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没有回答他,就看到另一个电话打进来。
停了几秒,她挂断,才对表哥说道:“这事,我先问我妈。节哀顺变!你,也不要太过难过。
外公酗酒,或许是因为上了年纪,才……总之,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让他安心地去。
你去舅舅家的话,好好安慰他们。我这边,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课也多,不好请假。
再加上某些实在迫不得的原因,可能回来的把握,不是很大。”
没有丝毫停顿,她听到他说,语声不悲不喜:“我知道,你也,别太难过,我们都知道,不能为此做些什么,只能默默地在心里调整下自己的情绪了。
你呢,好好学习,实在回来不了,就不要强求。这边的事,他们大人会处理好的。
关于你……那些事也不要太过在意。我们活一辈子,是要走些弯路。走过了,一切都好了。
在学校,也要照顾好自己。我们可以过年约了一起吃饭。现在也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嗯!你也是。”挂断了和他的通话,阿涴起身,拨回了刚才她掐断那个。
“嘟嘟”几声后,电话被接起。
“喂,小涴,刚才你和谁在打电话?妈打过来是在通话中。”
阿涴将脚搭在楼梯上,抖着腿,答道:“表哥。”
“那他打电话,是不是告诉你……告诉外公的事。”她的声音低而哑着,带着几分逞强。
大抵知道她是哭过了。
心情莫名的烦躁,阿涴还是尽量放柔声音说道:“是。所以,我现在想问你,我需要回去看他吗?
现在,身为他的外孙女,我觉得有必要看一看。但是我这儿,请假很麻烦。
而且,有些原因你也是知道的,不用我多说。最后,我是要问你,我是要回去,还是不回去了?”
那头静了静,还是传回:“这个,那男人那儿,怕是不好说。我听别人说,他好像是到什么地方去了,没在家。
如果我现在回去看你外公,他应该不会发现的吧?你舅舅也回去了,他要真的做出点什么,那就……
但以他那性子,又是专门吓唬你和我的。他也不敢做出什么,你也没有必要担心……”
“我不担心……”阿涴截断她的话,“你直接和我说,我需不需要回去就行了,别跟我说这些,听多了很烦。”
“妈知道你很心烦”,她说,“但是,有些事还得和你说。这样吧,虽然你说想回去看看,可是,不是课多吗?
还有一不小心就会冒出来的那个男人,又很难请假。
还有回去,这一来一回用的钱,耽误你的学习这些……妈还是觉得,你不要回去了,我回去吧。”
“随便吧!”阿涴拧了拧眉头,看着白墙上的图纸沉思。
“那就说好了,你别回去了。妈这一去,还是要很多天。如果真不小心遇上那个人,妈一个人也脱身得快。
你在学校也好好学习,不要多想。只要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好,别的事,也不用你担心,我都会处理好的。
你也长大了,许多事情应该学会算个清楚明白。你要知道你现在的努力,都是为了你的将来着想。
所以,不要因为一些难过的事情就把自己装在笼子里,不走出来。
学着开朗一点,多交点朋友,好好和同学交流,妈这就收拾东西,赶明儿一早回去。也不要担心我,一切都会好的。”
她烦躁地怼了句:“话真多,像交代遗言似的。不就是回去送我外公一程吗?
哪来那么多事儿?时间也不早了,都十一点二十了,马上就要关灯了,你还是快点收拾,早点睡。
我很累,挂了,你说的我都听见了。不要再说废话,挂了!”
随着她话里最后一个字落下,阿涴挂了电话。
她将手机扔进了包里,揉起了眼睛。
**
头顶阳光炽烈又温柔,沿着小路,阿涴走进复古秀绿的幽林里坐下,靠在背后的树上发呆。
她想起这么多年所经历的一切,都像是梦魇一样。
从她出生起,还没怎么见过生父,如今都快记不清他的样子了。
后来是,于嫃带着她嫁给了继父,过上了诸多不能如意而痛苦的生活,一种活在昏暗的世界里。
她原本觉得人生没有什么希望了,就如此了,谁知道会遇上俞远。
他是她人生中唯一喜欢的人,是她生命中唯一的救赎。
她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到生命的最后,她以为,他真的会是她独一无二的光,直到他说出那些话,直到如今他再也不可能进入她的生活,她方才意识到,她真的失去他了。
他不可能再给她带来光亮,他不再是她的信仰,他不再是她人生中支撑着她好好活下去的理由。
如此,也是天意弄人。
如果没有遇见,那该有多好。只是,时光如何倒流,心意如何收回?
不知。
她怎么拿回自己的心,也是未知了。她喜欢的那个人,早就远远离去,把她抛弃了。
他是她游上岸唯一的救命稻草,她怎么会轻易放弃呢?
