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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廖韵之喜欢叶承彦已是不争的事实。

她的这段早恋始于初三上学期,她将心事掩藏的极好,旁人看不出半点端倪,而时一和尤翘楚更是后知后觉。廖韵之毫无一点儿特立独行的举措,按照稳定的作息和熟悉的习惯生活着,皆属日常百态,所以即便是在亲密无间的时一和尤翘楚的日日相伴下也并未从中察觉出一丝一毫令人不对劲的地方好心生怀疑。

初三时,班主任根据班级各位同学的学习情况拟定了一次又一次的座位调动,但她们三个的座位却没一次是相邻的,隔着同班同学,分散在教室的各个方位上。

时一因为是学习委员的关系,课间总免不了收交作业、登记名单、汇总成绩等工作。应届毕业生在学校领导的“精心呵护”下,其所在班级的楼层也是最高的,按其意便是远离“外界纷扰,专心备考”。时一曾想过向班主任辞去学习委员一职,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学习中才更为妥当。大战前的自觉性与约束性,使得初三年段较低年级相比安静了许多,课间偶尔会传来一小部分同学在班级过道或者楼层走道里喧哗打闹的声响,但总归不敢肆意妄为。归咎其原因不外乎于此,一则是楼层太高,课间时间太短,在诺大的操场和教学楼的楼梯间来回跑动时间已过去大半,此举简直吃力不讨好,二便是多数人选择坐在座位上埋头与习题奋斗,一人如此,众人如此,稍懒散些便显得格格不入,再加之醒目的倒计时,更显得人心惶惶。哪怕你稍安分些呆在教室里与同学探讨错题,即便是装装样子在自己的座位上毫无效率的随意翻看着知识点都能聊以**。

但她的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的事,事后就被丢弃了,往大些说临时辞去职务未免过于自私,往小处讲继续下去也全凭“万一呢”的私心。

不用说,林越是她所有侥幸念想的起源。

她们三个就是在如此的状态下,忙里偷闲的在教室后方的窗口旁凑在一块调整着因学习压力而紊乱的气息,大口大口的透着气,呼吸着在开敞的窗口处灌进满怀的清新,搓揉着干涩的眼睛和酸疼的脖子。

那天像无数个晴空万里的日子一样。

开端起自廖韵之状似无意的一句:“你们觉得叶承彦怎么样?”

廖韵之这么无端的一句问话,是后续她们所知晓的一切故事由莫名其妙自然而然地转为顺理成章的端倪。

如若当事人没有开口半句,她们定不可能妄自从蛛丝马迹里窥探些什么。

而要到很久以后她们才领悟出话外音不过是一句无声的隔空喊话“不管怎么样,我就是喜欢他啊!”带着抵死不屈的倔强。

时一的第一反映是一脸茫然:“什么?”她是没听懂这个陌生的名字。

“叶承彦?”尤翘楚扭曲着脸,带着一脸与我无关的审视。

“谁啊?”可想而知,时一定是不认识这名同级生,她交际圈窄,整日局限于班级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人缘浅,除了班级内熟识的同学和经常出现在年级光荣榜上略有耳闻的名字,其他人算是一概不知。所以廖韵之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只觉得生疏,时一转向尤翘楚。

她们只是面面相觑。

随后尤翘楚一副恍然大悟的感慨:“啊!他啊!”时一本以为她知道些什么,紧接着是令人大失所望的,“我不熟。”

看来也不过如此。

时一只是扫兴的白了她一眼:“真是高估你了,还以为你知道些什么详情。”枉费了她的一番期待。

“不就是我们楼上那个班的嘛,好像是一个热爱篮球的男生,午饭过后从学校食堂走出来回班的路上就挺经常看到他在篮球场上的,不然便是傍晚放学时,就这么两个时段。这些我还是知道的,至于其他的就一概不知了,只是听过这个名字,没兴趣,就没去多加了解。”尤翘楚摇摇头又瘪瘪嘴,刚一脸不屑一顾的说完,就瞪大了眼睛,张嘴吃惊道,带着狰狞,“你不会吧!”

尤翘楚揣测出了廖韵之没由来的意图。

尤翘楚把一只胳膊搭在窗框上放松,微调了站姿,两腿交叉站立,更显慵懒。时一站在她的身侧,背靠着墙,静静地听。

两人嘴里是不谋而合的“啧啧啧”的咂嘴声。

她们头又往后靠了靠,让与她们面对面站着的廖韵之后退几步,然后从上到下重新审视揣摩了一遍,就好像无声的应答:“你今天没病吧!”

廖韵之被她们看的浑身不自在,泄气的斜了下眼,以示抗议。可焦点全然不在时一和尤翘楚之间,自始至终都望着窗外,慢悠悠的说一句:“干嘛啊!大惊小怪的。”

时一和尤翘楚灵光闪现,突然顿悟般的扭过头,转身趴在窗台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外不远处的那片篮球场,热切的搜寻。她们所在楼层较高,光线强烈而晃眼,从这看过去,只能看到三两体型相差无几的男生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时一看不清楚,在好事者尤翘楚眯着眼伸长了脖子的指指点点下,算是看了个大概,只是个身形的大概。

那是廖韵之第一次在她们面前提起自己喜欢的人。时一知道,廖韵之开口的那句问话本就不是重点,她更不在意她们的答案如何,只是略微通报好友一声。

心事有人诉,就是莫大的幸福。

自此以后,时一和尤翘楚总在廖韵之的面前以叶承彦的名义逗弄她,毫无关系的一句句再自然平常的对话,都能被尤翘楚扭曲歪解,生拉硬扯上叶承彦的名字,直到如愿的引来廖韵之一脸“你们够了啊!”的娇羞,毫无对策的无可奈何,又好气又好笑。

甚至廖韵之开始自我反省,当初告诉她们自己的心事到底算不算得上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她们每调侃她一句,她就感叹一声“误交损友啊”,带着满腔的悔意。

