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阳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糜章池的追悼会上。
那个时候她叫黎弥,穿着火红色的裙子,站在一群黑色衣服的家属中间。
扎眼无比。
她的火红长裙上别着鲜花,脖子上一串带坠项链,利落的短发夹在耳后。面上带着微笑,浑然不像一个刚失去丈夫的女人。
“你看,她就是那个狐狸精。”姑妈糜章琳拉过糜阳,表情鄙夷,“如果不是因为你父亲,就凭她今日这副模样,我也决计不会让她进来。”
糜阳点点头,其实对于父亲糜章池的葬礼,他也只是应付性的参加。却没有想到,竟然能看到如此精彩的一出戏。
他不是孩子了,如何不知道姑妈糜章琳也算计着那份财产。且不说姑妈和自己,就算是在场的所有亲友们,又有几人,是真心为糜章池哭丧。说到头了,却不如那一个将快乐摆上脸的女人。糜章池的死,对于年轻的她来说,才是真正意味着解脱。
小姑糜章筠捧了酒过来,面上带着红晕。她的衣服虽然是黑色,却剪裁大胆,在葬礼上不知吸引了多少男宾客的目光。糜章筠踮着脚,趴在糜阳耳边,说话已有些吃力,“糜阳,你看她,怎么样?”
糜阳按照糜章筠所说的,仔细看了黎弥一会,待到黎弥注意到他的目光,才转过脸,对糜章筠摇摇头,“我看不出来什么。”
糜章筠费力的把杯子塞给一旁走过的宾客,然后对着糜阳吃吃的笑,用殷红指尖一戳他的太阳穴,“笨,这你都看不出来,她是天生的克夫命。要不大哥怎么跟她结婚连一个星期都不到,就死在了越南边境。”
“父亲那是死于泥石流。”糜阳无心为黎弥辩解,但糜章池的死亡原因,是白纸黑字展现在他眼前的。
糜章琳已经听见了他们俩的对话,鼻子里哼出一声来,咬了唇,语气蛮横无比,“不行,可不能让她这么嚣张,我们糜家的脸面何存啊。章筠,你去叫几个人来。”
“干什么?”糜章筠还有些醉意。
“寡妇就得有个寡妇样。”糜章琳说的有些咬牙切齿,“虽然她嫁给大哥的目的肯定是为了财产,但在外人面前,也不能这么丢我们糜家的脸。”
糜章筠眼睛一亮,显然有些兴奋——她是惟恐天下不乱的性格,当下也就拍着手推开糜阳,然后歪歪斜斜的走去糜章池遗像附近,叫了几个公司职员过来。糜章琳看眼下前来吊丧的宾客比较少,冷笑着拢了拢黑色衬衫的领口,便踩着高跟鞋走了过去。
黎弥老早就注意到了糜章琳的动静,但她只是抱着胳膊站在那里,静静的等着,想看看究竟会发生什么状况。糜章琳对于这样以静制动的黎弥有几分忌惮,但她是跋扈惯了的,也不允许有人挑衅她在糜家的地位——其实她是早便嫁了出去的,说到底了其实也不算糜家的人。
“黎小姐,你是不是过分了点?”
黎弥眯着眼,嘴角微微一翘,“你该叫我嫂子。”
糜章琳感觉自己被这年轻的女人,将了一军。她刻意叫她黎小姐,就是不想承认她现在也算糜家的人。黎弥却聪明的也从称呼上下手,搬出辈分来。
糜章琳自然是不肯叫她嫂子的,索性抛开了称呼的问题,“请你换件衣服,这是对我大哥的不尊重。”
黎弥拉开了裙摆,似乎颇有吃惊的上下打量自己的衣服,“章池生前最喜欢我穿这件衣服,我也是穿着这件衣服同他在越南一见钟情的,我为什么不能穿着它来缅怀我的丈夫?”
