江宓站在边上陪着她，好一会儿，试探着问：“是不是不想回学校？”
“心里挺烦的。”
“那……”
“我们去唱歌吧。”
甄明珠突然扭头看向她，说。
不知道是不是压抑太久了，这一晚，她特别想放纵一下。
江宓的性格素来比较随和，属于团体里最不喜欢冒风头做决定的那种人，再加上明显感觉到甄明珠心情不好，便也没提出反对意见，直接答应了。
很快，两个人在路边拦了车。
“云景会所。”
一上车，甄明珠便朝司机道。
她在云京这边，娱乐活动基本上都是跟着秦璐一起的，而秦璐平时唱歌聚会最常去的地方也就是云景会所。作为规范化的娱乐场所，云景会所的消费水平比较高，对客人的安全和隐私方面，却也保护良好。
司机应了一声“好”，拍下空车牌。
出租车在路上行驶了能有半个多小时，将两个人送到了会所外。
甄明珠下了车，侧头瞧一眼边上的江宓，却发现路灯下她的脸色微微透出一丝惨淡的白，愣神过后连忙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江宓倏然回神，看向她，摇摇头，“没有。”
“那进吧。”
“嗯。”
两个人步入大厅，甄明珠去收银处要包间，江宓步伐略慢，抿着唇四下打量，身子有些紧绷绷的。
“要喝的吗？”
甄明珠远远地问了一句。
“一瓶水。”
江宓抬眸回答她。
甄明珠“哦”一声，扭头朝收银说：“两瓶水，一个中杯爆米花……”
话说到这，她抬眸扫一眼酒水单，点在一处道：“两瓶啤酒。”
“好的。”
“这边请。”
收银员结了账，边上的服务生笑着上前道。
甄明珠唤了江宓一声，两个人跟着服务生一起往包厢里走。
电梯间过来的潘奕远远地就瞧见那道熟悉的侧影，微微愣了一下，抬步去收银台跟前问：“那两个姑娘跟谁来的？”
“奕哥。”
收银小妹甜甜一笑，“就自己来的呀。”
“再没其他人？”
“就她们俩，要了一个小包，还要了两瓶水两瓶酒一杯爆米花，怎么啦？”
“……没事儿。”
潘奕挥挥手，蹙着眉想了想。
这姑娘大晚上地跑出来唱歌，怎么想都别扭。
他在门口纠结了一会儿，拿出手机翻出了程砚宁的号码，拨了过去。
“喂。”
程学神的声音，一如既往，平淡无趣。
潘奕哂一声，开门见山道：“我刚才在会所看到你家小猴子了。”
程砚宁：“……”
他气息里，蕴含着一股子爆发前的宁静，潘奕赶在他挂掉电话之前连忙又开口，“甄明珠，就甄明珠。她和另外一个姑娘一起来的。另一个姑娘长得也挺美，白白净净的，看着可招人疼。”
程砚宁：“想说什么？”
“我去你不是吧。”
潘奕没好气地怼了一句，直白道：“我可告诉你，我们这会所不是什么好地方。她们俩拿着酒进去的哈，酒还不少，都是可烈的那一种，我这忙得脚不沾地，万一出了事你可别怪我。”
许久，程砚宁道：“行了我知道了。”
“那你到底过不过……”
“嘟嘟嘟！”
“操！”
潘奕没好气地骂了一句。
*
挂了电话，程砚宁关了桌上的台灯。
眼见他拿了外套和钱夹往出走，边上的薛飞连忙问：“诶你干嘛去？”
“有点事。”
话落，人就出门了。
薛飞：“……”
他的吐槽程砚宁当然听不见了。
宿舍门已经快要关了，他先出了宿舍，才给顾景行拨了个电话。
“喂？”
“休息了？”
耳听着他声音微哑，程砚宁问。
“预备睡。”
“刚才我朋友打电话说，江宓和明珠去了云景会所唱歌，他担心两人喝醉，让我过去接一下。你要方便的话跟我一起过去。”
“……你说哪？”
许久，顾景行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地问，“她去了哪儿？”
“云景会所。”
程砚宁有些意外他话里的震惊。
顾景行却没意识到他声音里的迟疑，又问：“你朋友认识江宓？”
“那倒不认识。”
程砚宁想了想，解释说：“按他的形容，我觉得可能是她。”
白白净净，美，看着招人疼……
以他对潘奕和这段时间甄明珠交际圈的了解，这人是江宓的可能性比较大而已。
毕竟，甄明珠宿舍那三个，也就董西琴有一点令人怜惜的气质，可若是以潘奕的眼光，她大抵是称不上美这个评价的。总归，他直觉里那个人应该是江宓。
这段时间以来，甄明珠和那姑娘走的挺近。
相识有些时间了，顾景行当然也晓得，他并非那种信口开河的人。
可，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冲击性有点大，因而他又沉默了好几秒才回过神，回答说：“那行，我知道了。我现在就过去，到了打电话。”
程砚宁“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顾景行从床上坐起来，握着手机又发了好一会儿呆。
江宓去了云景会所？
他以为，她这辈子可能都不会踏足那个地方。
胡思乱想着，顾景行起身去衣帽间换衣服。
一手推开衣柜的门，映入眼帘的一水儿衬衫西装让他微微愣了一下，砰的一声又关上了那个衣柜。
烦乱地吐出一口气，他转身推开另一扇衣柜门，扯下一件白色T恤换上，又很快穿好了牛仔裤，出了衣帽间，脚步飞快地下楼去。
等他在玄关处换了鞋，出了家门，一道刺目的车灯闪了他的眼。
顾景行抬手挡了一下，听见了顾景琛笑着问：“哥，这么大晚上的，你干嘛去？”
顾景行走下台阶，抬眸看向他。
顾景琛开了跑车回来的，此刻侧身倚着车门，一条胳膊就那么搭在车窗边沿，雌雄莫辩的那张俊脸上，微翘的唇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显得关切又亲热。
“有个哥们喝醉了，我去接一下。”
随口撂下这句话，顾景行没再多言，前往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