但说实话,虽然她时时悔不当初告诉时一和尤翘楚这个秘密,却也只是嘴上逞强,而心里泛着一股暖意,就好似她和叶承彦的关系真在她与好友的你一言我一语中联系更为密切,仿佛一切美好的幻想下一刻就会成真。

甚至后来,为了更近一步探求真相,看清叶承彦的真容,也为了满足时一的好奇心,她们三人约好在体育课后故意站在篮球场旁观望远处早已蓄谋已久的廖韵之在他的指导下打篮球。

篮球场由三块完整的活动区域并列而成,课间人来人往,她们三个站在最外沿蹲点。可偏偏较近的两块场地被低年级的占了,导致叶承彦和他的伙伴们选了最靠里面的那块场地。

“啊!怎么离这么远。”尤翘楚愤恨完,就急匆匆的拉着时一想绕着球场外圈往前走,刚迈开两步就被廖韵之截住了。

“别啊,站在这看就好了吧。”廖韵之阻止了她们,生拉硬扯的把兴致高涨的两人拉回原地。

尤翘楚甚是不满的白了廖韵之一眼,扁扁嘴,只得独自咕哝,言听计从的泄气应了一句:“哦!”

尤翘楚其实见过叶承彦的模样,她纯粹是凑份热闹,可相比之下反倒是尤翘楚更为激动。

时一是真没见过,但也不一定,也许只是楼梯口的擦肩而过,叶承彦留给她的印象并没被她植入脑中,更何况她此前是没听说过他名字的,就算留心多看了一两眼,没有准确的名字等基础信息与之匹配,也便过后就忘。

尤翘楚觉得不可思议:“不应该啊。”

但考虑到时一平日里状态,刻意嘲笑道:“算了,虽然不是很懂你走路时注意力都放在哪,但一想到就算迎面走来一个熟人,也不见得你能立马反应过来打声招呼我也就不怪你了。”

就是因为这种状况时有发生,她们才敢站在时一的立场考虑,是真的没看到,不是故意佯装的。

一开始尤翘楚不能理解她,一脸震惊的直视她的双眼:“你今天有擦亮眼睛出门吗?”

或者是“就是因为你老这样,偶像剧里男女主无意中的偶遇才没在你身上发生,好姻缘都不观顾你了!”

话末想到时一喜欢的是时常碰面的同班生林越,这个假设站不住脚跟,也就不攻自破了。

最后懒得再搭理时一了,索性直接严肃的说上一句:“你是真瞎!”

“是不是那个?”时一刚说完就伸出手直直的朝着那群人里指,问着一旁的廖韵之想确认下。话落还没伸直的手不由分说的就被廖韵之硬生生地按了回去,廖韵之背对着篮球场,对着两位急得在原地跳脚:“能不能低调一点,别这么明目张胆的指来指去,被看到了怎么办。”她那过分焦急的模样惹得时一和尤翘楚一阵阵的耸肩憋笑。

“拜托,离的够远了好吗!”

就算眉飞色舞的往叶承彦的方向跑,屁颠屁颠的背影还带着克制中的少女羞涩。

廖韵之与时一和尤翘楚分开前还不忘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嘱咐:“别总是死盯着他看,很尴尬的好不好。”

她是真的很认真。

真的,即使过分直白的看着叶承彦也会令她尴尬到死的程度。

时一半模糊的评价了一句:“好像还不错的样子。”

显然,即使她这次戴上眼镜,也不见得能看的多清晰。

但放弃对于她们来说哪是件容易的事,越是有所进展越是想要归根结底。

从此以后,她们总是在课间操结束后趁着混乱的人群乱入其中,在廖韵之的眼神示意下以适当的距离尾随其后,廖韵之时时提醒要低调,担心稍有差池便会闹得“满城风雨”。她们就这么数次在楼梯间的拐角处的刹那间妄图看清真面目,却屡次下来以跟不上他的步伐无疾而终,很是挫败。

“是挺不错的。”等到真正看清的时候已经是几周后的事,依旧是楼梯间的拐角处,努力终有所获。

不同桌的她们,密集的人群中,一分分的情感在阳光下蒸腾。

那段日子里,廖韵之对时一分外殷勤,总是掐着适当的时机主动走到时一桌前问她:“作业多吗,需不需要我帮忙抱到年级办公室里?”

起先时一不知情的时候只当廖韵之是良心发现懂得心疼她,有时作业本厚、科目多、作业量大,一册一册的习题书堆叠在一起,分门别类的整理好,然后一趟又一趟的抱到各科老师那,一个人送去年级办公室的确很吃力。年级办公室在她们所在班级楼层的上一层,也就是叶承彦所属的楼层。

一开始时一不懂内幕,只是觉得奇怪,就算当天需要收交的作业量少,廖韵之也心甘情愿且乐此不疲的跑腿。知道真相后,也就了然一笑,随她去了,也算是替她自己省事。

廖韵之是在等时机,等经过叶承彦班级门口时一次相互打着照面的巧合。

校运会持续了两天,本班安排的座位正好紧临着叶承彦所在的班级,低处前几排方便走动的位置已占去大半,时一、廖韵之和尤翘楚不得已坐在眺望台的最高处,坐定后时一才发现叶承彦与她中间就隔着一位他的同班同学。时一轻轻用手肘碰了碰旁边愁眉不展地摆弄手机的廖韵之。

“完了,我手机突然卡机了。”廖韵之一直反复敲击着手机屏幕,死命按住开关键,想重启手机,却毫无半点起色。只专注于手机屏幕的她,根本没会意到时一的讯息。

时一朝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又重重的用手肘捅了廖韵之一下。

廖韵之见手机仍旧毫无反应,索性放在一旁置之不理,让它自生自灭,想着一会应该就好了,这才有空闲回应时一。只见时一朝着她右边的方向努嘴、斜眼。她微微探头看了下才领会到,掩饰不住的惊喜。

“翘楚,你手机借我一会。”

