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言朝,七十二年。
“梁会长回来了!”
“梁会长他们诛魔回来了!”
明镜城外,打探消息的跑腿们匆匆归城,大声喧嚷起来:
“梁会长带着诛魔师们凯旋了!”
“这次一共斩了五百天魔!”
“魔将军火离被梁丘烟会长亲自斩杀!”
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诛魔会的总堂就坐落在明镜城,一旦诛魔会有点什么风吹草动,明镜城的百姓们是最有感触的。
虽然他们大多数人并没有见过真正的诛魔师,更不可能见到诛魔会的一会之长,但并不妨碍他们对于一切的想象。
“咱们梁会长可真了不起啊!”
“那位魔将军火离乃是大魔王麾下的十二将军之一,长地那是凶神恶煞,有如地狱恶鬼。”
“听说那火离一口气能吞下十二个人,大脚板这么一踩,山都得塌!”
“咱们梁丘烟会长虽说年纪轻轻,又是女流,但杀起天魔来,那叫一个狠!一点都不输须眉啊!”
茶馆里头、市集混子们,无一不在传扬着诛魔会与会长梁丘烟的种种事迹,甚至越传越离谱,但百姓们总是百听不厌。
诛魔会总堂内,也是一派热闹。
回转的诛魔师们,忙的忙疗伤,忙的忙记录。
接应的师兄弟们,夸赞的夸赞,慰问的慰问。
诚如百姓们所传的那样,诛灭了魔会十二将军之一的火离,足以让整个诛魔会喝采,无比光彩地记一大功!
远离喧嚣,一个孤独的身影来到僻静的后堂。
停在一处转角的廊下,那身影背靠梁柱,取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满是疲惫的面容。
五官娇巧,不施脂粉,是位女子。
年岁在十七上下,眉眼间却有着超乎年龄的成熟与刚毅之色。
这女子刚刚放松几息,背后忽然有人一拍,“师妹!前面正在商量怎么庆功,你身为会长,又是这次带领大家获胜的大英雄,不去看看?”
“嘶—”
梁丘烟按住自己的胳膊,脸上闪过痛苦的神情。
“你受伤了?”谭伟彦赶紧扶住梁丘烟的胳膊检查,梁丘烟又是几声闷哼。
“师兄我没事。”梁丘烟慢慢收回胳膊,“火离的力气大了些,有一掌我没完全避开。”
“这还叫没事?”谭伟彦出声,“不行,我带你去看医师。”
“真的不用了……”梁丘烟急地后退几步。
谭伟彦还想说什么,梁丘烟捡起面具道:“庆功宴我没空过去,师兄你帮忙主持吧。
我先去向母亲报平安。”
说完,梁丘烟转身快步离去。
谭伟彦看着梁丘烟的背影,一阵皱眉。
穿过几条折廊,梁丘烟跨进一所昏暗的阁楼。
阁楼内,檀香扑鼻,正堂供桌上列着祭品。
供桌的后面,立着两个牌位:
梁温茂:诛魔会第一百三十六代会长
梁理群:诛魔会第一百三十七代会长
供桌前,站着一位身穿暗蓝色长裙的妇人,她正往油灯里添油,听到声响,头也不回地出声:
“跪下!”
梁丘烟依言上前跪下,目光直视着桌上的牌位。
妇人声音冷冽:“消灭了一个火离,你就认为自己很了不起了?”
梁丘烟的声音没有起伏,“女儿没有这么想过。”
妇人冷哼,“人还没回来,大街小巷就在称颂女中豪杰梁会长了。”
梁丘烟微微垂眸,“并非女儿本意。”
妇人放下手中的油壶,走到梁丘烟面前,盯了两眼道:“是不是你本意,不重要。
我只要你记着,今天这一切都不是你应该所得!
如果你兄长还活着,他的成就只会在你之上!”
梁丘烟闭了闭眼,身体微微颤抖,“女儿明白,女儿一刻也不敢忘。”
妇人转回身,看向亡夫与亡子的牌位,神情一阵悲凉:
“你父兄为了诛魔会,实在失去了太多。
你做了会长,声望不高,几位长老欺负。
如今声望高了,几位长老也绝不会服你。
我要你记着,时刻都要记着,一言一行都要谨慎!
不要让人钻了空子,更不要让你父兄死不瞑目!”
顿了顿,妇人转身离开,声音冷漠,“就在这儿跪着,对着你的父兄,好好静心!”
“是。”
夜幕降临,前院一阵喧嚣,这是庆功宴开始了。
梁丘烟一动不动,仿佛那一切都与她无关。
又过去了几个时辰,前院已经归于平静,四周都沉寂下来。
庆功宴散了,大家也都歇下了,仍与她无关。
梁丘烟只是大睁着眼睛,看着父兄的牌位。
脑海里流转着许多东西,具体是什么,她也说不清。
有细碎的脚步声在慢慢靠近,梁丘烟转头,正对上畏畏缩缩的师兄谭伟彦的目光。
“嘘!”
谭伟彦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悄悄摸到了梁丘烟身边蹲下,一边从兜里取出吃的和药品,一边低语:
“今天庆功宴可热闹了,副会长、几位长老全都出席。
底下的弟子们一个劲地问你去了哪里。
还有几个被你救了性命的弟子,直说要亲自来给你敬酒……”
话语一顿,谭伟彦叹息一声,“师娘也是诛魔师,怎么会不知道这次追捕火离会有多危险?
你受伤的事,还没告诉她?”
梁丘烟摇头,“不重要。”
谭伟彦拿起药瓶,“你自己搽,还是我给你搽?”
梁丘烟接过药瓶,谭伟彦转过身去,满眼自责,“师傅跟理群师兄去世的时候,都叮嘱我要照顾好师娘跟你。
结果呢?师娘过地跟苦行僧一样,整天没个笑脸。
还有丘烟师妹你也是一样,都不像个正常人了。”
梁丘烟咬牙抬起自己的胳膊,一点点摸索着上药,声音微颤,“我,哪里不像正常人了?”
谭伟彦直摇头,“该高兴的时候不能高兴,上阵杀魔的时候,就跟不要命似的。
我看,就是把那几个长老拉出去,也未必敢有你拼。
师妹,下次别玩命了,师傅跟理群师兄不会想看到你这样的。”
梁丘烟放下药瓶,拉扯好自己的衣服,“诛魔会就是为了诛杀天魔而成立。
他们一日不亡,我身为会长,又怎么能退缩呢?”
“这世间的天魔有多少,你知道吗?”谭伟彦转回身看向梁丘烟,“你能杀地尽吗?
难道一辈子杀不尽,你就一辈子都这样了?”
梁丘烟跪地笔直,继续看向父兄的牌位,“这是父兄的遗愿,也是母亲的期许,更是我不可推卸的责任。
一辈子杀不完,我就杀一辈子,直到最后一刻,同我父兄一样。”
谭伟彦直摇头,将吃的往梁丘烟面前推了推,“师娘已经睡下了,好歹吃点东西。”
梁丘烟推回吃的,“师兄快离开吧。若母亲见了,不会高兴的。”
谭伟彦无奈起身,走到门口时,忍不住又看了梁丘烟两眼。
师妹的身影,仿佛与堂内的一切都融为了一体。
已经不是用单纯的“孤独”两个字,可以贴切形容的。
可他仍清楚地记得,师妹小时候那活泼灵动的容颜,还有那单纯灿烂的笑容。
一切都回不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