糜章琳知道自己遇到了聪明的对手,“即便如此,你也该知道这是什么场合,总之,穿着不得体便是对大哥的不尊重。”
黎弥听罢,笑呵呵的指向糜章筠,“那么她呢?”
糜章筠的黑衣坦胸露乳,极其性感。
“这是不一样的,”糜章琳用尽气力,才克制了怒意,让笑容挂在自己面上,“她流着糜家的血,她做事,与你所做的,衡量的尺度是不同的。”
黎弥点点头,“即便这样,你也没有资格要求我换。”
糜章琳活了半辈子,头一回被人呛成这样,她揉着胸口,挥挥手,想让身后的几个普通职员把黎弥拉下去。
黎弥却抢在那之前问,“你看过章池的遗嘱吗?”
糜章琳脸色一变,黎弥的声音之大,整个追悼会现场等了看好戏碎语的人们,也都静了下来。
糜阳也一直在关注他们,此时听见关于遗嘱的事情,不由得一颗心也被钓了起来。糜章池和他的生母夏雨菲,早在十年前便离了婚。自此糜章池虽然与许多女人都有染,只是从未再娶谁过门。眼下他终于再婚,虽然结婚不到七天又死在了越南,但这也足够说明,黎弥必定在他心中是有很重的分量。
“就算我没见过,又如何?”糜章琳的耐心终于被遗嘱这两个字磨穿。
她等了半辈子,就为了等名下的那份不薄的财产。半道上忽然杀出来个黎弥,虽然最终并不清楚她能拿多少。但只要她拿了,自己那份无疑便会少上许多。
想到这里,她对着身边几个职员吩咐,“带她去洗手间,无论如何扒了她这身红衣,这可是我的大哥的追悼会……”糜章琳哽着抹把泪,试图让自己跋扈的理由更深刻些。
她捂住了眼睛,自然没看到下一幕发生了什么。
不过耳边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惊呼,却让她心中吃惊。等到疑惑着拿下手去张望,自己却也忍不住瞪圆了眼。
那个年轻的,恰才被讽刺为狐狸精一样的黎弥,此刻已经麻利的褪下了自己火红的裙子。在众宾客前露出雪白的肌肤,然后带着嘲讽的笑意,将裙子扔到了一边。
然后那裙子便好巧不巧的挂在糜章池遗像一角。
艳红与黑白成了鲜明的对比。
糜章琳捂着胸口,呼吸越发急促,又过了半刻,竟然翻起白眼来,显然是被气极。她有呼吸病,此刻却没想着发作了。
糜阳赶过来,蹲下喷了药给她,这才渐渐缓过劲来。
一些记者们早看见发生的一切,拼命的拍着照,闪光在两个年轻人之间一亮一暗。糜阳抬起头,看见那个只着内衣的年轻女人修长的双腿,还有她波澜不惊的表情。从仰望的角度,她比起妖孽却更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女。
因为不食人间烟火,所以表情冷酷而又戏谑。
糜章筠再不济也知道此刻应该做些什么,她吩咐了高层过去给记者们施压,又拍拍脑袋让自己清醒点,踱了步子过来。扶起面色铁青的糜章琳,然后笑着对黎弥说:“我大姐性子激了点,不过没想到你比她还激。”
说笑间,糜阳已经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罩在黎弥身上。
那件外套是黑色的短风衣,腰间系着一条带子,带子头上嵌着碎钻的饰物加以垂感。黎弥出乎意料的接受了糜阳的好意,主动用带子在腰间系了个结。那个结因为饰物向下坠去,使腰显得越发纤细。
黎弥始终带着笑,像个胜利者。
而事实上,她确实也胜利了。
因为这场闹剧之后没多久,遗嘱便通过张律师而公布了出来。
糜氏百分之四十六的股份与糜章池所有的不动产,归于糜阳。却在十八岁前,由黎弥保管。
糜章琳在事物所听见这话的时候,再次昏了过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