那会时一仍旧使用着诺基亚,自是不适合拍照,而尤翘楚在有换手机的打算起时,就已盯准了触屏新机。

廖韵之高举着尤翘楚的手机“不择手段”的努力抓拍高清画面下的叶承彦,但由于位置角度的问题,就算时一有意为其让道朝后仰着身子,横隔在他们之间的还有那名叶承彦的不知趣同班生,廖韵之摆弄着手机好一会却找不到一个正好的取景点,关键是第一张的大胆偷拍还被当事人抓得正着。

由于看台位置布局不合理的问题,排班位置没整顿好,后来没多久他的班级换了场地休息,她们也坐到了较靠下的阶梯上。

赛前点名的准备工作正好在本班前的那块空地,广播里一遍遍通知提醒,体育老师拿着旷音器一次次催促讲解。准备参赛的廖韵之离开前也不忘叮嘱时一当叶承彦出现在本班前面点名处亦或是比赛过程中经过前方跑道时定要记得捕捉下镜头里的他,一声声郑重的嘱托,二话不说就把早已离席参赛的尤翘楚的手机强塞到她手里。

时一应着廖韵之的话,全程不敢有一刻分神走心,循着叶承彦的运动轨迹,配合的拍下几张出现在镜头中的叶承彦。

那么努力的当一名好的拍摄者的廖韵之,除去模糊不清,毁得不行的照片,最后也仅收获了两张像样的侧脸照。

虽然时一不知道如今那两张来之不易的照片被她怎么处理了,些许已经删了,但那一刻时一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认真记录下了一个性格开朗阳光的女孩为满足爱情的私欲而想在他面前将心怀鬼胎的自己展现得更自然一些的笨拙模样。

时一想起廖韵之曾用及其陶醉的神情形容着那天早晨上学途中忽逢大雨,躲在学校对面的小卖部门口避雨,犹豫着该不该一鼓作气冲向班上,而意料之外的是叶承彦正好撑着伞从另一条来校的路上看见了她,拍了下肩膀以示招呼,然后淋漓尽致的展现了主动邀请同撑一把伞的绅士风度。时一完全可以想象得到那家伙内心的窃喜,以至于廖韵之后来跟她慢条斯理的描绘他们是如何穿过校园的林荫道,她又是如何在行走中无意的碰撞着他的手臂,难掩娇羞的少女心在雨天里顿时已如艳阳高照,散发着光和热。

廖韵之无论何时何地神采奕奕的朝向叶承彦所处方向,才是最为真挚、显露于色的喜欢。

雨天那天当晚她就发了一条说说“一把伞,肩并肩”后面还连带着笑脸和掌声的表情。

时一和尤翘楚一阵调侃:“就不怕他看见?”

后来廖韵之犹豫再三,觉得的确太露骨和矫情了,趁着当事人没刷空间状态前赶忙删除。

但不论怎样,存在与否,都是一块印记。

小题大做皆因情起。09√

校运会当天上午的项目结束后,中午她们三人结伴在学校附近的餐饮店吃饭,尤翘楚孜孜不倦的说着有趣的话题,时一配合的不时附和几句,发表自己的看法,回应自始至终精力旺盛的尤翘楚是时一作为听众最得体的表现形式。可反观廖韵之自落座后一直被低气压所笼罩着,勉强的简单应答一两声,对着面前的食物挑挑拣拣,随意吃了几口饭入肚就放下碗筷,对着前不久自动重启的手机,软件一个个开启又一个个划掉,在她们看来也不知道廖韵之到底在干什么。

尤翘楚看不过去,觉得单单她和时一两个兀自唱着双簧很是没劲,就关心的问了一句:“怎么了,不吃饭吗?”

“不舒服,吃不下。”廖韵之低声底气的说。

“好吧,那你休息会,一会再吃。”尤翘楚对着那几乎完整的套餐觉得可惜,最值钱的那块肉还一口都没咬呢。

廖韵之本来胃口就小又因没什么食欲而吃得不多,时一只是简单的以为她是真的肚子不舒服吃不下,没想太多过分在意。

而所有的异端都有其最本质的原因,只有她心知肚明。

晚上廖韵之跟时一谈起这件事后她才知道,理由无他,时一隔着手机屏幕只觉得懊恼,中午怎么就没多问几句,多留个心。

廖韵之因中午得知叶承彦先前发给她看的腹肌照也发给了他同班的女生,致使她的思绪纷乱繁杂,食不知味。

廖韵之说。

“心好累,总感觉他好像对我不一样,却总是一次次听到他对我好像对其他人一样。”

“继续的话很累人,我倒羡慕你,默默喜欢,然后不会听到太多他的绯闻。”

“班上的、隔壁班的,感觉他们总是有意无意的和我说些叶承彦什么的之类有关的内容。”

时一终于明白这个女生想方设法的在他面前佯装自然热情,一点点猎取不远不近的猎物,内心却同样承受着各种错综复杂,想过放弃,却依旧相信奇迹,努力屏蔽伤心的信息,却无法掩盖。那种仿佛全世界都注目着他,被迫曝光在她目之所及的范围内的现实正努力蹂躏着她摇摆的心,却只能暗自沮丧。

校运会结束后过不久是叶承彦的生日,“愚蠢”的廖韵之紧张到不行,一次次反反复复问时一的意见,一次次的精心改进方案。挖空心思的想要弄得尽善尽美又富有别致,澎湃的心想变得与众不同。

“隔天一早就在想今天是你过生日,我要做什么。不想在凌晨打电话怕吵到你,中午又怕打了聊不久,特意选在晚上想打给你,还没到五点就开始想是要七点给你打电话,还是八点打给你,你比较有空,好不容易熬到了八点你却关机了。之前想好的所有话题一下子都没用了,我在想你应该是去庆祝生日了晚点回来再打。结果你回来后却不怎么理睬。本想问你,你难道不奇怪我最近为什么没找你吗?可能你是无所谓吧。运动会那天我听说你把你的照片发给了你班上的一个女生,你说过你的照片只发给几个好朋友的,我那两天真的很不开心,不开心我有什么办法吗,我就不理你,甚至后来还躲着你,我生气,气你,也气我自己怎么那么烂。但是有什么办法,说好不要理你,可是周五在年级走廊里你一打招呼我又很LOW地理你了,当初信誓旦旦地说不理你的话全都抛在了脑后。拜托你,如果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好的话那我就不要你的好了,今晚我真的很讨厌你一句我去睡觉了就可以忽视我的感情,忽视我的存在,如果你都是这样那我也承认,过去的就让他过去,每次想要放弃是你又总是让我感觉我不一样,天蝎座性格造就了我的敏感,我也讨厌爱胡思乱想的我,现在只求你不要打扰我的生活,以后见面不要打招呼了吧。”

