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母一声急啐,庒琂不敢再劝说顶撞。
稍后。鬼母悲凉道:“丫头,世道里的事,你经历少了。庄府上至畜生,下至贱人,没一个有半句实话。都信不得呀。想当初,我也这般被骗。你若将孩子给他,如他们的愿了。”
庒琂道:“妈妈,他才刚说的,我确实看见一半事实。只那会子,思想没过来,又想一心找庄府报仇雪冤。如他所说,去年端午枉死的人,真是他夫人也未可知。现今想想,叫我细思极恐了。”
鬼母道:“那好,我且替你问他。”接着,鬼母对男人道:“臭男人,死绝户的野货,我问你,你家妻儿丧死在庄府手里,你有这等好把柄,为何不告到官府?还怕有理说不清么?可见你没一句实话。”
男人道:“庄府是大户人家,我打听过了,这里,大老爷、三老爷、四老爷在朝为官,大到上品大员,下到行走官中事务要员。真告去,我一个宵小之辈,无权无势,又没金银贿赂官府,谁肯听我一二句?且不说官府看势见钱的,就你们两个今日听我这般说,还不肯信呢,我求得谁做主去?我们这等人物,跟烂沟里的臭虫惹人嫌,死个百八千的,也不足惜,还胆敢告状?再说,当初给他们孩子,原也是我们理亏,愿意给的。”
鬼母哼的一声,道:“倒是句人话。”便缓了声色,对庒琂道:“女儿,依你的意思,你信了?”
庒琂踌躇:“依妈妈的揣测,是不信的?”
鬼母道:“遭骗太多,就怕上贼当,饶了他,你我母女二人此番沦落,恐无复出之日。”
那男人听得,再次苦求:“只要你们将孩儿还与我,要我如何都成。真怕我泄密出去,我用石头砸断自己的舌头,我刘大牛发毒誓,永生不吐今日一个言语,这样可不可?”
话毕,叫刘大牛的男人行动起来,那边嘎嘎啦啦,细细碎碎摸索寻找些什么,没一会儿,只听刘大牛一声闷叫,“扑”的一声响,寂静下来了。再稍后一会子,刘大牛咯咯闷出一句:“我……舌头……舌头……”
刘大牛就此无话,再“扑突”一声,重重着地,没了音儿。
庒琂被吓住,滚扑在鬼母怀里。
冷静过后,鬼母催促庒琂:“你且看看,是不是他使诈。”
庒琂确实担心刘大牛使诈,出声问:“刘大牛,你还在不在?”
刘大牛没应。
因鬼母催促,庒琂才抱起孩子,拿起灯笼照去。这一照亮,远远见一男子躺在地上,满脸是血,手握住一块尖石,地上有半根带血的舌头。可不是刘大牛真拿了石头砸断自己的舌头了?
庒琂“啊”的一声,惊吓万分,急跑回鬼母跟前。
鬼母关切道:“女儿,怎么了?”
庒琂哽咽道:“妈妈,那人昏死过去了。他真的把自己的舌头砸断了。”
鬼母“啊”的应,久久不能言,想是信了,又道:“你看着是死是活呀?”
庒琂复再看一眼,见刘大牛浑身抽搐,嘴里的血跟井水一般滚冒而出,心里登时发毛,碎步回来,回复鬼母:“还在动,流许多血,妈妈,可怎么是好?”
鬼母直言:“由他死去作罢,管得他。”因听闻庒琂有些微词,遂动恻隐之心,又道:“血流尽自然要死的。这会子没封血的药,我们想救也无可奈何。你若可怜他,倒也有一法子,可那药草,离这儿有些距离,怕你找不到。”
庒琂急问:“在哪儿呢?”
鬼母道:“冰山穴里,那里种有各类奇珍异草,有一种发光的植物,将那花儿捣烂了给他捂住,兴许能救得。”
庒琂听完,禁不住想起以前无意闯入那间洞室,有一处冰山,冰山上盘一条大黑蛇,下头便种奇珍异草。不知鬼母妈妈说的可是那个地方?
思想了半会子,庒琂才问:“妈妈,你说的那个地方,是不是有一条大黑蛇守着?”
鬼母一听,哈哈作笑,道:“没见识的傻丫头,你不知有句话叫‘蛇杯弓影’?”
庒琂诧异:“妈妈说的什么意思?”
鬼母道:“当初修这地宫密道,为的防止有人进来图谋不轨,特地造那种吓人的机关。想是你去过那个地方,被盘踞在上头的蛇吓住了。告诉你吧,那并非一条真蛇,而是借光影投下的蛇影子,若非用心辨别,任谁进去,都会被吓破胆子。且告诉你一句实话,那里没蛇。”
庒琂道:“这么说,我如今去拿得仙草,不止能救得刘大牛,也能把妈妈的伤疗好了?”
鬼母点头,“嗯”的应声,甚是无奈:“可惜,七拐八弯的,机关又多,一不小心,没被蛇咬伤,却要葬身在机关里头。去不得,去不得!”
庒琂喜道:“妈妈,我去过的。第一次误打误撞进了里头,我还把里头的花拿出去过。”
鬼母听了,只嘿嘿作笑,道:“那是你幸运。”
庒琂道:“算是幸运,但是,我们还不知这什么草。只觉得花儿十分好看,想也是仙草了。果然拿出去,还救了东府小姨娘呢。”
鬼母哼道:“庄府那老贼婆没怀疑你?不就知道你进来过了?”
