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倏忽而过,转眼已快到中秋。
早在八月上旬,林老爷就开始与林夫人商议,今年的中秋家宴。
林夫人心里早有谋算,便缓缓开口道:“以前人不齐,也就咱们家里几个人,还有族里几家人一起过,坐满了,也不过两三席人,冷冷清清的,看着也不热闹,今年倒好,我们家也添了几口人,大姐也回了杭州,不如将妹夫一家人全部接过来,一家人亲亲厚厚过个节才好!几个外甥女上个月就家去了,老太太面前也很是寂寞,若是能看到儿孙们承欢膝下,老太太必是欢喜的!”
林老爷面上沉吟了片刻,显然还有几分顾虑:“旁的还好,就是怕姐夫多心,大姐又不是没有嫡亲的女儿在,他们家六少爷身份摆在那里,只怕也不好来我们家走动。”
范姑母出嫁多年,林老爷言语间,还是很维护这个姐姐和三个外甥女的地位。
可范老爷膝下,目前也就六少爷这么一个儿子,虽然是过继的,但也是看得金贵到了十分,每逢外出待客,必是带在身边的,林老爷有这番顾虑也是正常。
林夫人就笑了笑:“我自然知道老爷有此顾虑,但是那孩子也大了,既然是正经的范家二房的嫡子了,亲舅舅家里,怎能不来往?就是年纪小,才更好培养感情,不然老冷着他,若是传出去,旁人怎么看我们?怎么看大姐?依我看,倒不是来往姐夫多心,反倒是若不来往,他才多心呢!”
林老爷想了一想,就点了点头:“到底是你想的周到,老太太那里,就等我晚上请安的时候再说罢。”
林老夫人不待见这个过继的外孙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若是林夫人这个做儿媳,贸贸然在她面前提及,肯定要碰一鼻子灰,这种情况下,只有亲生儿子出面要好些。
林夫人就低头应了个是。
彩虹换过茶水,于是夫妻二人这才开始谈到儿女之事。
林夫人就很关切:“老爷这几日问过超儿的书没有?也不知道这天天跟着着萧先生念书,有无什么长进....”
到底是母亲!
林老爷看林夫人的眼光就柔和了很多,嘴边也不由自主地带上了笑:“你不用太过担心,萧先生的学问是很好的,性子也沉稳,年纪也不大,不是那种迂腐古板之辈,也能管住那小子,昨儿我考察过了,已经念到《四书》,词义虽不大通,但已经脱了小儿口气...只不过这么久了,他还是吃素?”
一听到这话,林夫人就忍不住叹了口气:“老爷还不知道他的性子?天生就是个斩钉截铁之人,犟得很!自打庙里回来,到老太太都大安了,他还是坚持茹素,读书之余,也只肯在老太太屋里伺候,也不爱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了,也不大去姐妹们屋里,更也不和丫鬟们说说笑笑了,非礼不动,非礼不言的,和以前竟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听到林夫人语气中的不满之意,林老爷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但到底没有说出什么,只道:“从庙里回来,白家也特地派人来送了礼道了歉,只是白麒麟如今还在蒋府,前几日上京那边传信来,多位大臣上书,请圣上以国本为重,故此圣上虽然已经恩准大皇子出宫,并令太医院倾全力医治,但后宫诸事,仍令皇后不得擅专,可知这事尚且胶着着,还得再观望一段时日,我们家也还是要低调行事。”
林夫人也不是寻常女流,家事当前,自然是国事为重,只是微微地叹了口气:“这孩子,可见,的确是和我们生分了!只不过还有一事,也该把几个孩子的表字定下来了,八月十五拜祭祖先,顺便在祖宗面前说一下才是。”
林老爷道:“这事我已有思量,前几日读到《祭太社乐章.雍和》,其中有一句:美报崇本,严恭展事。受露疏坛,承风启地。深得我意,老二的表字,莫如承启二字,如何?”
林夫人在口里念了两次,才笑道:“承启,果有深意,这个表字,也不算辱没了他,倒是两个姐儿的字,难不成老爷要留给我了?”