以上是她码给那位心如止水的当事人最真挚无奈的告白,心怀侥幸的期许他会有所挽留。可隔天叶承彦只是回了个再简单不过的字眼:“恩。”

廖韵之却因他的肯定回答而击碎了心,自此杳无音讯,学会了不惊不扰。

廖韵之曾愚蠢的把叶承彦的联系方式屏蔽、拉黑、删除,过后又很没骨气的加了回来,她唯一的傲气就是自此以后再也不跟个傻逼似的主动找他聊天,尽扯些天南地北没用的话题,冷场又尴尬,还要极力想着如何圆回来。

“最好笑的哪是我努力挖掘研究出的笑话,分明是我自己好吗!”廖韵之坐在震耳欲聋的KTV包厢内,一声声地哭诉,哭累了,唱歌,唱到尽情。那天时一和尤翘楚谁也没敢和她抢麦。

在她的身上时一仿佛遇见了另一个自己,见证了所有因为爱情而努力付出的少女心思,小心翼翼的设想考虑又心存私欲的计划方案,会贪恋多聊一会儿天的感觉,会生气自己的情绪被牵着鼻子走,会因为自己与他人别无二致而失望……于此种种的巧合都透着股蓄意。

“时一,你说,你老实告诉我,我到底该不该继续放纵自己的情感喜欢他?”廖韵之唱到情深处,拿着麦克风对着时一一遍遍的质问。

时一答不上来,半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感情的事太劳神伤精,倾注太多心血,最后却毫无所获,这笔买卖划不来。不过她并没资格讲这句话,以前,在她对廖韵之喜欢叶承彦这件事并不知情前,她总觉得欣慰,欣慰自己的好友都不至于沦落到苦心暗恋他人这般的如此困境,需要她这么安慰。

廖韵之努力克制着情绪,趴在时一肩上啜泣,哽咽地说着:“时一我真羡慕那些人。旁人的爱情简单概括起来便是,她喜欢他,他也喜欢她。可为什么轮到自己则是,我喜欢他,他却不得而知。”

时一知道廖韵之口中的旁人并不包括她,她和廖韵之也不过都是相差无几的境遇。

然后廖韵之又突然从时一肩窝处抬起头,热泪盈眶地直视时一的眼睛:“不对,不得而知还能自欺欺人,可是他拒绝了我。”说到最后廖韵之掩面嚎啕大哭。

尤翘楚一次次用手顺着廖韵之的背,安抚她的情绪。

多说无益,时一自己都无法自我安慰,让她以什么理由来说服廖韵之放弃。

在擦干眼泪看清现实后,体育课,操场上,廖韵之会故意转身躲避由此经过的叶承彦。

“其实每次我都不想怎样,但是他又总是像昨天体育课那样,故意呆在那,好像想让我看到过去找他一样,这样又让我想歪,他是不是想怎样。”

旁观者永远也无法料想到一个平日举止幼稚无聊的女生会因为一个已不相干的男生而一个晚上频繁更改签名四次。

接连几日为了避而不见,沉淀心境,以身体不舒服为由课间操向班长请假,一个人呆呆地坐在空荡的教室内。

因为叶承彦的狠心打破了廖韵之所有的美好幻想。而对方浑然不觉、无动于衷。

后来廖韵之告诉时一,其实叶承彦的生日当晚她收到了同班生的告白。起先她一面等着叶承彦回复信息,一面陪着那名同学闲聊只当是打发时间熬过这不知所措的分秒。

廖韵之一开始是真的全然不知后续的发展会演变成如此,不然她定会扼杀这个开始,不留给尴尬任何一丝滋生的境地。她自认为只是纯粹的与好友里的同学聊天,时间倒也过得极快。

她聊了一整晚,却也等了一整晚。

对方告白时,她愕然了,也拒绝了。

所有的故事反转都发生在了那天生日当晚——雨夜中。廖韵之终于明白“无巧不成书”的现实含义,她在等叶承彦的时候,越至深夜越觉心冷,玻璃心一截截的破碎,叶承彦的形象也轰然坍塌,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用她的话说“我都感觉今夜凌晨的雨都是为我下的”。而与此同时却是始料未及的告白,她突然间觉得所有的戏剧性都发生在了她身上。最后因没心情下线了。

“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你会选择谁”这是她漫长的追逐过程中累积的伤心、失望后,拖着疲惫的心问出最为现实却始终没有准确答案的情感问题。

时一不知如何是好。

“我说多可笑,心刚碎了,就有另一个人来补,可惜他不是我爱的人。”

“其实我也想了下,我一直在追逐我喜欢的人,如果我回头看,也许不会那么累。”

“时一,我终于体会到他对我说出口的决绝,不带一分情感。原来拒绝别人如此轻而易举、毫无波澜。我自己都如此,又怎能奢望他对我有所念想,怪他不懂我。”

留恋是滋养犯贱的摇篮。

时一以第三者的立场静观着一位青春期少女的小心思因某个魂牵梦绕的男生而跌宕起伏的心路历程。各色的生活细节揉杂成一团,最终形成一段捋不直,道不完的青涩回忆,这份无果的追逐终将转化为一场漫长的道别。

尤翘楚对廖韵之说:“他没有,从来都没有想过,你做了那么多,又有什么用?”