庒琂疑疑惑惑地摇头,道:“我们撒谎说,是药先生带来的。也没见庄府追问,这事今儿不提,我倒忘了。”
鬼母道:“别得意,庄府那老贼婆疑心重得很,你骗得她一时,等她想出来了,就没你什么事了。且等着吧。”
庒琂担忧道:“那可怎么是好?”又问:“妈妈,庄府为何要建造这处地方?为何这里头有那么多机关?为何老太太不想让人知晓?我还发现密道里躺有人的骸骨,是谁的呀?”
鬼母叹道:“老贼婆死了我便告诉你,若是她没死,有朝一日,你且当面问她。看她有脸没脸告诉你实话。”
如此说,鬼母不愿将真相实情告知了。
庒琂便也不好再追问,担心鬼母因此发火,又去看了下刘大牛,此刻,刘大牛伤势严重,血浸整个下巴衣裳,头脸红得一面,再拖下去必出人命,庒琂惊心地将手指按在他手腕脉搏处,探了探,倒还有脉象跳动。
半时,庒琂内心十分不忍,故而央求鬼母:“妈妈,他的血流太多,再不救真死了。”
鬼母轻松吐纳一口气,伸了伸自己的腿脚,大约想挣扎起身,又疼的厉害,挣扎两三次便泄气了,坐在地上,靠在一尊石头边,闭目养神。
庒琂见这般,思想到鬼母是下了狠心,欲将刘大牛置于死地。
但是,庒琂转念想,若是刘大牛所说真事,庄府及北府倒是有一件极重要的冤案在自己手中。届时,以刘大牛家的事对付庄府,岂不是大好?
遂而,庒琂再三求鬼母:“妈妈,除了那个地方有奇花异草能救,如今,可还有什么方法救他?”
鬼母道:“我为何要救他?”
庒琂道:“妈妈,这人对我们十分重要。若是他说的实话,日后,我们借他的力扳倒庄府不正好?眼前借不上他那个事,可治好了他,留下伺候妈妈,等妈妈跟我出去,还得他搭把力呢,妈妈今儿不需他伺候,想想两个孩子幼弱,他又是做过父亲的,必懂得照顾。所谓救他一回,我们一举三得。再者说,如今他的舌头没了,不怕他乱叫乱说。”
鬼母思想思想,也觉得在理,便道:“我知你的心,终究跟我不同,外头险恶,若救了他,怕日后祸患不断。可今儿见你这般待我,我就破了例,应了你的求。我可说了,并非我有心救他,那是我可怜你这孩子一片苦心。”
完毕,鬼母从怀里拿出一瓶子,交给庒琂,道:“此是蛇皮膏,昔日剐了我多少蛇子蛇孙的皮油才得,我原是要留自己用的,既这样,先给他用吧,往他嘴里灌,且别叫他咽下去,便能封住他断了的舌头,叫他不再流血。”
听得,庒琂大喜,接过瓶子,道:“妈妈,我省些用,给你也留一点儿。”
鬼母摆摆手,让庒琂先去给刘大牛灌。
在庒琂给刘大牛灌蛇皮膏之际,鬼母哼哼唉唉道:“别省着了,又不是什么皮外伤,这会子半点动静都没,想是死八九成,你且灌完了它。不过,仔细别沾了你自己的手。”
庒琂一面灌刘大牛一面回:“那用完了,妈妈可怎么办?”
鬼母道:“我半时死不了,没了药可再炼,可再去拿。好歹,日后有你跟他服侍我,算买卖一桩了。”
庒琂会心一笑,心想:其实妈妈并非心狠手辣之人。又想:我此番进来,一则看妈妈,二则借妈妈这处过道出去,想找意玲珑拿回伯镜老尼的旧物,耽搁这会子,不知意玲珑拿去怎样了?
庒琂再又想:那黑衣人抢了伯镜老尼给的东西,究竟是不是意玲珑所为?真出去了,该如何向意玲珑开口?意玲珑刁蛮古怪,万一不承认,我拿她也无法。
这般想来想去,庒琂已将瓶子里的蛇皮膏灌完了。
鬼母问庒琂:“怎么样了?”
庒琂惊抖,瓶子落在地上,捡起来一看,里面果真被灌个透底,没了东西,便道:“灌干净了。他嘴里的血流得少些了。”
鬼母呵呵直笑:“你可开心了?”
庒琂道:“那是妈妈心慈不忍见他枉死。”
鬼母哼的一声,道:“少来拍我的马屁,我不吃这套。我告诉你,是药三分毒,别看我蛇皮膏是极好的东西,封了他的血,血凝太久不畅通,也是要死的。即便没封血而亡,过不得许久,我蛇子蛇孙闻得蛇皮膏味道,也要过来吃他啃他。”又问庒琂:“你手上可沾半点蛇皮膏没有?”
庒琂闻闻手指,是有些腥臭味,想是蛇皮膏沾在手上了,道:“好像沾了些。”
鬼母道:“得了。够我那蛇子蛇孙们大饱一顿了。”
庒琂吓退回来,连连跺脚:“妈妈,这……这可如何是好呢?”
鬼母道:“是你求我的,并非我愿意给他。当初我留这东西想自己用。想啊,到头一日我死在此处,也用得上它,好给我蛇子蛇孙饱吃一顿,不负它们陪我一场。”
庒琂听完,两腿犯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