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祉面色无波无澜,远不如心底漾起的情绪来得酸涩。
他出身低微,偏殷青筠身份高贵,甚至可以说贵不可言,除了他出宫清修的大皇姐,殷青筠便就是整个大周顶顶尊贵的人了。
就连陆皇后也比不得。
这个认知在他心里压了许多年,时常压得他喘不过气。
可一边又不甘心,殷青筠是他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他就算是强娶了她,也断不会让给了别人。
这边的张衍被人无视了,一个人喝着酒也觉着没意思,眼神瞟着瞟着就瞟到了殷青筠和萧祉身上,一见殷青筠那憋着脸的样子,就知道是被欺负了。
旁人不敢招惹萧祉,可张衍混迹京城这么多年,又跟他是熟识,为了大侄女得罪他一回又如何。
张衍举起酒杯,道:“来,大侄女,今儿该是我的局,她们不理我,你陪我喝一杯。”
殷青筠抬眸看向张衍,右眼皮子跳了跳,心道张衍又来掺和什么,是嫌萧祉的脸不够冷吗。
还是觉着反正是她的祸事,不关他的事?
殷青筠嘴角轻扬:“世子,你晓得的,我不喝酒。”
上回她就跟张衍说过了,张衍也说记下了,怎么这会又装作忘了。
“诶,对,瞧我这记性......”张衍拍拍脑门,“我比不得崔公子,更比不得三皇子,你要不要可怜下你小叔,以茶代酒敬我一杯?”
此话一出,饶是一惯清风霁月的崔承誉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怎么从前就没发现张衍这般不要脸。
而且胆子还不小,居然敢在萧祉面前开这样的玩笑。
张家和殷家如今早出五服,算哪门子的亲戚,平日里他图嘴巴快活喊殷青筠几声大侄女就算了,现在当着萧祉的面儿也这样喊,难不成还想当一回萧祉的小叔,过过皇亲国戚的瘾。
萧祉看着张衍,眸底汇聚了一片深浓黯色,声音低沉淡漠:“来人,上茶。”
众人没太明白。
只有常福忙不迭去端了茶壶来,把萧祉面前那杯酒换成了清茶。
萧祉修长的手指捏起白玉瓷杯,置在掌中转了一圈,对张衍道:“青筠,同本殿一起敬世子一杯吧。”
张衍那叫一个受宠若惊,连忙站了起来,动作一急,带得船身也晃了晃,“三皇子,您这是做什么,我刚刚就是跟殷大姑娘开个玩笑罢了......”
刚刚他净顾着开玩笑了,竟没想到这一层,更没想到萧祉发什么疯,当真接下了这话。
殷青筠哪儿管三七二十一,听了萧祉的话,端了茶杯就起了身,压根不等张衍的反应,对着他举了下,满满一杯喝得利索得很。
张衍有口难言,眼睁睁看见萧祉紧随殷青筠后边,也跟着喝了下了那茶。
完......完了......
他不就是开个玩笑嘛,萧祉和殷青筠认真个什么劲儿,往日里不见他们说几句话,整蛊起他来倒是心意相通得很。
张衍顿时觉得天空灰暗不少,回头看了眼旁侧看戏的几人,做出平日里那副凶悍纨绔模样吓了她们一下。
崔承誉握拳掩唇笑道:“世子好大的面子,殷姑娘和三皇子亲自给你敬了茶,你还不快还回去?”
陆静娴带着姑娘也跟着偷笑,只是没开口说什么,约莫是这只是个玩笑,算不得什么大事,笑笑也就过去了。
永昌伯府一向是安分守己,张衍作为世子却放浪不羁得很,若是他刚才那话被有心人传了出去,难免会给永昌伯府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张衍这样一想,就更后悔刚刚插那一嘴了,殷青筠被不被萧祉训关他什么事,好好的凑上去给自己惹了一桩麻烦事,真是活该。
他捞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颇为烦躁道:“喝了喝了。”
萧祉这才继续坐下,微风拂面,他面容清疏淡漠,瞧着没什么情绪。
殷青筠逃过一劫,心里小小感谢了一把替她挡灾的张衍,顺便抬眸看了一眼,那张衍气得脸色铁青,怒气难消,偏又不能对着萧祉发难。
啧啧,真是惨呐。
叫他一而再给她找不痛苦,如此这般,他往后怕是再也不敢接她的下嘴了吧。
殷青筠眉眼舒展开来,琉璃色的杏眸里漾出软润的泽色,浅浅而笑,如同世间最璀璨夺目的明珠一般。
萧祉不着痕迹地轻轻摇了摇头,心中丝缕的甜意直蹿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是了,殷青筠于他,不需要刻意讨好,只需一个无关风月的笑容就足以令他将天下最好的东西捧到她跟前来。
镜湖的风光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春时桃林,夏时红莲,秋时枫叶,冬时冰湖,大抵也就城郊岱山上的大佛寺里的香火跟这里有得一拼了。
殷青筠撑着下颚,看着船底蔓延开的波纹,沿途的圆硕莲叶也跟着晃动,红艳艳的莲花妖艳绽放,像极了一株株盛开在人间的蛊惑人心的妖女。
其实,她现在大抵也算得上是个妖女了。
原本该待在殷府里安分守己,凭借着皇帝的一腔愧疚疼惜了此残生。
偏上天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母亲安好,皇帝尚还康健,一切局势还有可以扭转的地步。
她如今要做的,在殷正业眼中就是孽障祸害才会做的事情,是危祸殷府的混账事。
得罪一个义勇侯府还不够,还有陆家......陆家同样手握重兵,手里还捏着萧桓那颗棋子,往后的道路可想而知,就算萧桓被扶上那个位置,也是被陆家当作傀儡控制一生。
萧祉见殷青筠发起了呆,眸色沉了下来,转头状似随意一瞥:“大好风光,你如此糟蹋,岂不可惜。”
殷青筠心尖一颤,揪住袖口轻轻地回:“心中若有河山,哪里都是美景。”
诸事繁多,她哪里真的有心情坐下来好好玩乐。
会叛变的陆家如同悬在她头上随时会掉落的一把屠刀,掐在了殷府的命脉上,随时都有可能一口咬死殷府上下所有人。
上辈子,殷正业便是深信了陆家,反倒被人卖了替人数钱。
萧祉深幽如井的目光落在殷青筠白皙修长的脖颈上,更加沉了沉,拖过一小碟子蜜枣来,掩饰道:“青筠,尝尝这个吧。”
殷青筠先前心里头紧张,尚未注意到萧祉对她的称呼有变,现在稍稍镇定了些,自是没有错过他这青筠二字。
他的声音惯来沉稳带着些微的凉意,把她的名字绕在舌尖,平仄的调子,异常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