等廖韵之情绪终有好转,安定了心绪后,一次交谈中她和她们说:“想和男朋友去打第一个耳洞。”彼时仍旧单身的她又自嘲的笑笑,“但可能有点久了,要等到我结婚了。”

她哪是她自认为的差劲女生,只要她愿意,谈场恋爱根本不在话下。

只要……她愿意。

她是在等一个她作为叶承彦女朋友的时机款款向他走去。

尤翘楚向来交际圈广泛,她生性放荡爱自由,此前分分合合的谈过几个,好在都好聚好散,不至于像时一和廖韵之现如今仍在一棵树上吊死。

经历这段挫折后,唯一让时一和尤翘楚略感欣慰的是,廖韵之知轻重,虽在中考前的几次市质检中水平发挥略有不当,成绩忽起忽落,但好在梳理好情感后,在最后的冲刺阶段卯足了劲,取得了理想的成绩。

这之间的那段日子里,她无数次蠢蠢欲动的起过联系叶承彦的念头,但一想到中考在即,就按压了下去,硬生生的斩断了不切实际的痴心妄想。

中考结束的那天晚上,她“不知廉耻”地打了叶承彦的手机号码,时一可以想象出电话接通前廖韵之随着手机听筒中冗长的“嘟嘟”声,心率极其不平稳的感觉,一颗心脏险些跳出胸腔,她是在给自己最后一次“不要脸”的机会。

意料之内,叶承彦再次拒绝了她。这次她真切地听清楚了叶承彦隔着手机字句清晰的从嘴里吐纳出:“抱歉。”

毫无波澜的歉意。

挂断电话后,廖韵之由无声的抽泣转为不可控的哇哇大哭,就像丢失了心爱玩具的小孩,不顾脸面,撕心裂肺。

尤翘楚说真的很佩服廖韵之的毅力,不顾脸面,跌跌撞撞,勇往直前。如果换作是她,她根本做不到如此,坚持至今。

廖韵之是真的喜欢叶承彦。

她给她们的解释是没遇到对眼的人,暂时先不换目标,可是事实就是她打从心底里觉得任何人都比不过叶承彦,谁都没有他好。

之前在喜欢的人面前那么小心翼翼维护彼此情谊的女生,却恰恰是最愿意为爱涉险的人。

廖韵之心如死灰。

但她没料到的是自己一次次的死灰复燃。

尤翘楚看不下去,训斥说:“喜欢到入骨就是他妈的倒贴!”

暑假那次尤翘楚的邀约,廖韵之坐在沁人的甜品店内嘴里紧咬着吸管,单手支撑着下巴,隔着一整面的玻璃墙,室外的景象一览无遗。

时一持着一小勺的冰淇淋送至廖韵之的唇边,暗示她该将视线收回,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事物上。廖韵之配合地张嘴吞下。

“容易走神的人多半心怀鬼胎。”时一说,说完后她后悔了,惊觉说错了话,自己开的玩笑一点都不恰当,她是怕廖韵之又因叶承彦而心事重重,不死心。

“现在已经不仅是鬼胎这么简单了,简直都幻化成人形,就差没走到眼前。”尤翘楚插嘴,结果被时一的一记白眼瞪了回去,只剩下一阵毫不掩饰的笑。

“我只是觉得周边变化挺大的。”自初三起,学业繁重,她们已很久没有好好的一同走在街上舒心的散心。

“喏。”尤翘楚朝玻璃墙外的方向扬了扬头,用手指一一指明其中的变化。

时一和廖韵之耐心聆听着她的讲解,眼珠随着她的指尖转动。最后落在了不远处正侧身站立在街道旁打着电话的少年身上,他不时探身向前往左右两旁的街道张望。

廖韵之下意识的躲闪,将视线收回,搅动着面前的饮品,低头不作声的喝着。

“他怎么在这?”尤翘楚和时一显然是慢了半拍,对视一眼后,把目光转向廖韵之,一同问出彼此的疑惑。

廖韵之有点无语,这也是她心中的疑惑。

“我怎么知道。”她现在只祈求不要碰面才好。

如果换作以前她们大可保证这份机缘巧合下隐藏着廖韵之蓄谋已久的成份,但今非昔比。

廖韵之对她们的疑心病不予理睬。

时一摇头叹息,感慨一句:“命中相生。”

“没相克就不错了,还命中相生,那早八百年都干嘛去了。”尤翘楚愤恨不平。

“恐怕与他命中相生的另有其人。”

如果是以前她们定会悉心照顾廖韵之的情绪,说些委婉的话安慰她,可就算处处绕道避开现实,她也仍旧次次被现实扇了响亮的耳光。

所以,她们也就不再避讳,直抒胸臆,总比间接性伤害来的强。

这样来的快去的也快。

廖韵之不顾身旁的争论,望着玻璃外同行的一对男女,难掩失望之情。

起初她扭头是担心隔着一整面的玻璃会将自己毫无保留的曝光在他的视线范围内,过后才想起玻璃外的人根本看不到室内的动静,此举无疑是自己的多虑,才敢再次把头扭向他站立之处的方向。

他同身旁俏丽的少女迎面走来,这才看清他的全部面容。

“我们走吧。”廖韵之斜跨搁置一旁的包,起身欲离开。

“可是这么走出去不就正好在门口撞了个正着,那多尴尬啊。”尤翘楚是在替廖韵之尴尬,她自己其实倒是无所谓,可显然对方并不领情。

“总好过坐在这假装什么都没看见,等着他们上前打招呼,客套的回一句好巧,相互寒暄几句,等他们在附近的桌前落座,眼神还会不时在空中交汇。这样就不尴尬吗?”廖韵之显然按捺不住,她招架不了这么窘迫的局面,她控制不住。

“在这也呆的够久了。”廖韵之一边朝门口的柜台走去,一边掏着包里的钱。

“也许你说的没错,韵之心中的那枚鬼胎如今真的幻化成人形,走到了她的眼前。”尤翘楚用手遮掩着嘴,靠近时一,跟在廖韵之身后小声说道。

结账,转身,朝门口走去。每一个举动都刻不容缓,带着假意的淡然。

廖韵之从内而外推开右边的玻璃门,而此刻叶承彦正握着左边的门把欲从外向内推开。

两人站立在原地,都不再进行下一个动作。

到底还是难逃一面。

廖韵之内心沮丧,嘴角还是在叶承彦叫住自己的名字时微扬,回了一句:“好久不见。”