后来她忽然醒悟,其实它的不远处还有友情和些微亲情的枝丫在茁壮成长。
只是她当时被感情,被自负和冲动蒙蔽了双眼,她望不见除他之外的任何东西。
她以为,他是她唯一的全部。所以,即便后来,她用尽全力,在她十多年的光阴里努力向他靠近,几乎到了癫狂的地步,还是没能如愿。
最终,她输得一败涂地。
现在回想起来,若是她当时眼光放得远些,只要稍稍远些,她就能改变困扰了她所有青春的局面。
只是,一步错,步步错,人生没有从头来过。
那最终的结果,却不是她要的。
何其有幸,在我最好的年华遇见你;何其不幸,在我最纯真的时候遇见你。
从此,念念不忘,堕落余日。
她沉浸在这种悲伤里走不出来,妈妈又离婚了。
她以为她已经够惨了,却没想到,亲人去世的噩耗又突击心脏。她很害怕,也很惶恐。
她想回去见外公,却又因害怕会去面对所有白眼鄙视打量猜测,说她不过是一个没有人要的野种。
有些传言,她不想细说,也不想理会。
人言可畏,她抵挡不住。
就像当初同学毁了她和俞远的关系一样。
他说不讨厌她,真是笑话。
只怕时过境迁,他早忘记如何对她的了。
那些刻骨的记忆纷纷涌入脑海,使她不安焦灼封闭。
他只记得她这人在他生命里存在过,却不记得当初言语激烈,杀人于无形,让她痛苦了这么多年。
她在他那里受的委屈,也转到了别人身上。
她恨她的无能为力,也恨现实的残酷和无奈。
她是抱着满心欢喜去迎接光明,可总会在不经意间发现,那所谓的光明皆是假象。
其实隐藏在背后的最大黑手,都是黑暗。
因为没有看清,所以才觉得力不从心。
眼泪忽然从眼角坠下。
他说得不错,她就是一个爱哭鬼,每次和他吵架都会哭,可能就是,泪腺太发达了吧?
经历了很多很多东西,可又像是未经风雨,一点事儿就能把自己逼到绝路,怎么也走不出。
哭着哭着,头顶霎时传来一阵笑声。
她仰头望去,透过深幽的绿叶,枝丫弥漫,蔓藤缠绕,看到了躺在树上的男生。
阳光透过枝叶投在他脸上,明眸齿白,眼间浮现漾起闪耀的星蓝,唇红刚好,睫毛纤长,唇角深深,利落纯黑的头发乖巧地立在一侧,像是一个嫌事少的公子哥。
长得是好看,那又能怎样呢?一种被窥见心事的难堪包裹着她,她抬脚就走。
他却侧身唤住她,唇间的笑意越发深厚,眼神轻佻,语气微凉,“同学,你是在笑啥呢?怎么笑跟哭似的,怪让我难受的。”
心底的那丝难堪退去,她停住脚步,立在树下盯着他看了好几眼,冷冷地说:“好玩吗?舒服吗?”
“嗯,还不错!”他摸了摸鼻头,欠扁地说道。
她眯着眼睛盯着他。
实在不是不想好好看他,只是头顶的阳光太炽烈,晃得她眼睛痛。
还不错?真是嚣张。
很久很久没有拿一个人开刷了,都有些手生了。
心情坏到极处,就是需要寻找一个突破口。那点闷气,只有找人来受了。
他那“不错”两字刚落,人已从树下坠了下来。
“啊!救命啊!树动了,树动了。兄台,救命啊!”
看到快要重重砸到草坪上的人,她极速上前一步接住他。
这一下看他更为清楚。
精致的眉眼,饱满的额头,微张的唇,略显呆滞局促的表情,还有耳尖泛出的微微红意,甚至,从他身上,她竟然嗅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
那种气息太过浓烈,尽管他在极力隐藏,可她还是一眼就发现了。
这是来自多年敏感细腻的神经所做出的判断。
不过,这种熟悉的感觉只是停了几秒,便再也感觉不到。
这时,他躺在她怀里闲情逸致地道:“美人救英雄?不,是你踹树导致我掉下来,应该不叫救,叫扯平……”
她没有笑,冷冷地睨着他。
最后,平的后果是,她放手让他狠狠砸在地上。
直到她离去,还听到他在树下大喊:“还是你欠我……”
她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在那里见到他。
那是在一个燥热的午后,她又跑到那里睡觉。
去的时候,阳光不热,风景正好,满眼河山秀丽,安静温暖。
她走到树边,“砰”地一下躺在草坪上。
头顶上的树枝密密麻麻的,恰好挡住了照在眼睛上的阳光。
她闭上了眼,默默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安宁。
继父最终还是没有去外公家捣乱,那些她害怕的事,幸好都没有发生。
岁月静好,她沉浸在这一刻的宁静里。
梦里的鲜花掌声,应该都消失在回忆里了。
她想珍惜这一刻的时光,永远都不要去想那些厌烦的往事。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到一道炽烈的视线胶在她脸上,很是离谱。
下意识地惊醒,眼睛一睁开,她就看到了那张离她极近的脸,正乐哉乐哉地打量着她。
她实在是害怕,猛然起身退后靠在树上,冷冷地瞪着他道:“这位大哥是想调戏良家妇女?还是闲得……发霉,想要找点乐子?
你们男生都喜欢这样,光明正大地偷窥别人睡觉?”
明明是老子一个人在这里睡觉,偏偏要出来一个神经病,打扰她原本稀少安和的日子,怎么也有些不爽。
不爽的情况下,自然,心情就有点不愉快,不愉快的时候,就不想见到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