:老三和小四的表字,我也一并定下了,梅尧臣有词云:凤至吾道行,凤去吾道休。老三虽然是女儿,但我对她期望颇高,她的表字,就定为凤至,期望她高贵如凤凰,有朝一日,得以号令百鸟,小四身子弱,我最为心疼,古来,只有两件齐名天下,为历代帝王所必争的宝物,那就是和氏之壁与隋侯之珠,我林家最小的这个女儿,自当如隋珠一般,光华皎皎明如月,珍贵世无双。”
林老爷虽然早年间走的武职,但自从成家以后,对诗词文化也多有浸染,也不是那不识文墨粗俗之人,况且这几个表字,也的确是寓意美好,饱含了为人父母对子女深切的期望。
林夫人脸上立刻就带上了温柔的笑:“多谢老爷赐字!”
她如玉的面容因为这笑,立刻就多了几分婉约的风情。
虽然林夫人的娘家是上京大族,北方女子身材一向高挑,但出身诗书世家的女儿,身材高挑之余,举止更多了几分文雅与端庄,因今日没有外客,林夫人也只是家常穿戴,衣服料子都是寻常颜色,头上不过几只珠钗,看上去不见奢华,惟觉淡雅。
纵然已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但豪门世家的贵妇向来注重容颜保养,所以她瞧上去,仍是头发鸦青,肌肤白腻,说是才二十有余,也是有人信的。
林老爷的眼光就变得有些幽深起来。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一如初见时,那般漂亮!
他咳了一声,正想说点什么,就瞧见秦妈妈轻轻走到了门口,一看屋内的情形又退了回去,面上的神情,分明有些踌躇。
林老爷自然知道秦妈妈是林夫人的陪房,也是林夫人的心腹干将,平常为人、做事都很老道,更难得的是,这么多年一直站住了一个稳字,所以若是等闲小事,也不用特地到林夫人面前。
他就微微抬高了声音:“老秦家的什么事?”
秦妈妈先是起身行礼,然后才先看了一眼林夫人,又低眉顺眼道:“回老爷太太话,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老田家的来给太太和四小姐请安,她寡居之人,为人很谨慎,所以平常也不大进来请安,老太太病着的时候来过几次,这次是听着四小姐大安了,所以特地来问候的,太太上午一般都忙着议事,往常也只有午饭后有个空,能清闲些,也不知道这会子老爷在,倒是不巧了,等老奴去谢过她的美意,让她先行回去的好..”
田妈妈是寡居之人,身份容易招人非议,一般的大户人家都很禁忌这些,只会远远地指派个清静的差事给她,也不会令她们在院里服侍,而且就算进来请安,也要特地避开男主人,不然若是冲撞了,会不详。
林老爷微微皱了皱眉头,却想起老田家以前在芳菲苑伺候过,和秦妈妈有同事的情分,所以秦妈妈是生怕自己嫌了老田家的,特地来为她讲几句好话,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林老爷就先问了一句:“现在什么时辰了?”
秦妈妈有点惊讶,但很快就低头回话:“回老爷的话,如今外头好大的太阳,已过未时了。”
田妈妈既然都不在二门里伺候了,她自然也没有能力和门路,来打探老爷太太的行踪了,既然不是提前得知了消息,特地来讨好儿,那就是专程这么大热天的来请安,可见也是很有诚心了。
林老爷没有再说话。
林夫人就先道:“既如此,就和前几日一样,先留她在偏房喝口茶,去去暑气,再回去,然后说我知道她的好意了,只是四小姐午睡还未醒,也不好进去,但多谢她想着!她身子不好, 上次的丸药,再让她带些回去,好好养病,就不必进来磕头了。”
秦妈妈应了一声,才慢慢地退了出去。
林老爷这才慢条斯理开口道:“这老田家的,最近进来这么勤,也不是只为了请安吧..”
:“到底是老爷,还是您看得准。”林夫人虽然心中颇为不屑,但面上还是笑着,又半含半露地提了一句:“只是老爷倒别看错了她!请安也是真的,只是,也还有些其他事,我这不好应下来...”
:“含霜的婚事?”林老爷的口气很笃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