其实哪是那么夸张的事,也不过是一个暑假,如她口中那般的恍如隔世,廖韵之对叶承彦倾注的所有欢喜都像是昨日重现。

这种回答完全是在情理之中,客套而应景,无任何多余词缀。

停顿了几秒,礼貌性地朝叶承彦身旁的女生简单的眼神示意以示招呼后,继续手中的动作,将推门的幅度拉的更大,以方便全身而退。

头顶晴空万里,却无法驱散廖韵之心中那片风雨欲来前,令人压抑的乌云。

29

廖韵之突然发了一条动态。

“突然想起一句话,我不会一辈子爱你的。你要相信,这句话的可信度为八成,还有两成是挣扎,徘徊,不甘心。”

时一在底下评论:“我把八成的爱留给你 ,两成的挣扎、徘徊、不甘往肚里咽。”

尤翘楚不明所以的回复一个符号:“?”

廖韵之半小时后把这条动态删了。

是尤翘楚按耐不住先在三人群里冒泡。

“叶承彦怎么了?”尤翘楚嗅到了一丝异样的端倪。

两分钟后,廖韵之回:“分手了。”

紧接着补充一句:“我提的。”

然后时一和尤翘楚各自在聊天界面前错愕了好几秒,缓不过神的是因为后半句。

她们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提起叶承彦了,时一也没太过问,尤翘楚更是没空过问。

廖韵之想说的话太多,故事里的每一件小事,小事中的每一个细节,更细致于叶承彦说话时的神态和词句间的情绪变调,都成为她印刻于心的反复揣摩,千丝心绪繁杂纷乱,随意抓起一头来讲,都是缠乱成麻的团。

但廖韵之只是神色淡然的输入对话框:“最后他伸出手想抱抱我,我只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没有回应,他向前走了几步,我就往后退了几步,他执着得靠过来轻轻抱一下,随后我扭头就走,他说这么果断吗,头也不回,我就走得更快。”

此前是有多么拼命想要靠近,当下就有多么固执想要逃离。

尤翘楚不信,廖韵之有多喜欢叶承彦她是知道的,就算最后结果不尽如人意,她也不相信廖韵之是主动解除关系的那一方,她看不进廖韵之噼里啪啦敲出来的一个个迟钝的文字,她直接拨出一通语音通话。

刚一接通,尤翘楚才说出一个“你”字,廖韵之已是无法克制的泣不成声,容不得尤翘楚试探性地说完一句完整安慰的话,她竭力抑制生理上的悲戚起伏,却只是徒劳的把控成断断续续收不拢的哽咽。

时一和尤翘楚都不再说话,静默得任由另一端的宣泄,她们什么都没问。

时一在校社团活动日,高一下快结束的后半学期,加入了播音部。

廖韵之好奇她怎么突然选择了,时一倒还算认真的思索后回答:“就挺感兴趣的。”

当然这只是答案其中的一部分,而廖韵之要问的是另一部分。

“你填资料表的时候一定是想着林越的。”廖韵之笃定。

廖韵之和叶承彦分手后,一切如常,比当初的求而不得后更为释然,最起码,表面上是。

时一点点头,又摇摇头。

除了高三年段仍在紧锣密鼓的备战中,高一高二的学生闲散而欢乐。

陈桠楠不意外的固守阵地,自始至终不受楼道里、操场上的嬉笑欢腾所分散一丝注意力,她就那么粘在座位上一科接一科的刷着题。

时一在操场上大致逛了会,每个社团在篮球场上都占有一个固定的摊位宣传,有很多有意思的小玩意儿,四点的时候在阶梯教学厅还有社团表演,尤翘楚本想拉着她去,时一想想算了吧,就选择先回班,她上楼的时候正好碰见班主任下楼,然后在班级所在楼层的楼梯口拐角处相遇,他拿着薄薄的几页纸装订好的小册子。

“时一啊,一会这文理分科信息表传下去,让每个同学都核对清楚个人信息,确认无误后在最后一栏签名,放学前放我办公桌上。”

“哦,好。”时一乖巧地接过。

她一边往班里走,一边随手翻阅班级同学的文理填报意向。

其实大多数的决定都是意料之内的选择,理科的名单整整排了两页纸,文科也才只是半页多。林越报了理科,宋因冉报了理科,陈桠楠报了理科……这些都没什么好意外的,直至她的视线在文理名单分界线处凝固、呆滞,江则排在选文名单的第一个,理科名单截止的后一位。

“江则,文”

时一脑中“嗡”的一声,乱作一团,难免不令她联想到文理志愿表那天江则所说的话,但她隐藏了自己可有可无的好奇,在将文理分科信息表传到江则面前时,也只是神色如常地递上准备好的黑色水笔,静候在旁。

时一就这么安安静静的陪着陈桠楠,又干巴巴地等着每一个回班的同学确认签名。

她始终翻在印有林越信息的那一页,失神地看着这两个组合而成的字良久,似要穿透。

江则坐在原位,在教室另一头注视着时一凝滞的背影。

直至窗外突然传来一致的口号声,才打破这份互不相干的静默和谐。

是高考临近前的动员,高一和高二同学组成一团在教学楼下整齐划一的呼喊着口号为高三生助力,学长学姐一致趴在楼层窗栏上向外探头以同等热情的欢呼回应着学弟学妹们的用心。

时一被鼓舞人心的振奋拉回当下,也不由好奇的挪动脚步往窗边走。

楼下热烈激昂的加油助威后大家围成一圈,中间空出一大块场地留足活跃空间表演。

林越站在外围人群里,仰着头,朝着班级所在的窗栏处高举着手挥动,又生怕那儿的人没留意到,又加大了摆动的幅度。

下午五点的阳光穿过薄薄的云层落在白净的短袖校服上衣。

时一在楼层上,缓缓从墙边露出右手略有羞涩的微微晃动,渐渐舒展的笑,都朝向他。

林越看到时一的回应,像个得意的孩子,又忽地脱离人群向她的方向加速奔来,在教学楼口消失。

时一仍站在那,看着无比闹腾的人群,内心隐隐期待,她在心里默读着秒数,1、2、3、4、5……66、67。

她听到楼道口由远及近,渐渐放慢的脚步落地声,实实在在又踏得她心慌无比,最后在班级后门口止住,彻底无声。

“时一。”林越在时一身后隔着一整块板报的距离。

林越最近很喜欢喊时一的名字,一遍遍的喊,却大多情况都没什么事,只是临时起意,就好像事先并没什么实质性的理由,喊完才后知后觉该说些什么好,他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却总是时不时的不受控脱口而出。

他每每喊时一名字,越发觉得她的名字熨帖温心,而时一总是茫然的转向他,满脸堆着问号。

“没什么,”他声如蚊呐,稍稍别开了眼,似有罪证不敢正视,“就只是……只是想叫叫你。”

林越无论何时喊时一,哪怕次次如此毫无厘头,她总会不厌其烦的回应他,她一直在那,就那么在那。

时一背着光转向他。

林越挠挠头,偶有少年的局促:“我还以为你在哪呢,在操场找了一圈。”

“我刚回班不久,逛完社团的摊点,就没去看社团表演了。”

“我刚去玩了些小游戏,想着应该拉上你一起的,但你既然想呆在班上,那就一块儿呆着哪也不去了。”

你站在那,我们就哪也不去了。

林越说得很自然,是时一不断延伸的想象让她脸上微微泛红,林越没觉察出来。

江则站在时一身边,包括刚才,他们彼此招手,他都显得多余。

他唯一比林越看得真切、了然的,是时一悄悄红透了的耳根。

林越从课桌抽屉拿出习题册,还特意挑了本语文的,卷着笔袋离座,走到时一身后空着的位置坐下,哗啦啦地翻着页面。

“今天李女士布置的作业是第几页来着?”

“八十九页的期末测试卷一。”时一边说边转身把文理分科信息表递给他。

林越在时一回答自己的问题时,其实已经翻到了那一页,他明知故问,偏要找些有的没的刷存在。

他什么时候这么无聊了?他内心暗骂了句幼稚。

不过他是真没记作业的习惯,全凭印象,时一是知道的。

林越只是大致看了眼面前的表格,似乎也没什么大问题,正准备落笔,就见前面的人身躯突然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倏地转身,在他刚写完一个横的笔画,试探性地问一句:“你……确认清楚了吗?”

林越木讷的点了下头。

时一疑惑的把信息表摆向她的方向,再次确认一遍,嘴里低声流畅地背诵着一串数字:“你手机尾号好像是63不是68吧。”

对于林越刚刚的肯定,时一显些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

林越又定睛细看了一遍,手机号码那栏的确打印错了:“是63。”

“你把错误的手机号划掉吧,然后把正确的写在下面,插缝写小点应该还是可以看得清楚的。”

林越拿起黑色水笔,笔尖在即将触及纸面的上方处突然停顿,想了想又搁下,时一看着他拿起、放下,本想他修改完就收走,却不见他有下笔的意思。

目光从纸面上离开,稍稍抬眼就正对上他的视线:“怎么了?”

“我字太大,写小不好看,你帮我写吧。”林越把自己的笔交到时一手里,还帮她摆正信息表,十分在理的模样。

时一犹豫了一下,就握着林越的笔,笔杆上残留着他掌心的湿濡,低头认真而顺畅的帮他修改好错误的手机号。

时一写的每一个数字,都能一点点勾起他嘴角的弧度,不是那种一一对照的生涩,是熟记于心的自信。

在他敏锐的捕捉到时一几近无声的说话气息里竟是自己排列组合而成的手机号的那一刻,他眼里流动着的是明亮愉悦的色彩。

“好了,应该没问题了,”时一收笔,盖好冷落在旁的笔帽,“要不你再看看?”

“时一,”林越又再次喊了声她的名字,无比真挚,“我们当了四年同班同学,却没机会成为同桌,会不会有点可惜。”

他最近总在回忆,回忆那三年他与她的重合点,除了他总是一次次恬不知耻的在时一登记作业时坐在一旁心安理得地抄着语文作业,除此之外呢?还有些什么?

时一错愕在那,刚微张嘴,林越就抢先一步回答:“我会。”

他说得坚定无比,音量因急于肯定在空旷安静的教室内而稍显大了些。

时一可以感受到身边陈桠楠翻页的声音停止了很久,眼角余光的延伸,所对的江则的方向,也不可避免的被吸引了来。

“我会,”林越又再次强调了一遍,确认时一真的准确接收到他的信息,“我会可惜。”

时一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咫尺少年满是期待的面容。

高中后认识的林越,总是“稍有不慎”刷新她的印象认知。

他比她以为的,更招人喜欢。

“如果……如果我也报了文科呢。”林越气势稍显不足,弱弱地问出口,小心翼翼地捕捉着时一细微的神情变化。江则可以,他也可以。

“你学理挺好的。”时一眉眼低垂,拿过信息表,收好,当下她真希望划掉她名字后面的“文”硬生生地改成“理”。

林越坚定的对她说他会,没成为同桌他会可惜,而当初的她也想随心而行对他说,林越,我跟你学理吧。但这种一股脑的决然很快被成绩排名的冲击抑制住了。

高一的最后几周过得很快,期末考试结束并没立刻放暑假,留校讲评试卷三天外加半天闭学式,老师改卷效率太高,留校讲评试卷的第三天早上各科成绩就出来了,下午年段排名表已列好,文理科的班级分配也安排好了,就感觉一天之内,做好了所有的学期收尾,校规定学期结束时平时存放在班级内的书本一律清空带回家,不得留存在课桌或者书柜内,大家边收拾边叽叽喳喳的询问身边的同学高二被分到了几班。

一整摞的书,书包是塞不下了,多余的也只能抱着回家了。

大家都把该带回去的书叠在桌面上,站在教室后方看,课桌内空空如也。班级内闹腾的男生不少,本来教室也不大,组与组之间的过道并不算宽,却还是撒开欢的推推搡搡,路过时一这桌的时候一个在后面没把握拉扯的力度,一个在前面侧身躲开,正好撞上时一的桌角,桌子偏移的幅度过大,在桌上摞起来的高高的书顷刻间全成了牺牲品,伴着周围几桌女同学的尖叫。

两个追闹的男生也停止了,僵在那显得分外无措,慌乱得忙说对不起,弯身想帮忙将散落一地的书都捡起整好来弥补因自己的失误给同学造成的麻烦。

时一和陈桠楠一桌的书都散在四周混在一起,陈桠楠全程没说话,只是蹲在那一本本捡起,旁边的男生更显尴尬,帮忙的动作愈加笨拙。

“没事,我们自己来就好。”时一先出声缓和气氛。

直到一本学校统一分发的笔记薄正好落在时一面前,封面上没有名字,时一打开内页,好知道是她的还是陈桠楠的。学校每学期都会发一整套各式各样的本子,诸如作文本、英语小册纸或空白的笔记薄之类的,其实大多都用不完,成为学生平时做题时随意抽出一本的草稿纸。

陈桠楠有个习惯,她会拿一种各科老师使用率不高的本子当做专门的草稿本,大多情况下,大家都随意撕一页在上面寥寥草草的尝试各类解题思路,草稿纸上东一块西一点的插空写,用完就丢,但陈桠楠不一样,她会规规矩矩的从上到下的用完一页再翻开另一页,每页纸的左上角都会标好是哪份练习的哪一题的草稿,她的好习惯为归纳错题和检查解题步骤提供了很好的做题痕迹,所以时一总能在陈桠楠做练习时看到放在一旁随时待命的“正经”的草稿本,后来时一也借鉴了陈桠楠的好习惯,以至于现在混乱在一块儿的书,无名无氏无标记,她也不清楚到底是谁的。

时一随手翻到一页辨认字迹,却不小心看到夹在密密麻麻的理科解题过程中突兀的中文“林越”,字很小,被好几个斜杠划掉,试图遮盖销毁,但不彻底,她一眼就认出。

仿若受到一记重锤,喉咙干涩说不出声,这种相似感,就如她平日里想题无解时随性的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却不小心反复写了好几次“林越”这两个字,又惊得赶忙讲草稿纸揉成团扔进废纸篓里,好似整个心思都落在那了,回不过神来,整份习题磨磨蹭蹭地写完,却仍记挂着那个名字。

半天才吐出一句蹩脚的话:“桠楠,这你的。”

时一把草稿本合上还给陈桠楠,在归类整理的陈桠楠抬头看了眼,轻轻嗯了一声,接过。

她以为,她所以为的陈桠楠是那种除了学习,其他一概妄想分得她半分精力的好学生。

她想错了。

有些细微,在此时,终于得到了合适的正视。

为什么林越来座位找她时,身旁的陈桠楠笔尖总会带着迟疑,写题、翻页的速度也稍慢了些,时一之前一直仅以为是因为林越来找自己的关系而干扰了陈桠楠的思路,并没太过多想,现在,这些微弱的纹路渐渐清晰。

校门口人流涌动,肩上的书包很重,抱在怀里的一摞书很沉,她担心一不留神再次被撞散,那就真的太狼狈了,所以在书越发往下垂时她总时不时向上抬一抬重新调整下手势。

她的心绪跟身体承受的重量一样沉甸甸的。

林越突然站在她面前,挡了她的去路,不等她多说什么就自然地接过她手里书。

时一被这突然伸来支援的手和因自己一下子释重的手臂,讶异的目光顺着对方刚劲有力的手臂对上林越澄澈的瞳孔。

“走的还挺快,也不等等我。”林越似有怨念,“书这么重,也不知道让我帮忙。”

“还行。”时一没好意思,欲从林越手里拿回自己的书,“还是……我自己拿吧。”

林越未卜先知般,时一刚稍有动作,他就灵敏的半转身背过去点:“我倒希望你多麻烦麻烦我。”

林越的声音不轻不重,正正好能飘进时一耳朵里,时一刚刚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拉了拉书包的背带。

“毕竟下学期就分班了。”林越又说,突又义正言辞道,“但你还是能来找我的,实在不行,我去找你也可以。”

林越说这话时别扭的像个四五六岁的孩子,他那时总以为他们的关系飘忽脆弱得需靠那一道道难缠的数学题巩固,似是只有数学题的存在,时一才会多向他靠近几步。

有时时一会一连下来问好几道,一半的习题她都无从应对,林越刚讲解完一题,她又小心翼翼地翻页,指着另一题,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察言观色,然后温温吞吞地说:“还有……这题……”

时一在数学题面前显得分外不堪一击的怯懦,她甚至一度自我怀疑能不能学好它,如果她多独自较劲些,是否也能顺顺当当的得出标准答案。

可林越总能适时出现,站在呆滞地咬着笔杆的她身边指出自己的解题漏洞。

数学题和林越俨然就是一个共同体,林越搬着凳子坐在时一身边,他们挨得很近,构成了高一的后半段时光。

连一贯对语文放任随缘的林越,也渐渐在成绩上有了起色,而她还在一步步的摸索,投注大量的精力才换来期末考看起来还算不错的成绩。

“林越,谢谢你。”高一的最后一个从同一个班级里放学出校的傍晚。

“你别说得好像……说得好像我们以后没可能的样子。”林越因为时一突如其来的感谢,弄得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见时一一时语塞,他又慌慌张张地补充说:“我是说,我们以后还是可以一起做题的,我语文成绩还不稳定,剩下的两年……你再教教我,可以吗?”

林越最后的那声“可以吗?”说得轻柔,绵绵柔柔的,有着殷切的期盼。

“恩。”时一为自己这莫须有的难为情,一直不太敢直视前方,只是一味地看着脚下的路。

林越心底缓缓地舒了口气,差点露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