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问倒抽地这口冷气,好半天都没有缓过来。
吃斋茹素,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一旦是在神佛下许下的大愿,那就不是说着玩的了。
可在权贵之家,不论是多么虔诚的信佛之心,许再大的愿望,最多的也不过就是请一尊佛在家里,早晚烧香念经,再不然就抄抄经书,要不然就是去庙里佛前点灯,香火钱给的多些,就算是吃斋念佛,也最多是每月的初一十五这两日,平常大鱼大肉吃腻了,吃点素的调换调换口味,图一个新鲜就罢了,真要让她天天吃,却是万万不行的。
即使有那长期茹素的,不是大事已了,心如死灰,身无牵挂的妇人,就是大彻大悟的老妇人,再没有瞧见谁,哪个小孩子家家的,就开始吃起素来。
就算在孝期,说的好听,是三年都不能沾荤腥,可心疼孩子的母亲,还不是背地里偷偷给孩子塞鸡蛋羹和肉干?正在长身体的年纪,不吃肉,身上没有力气,哪里有劲去念书练武?
看着林超一脸坚定的模样,萧问不由就琢磨起了林超的用意,这孩子到底是一时气急,还是早有打算?
这绝对不会是林夫人的意思,她的一个孩子,被养成了假凤虚凰,另一个孩子,尚在襁褓,就已经开始受罪,没有哪一个母亲,能容忍旁人这般的伤害自己的孩子。
所以在她心里,只怕恨不得生生咬掉林老夫人的几口肉的,范家的几个表姑娘,就因为是林老夫人的心头肉,所以才死活不肯和自己家孩子,生怕沾惹上一丝关系,更不要提舍得,要林超为了她茹素,简直是痴人说梦!
林超这一手先斩后奏,这话一传回去,还不知道林夫人那里,会闹出多大的风波!
她若是一气之下,搞不好,就不是祈福,而是催命了,林老夫人的这次的生病,就真的要病重了。
这总不会是林超真实的用意吧!若是林老夫人出了什么事……就又要耽搁三年了!
他就又看了一眼林超。
林超却不想和他多话了。
他就赶萧问回去:“太晚了,萧先生还是先回去吧。”
林超心里还有一大堆事,还似一团乱麻一般没有理出头绪,而马上还有一连串地事情,需要立刻安排起来,根本没有心思再和他说什么了。
萧问自然也知道他此时正在震怒中,也只得干巴巴劝了一句:“且先忍着些,君子报仇,十年也不晚!”
林超不可置否,有的事,不是当事人,自然可以说得这么坦然,不过,在自己羽翼未满之前,他再恨林老太太、再恨林老爷,甚至,再恨自己,他也只能含着笑忍下去,只有忍!
只因为,他根本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他的亲祖母、亲生父亲,甚至亲生母亲,都将他逼上了一条没有选择的路。
萧问前脚出了房门,后脚林超就从床上挣扎了起来,也不披衣服,一面就打开包袱里的经书,真的又抄写了起来,他虽然不懂医理,但也明白,冷风入体后,又劳了神思,汗后失于调养,多少也会有点症候的。
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想要打动林老太太这条毒蛇,他只有以身做饵,下几分血本了!
即使恨得用牙齿紧紧咬住了下唇,舌尖,已经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林超下笔仍然很稳,只是不知道,怀着满腹怨愤写出的经书,佛前真的会灵验?
不过,佛又怎么会在乎呢?
平时就是高高在上,稳坐莲花台,含笑面对着在苦海中沉沦中沉浮的芸芸众生,冷眼看着她们悲,她们愁,她们哭,她们求,她们欣喜,她们怨恨....
反正她都是慈眉善目的那副表情,千百年来从未变过。
所以,就请菩萨继续看着吧,林超暗暗起誓,他发誓,在他以后的岁月里,这将是他唯一的愿望,就是不论用尽何种手段,还是要付出什么代价,他一定会让林家登上至高无上的高台。
再亲手,将它摔至尘埃,再踩到泥里!
佛祖在上!
林超又斩钉截铁补了一句:“愿以生命起誓,一定会有那么一天!”
林超愤愤地抄了半夜的经书,终于头已经渐渐昏眩起来了,眼皮也快合不上了,他才强撑着吹了烛火,把自己往床上一撂。
也不知道是困的,还是单纯的体力不支晕了过去,他很快眼前就是一黑。
寺庙里自然是不会有打更之声的,而且法华寺香火尚且能养活一寺僧众,自然也不用下山走村打梆,所以林超这一夜,竟然也没听到什么声音,一觉就睡到了大天亮。
他是在一片鸟雀清脆婉转的叫声中醒来的。
反倒几个丫头,前来伺候洗漱的时候,眼底都是一片青。
玉竹年纪小,正是睡不够的时候,站在墙角,就不住地点头,桂枝就道:“也不看看多早晚了,还是这么睡不够!”
良姜就道:“很是不必说她,昨儿夜里,师傅们半夜起来做早课,估计都才刚寅时呢,诵读经书,自然是心诚的,我们昨晚,也算是清净本性了。”
她一边说就把热水端到墙角的洗脸架上,这才走上前来,用手背试了试林超的额头,就欣慰道:“这倒好多了,爷还有无感觉那里不适?”
林超试着伸了伸手,又不得不收了回来:“别的倒罢了,就是感觉浑身酸痛得很。”
就连旁人,都能听出他的鼻塞声重了,屋里人都是一慌。
玉竹那点睡意早吓到爪哇国去了,忙道:“怎么老太太都好了,反倒二少爷又病了?这么远,病气也能过了人?”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满打满算,这也才是老太太病了的第三天,曹大夫又不是华佗在世,再妙手回春,也开不出这样快病愈的灵丹妙药。
而且昨日来传话的婆子,明明也只说的是老太太的病好些了。
好些了...这三个字本来就很微妙了,说不定都只是惯说的场面话罢了!
而玉竹这一句话里的水分,屋里的人自然更是心知肚明。
果然桂枝白了她一眼,抢先道:“会不会说话!这明明这是二少爷在佛前念经祈福的结果,是我们二少爷孝心感动了老天,替老太太把病痛给转移到自己身上了!”
这丫头,倒像是突然开了窍一般。
良姜道:“话虽如此,到底还是请萧先生过来看看,做个打算才是,本来今儿还预备在佛前,再念一天的...”
她本来想说干脆休息一天才是,可一瞧见林超面上的沉静,就忽然意识到,做戏,还是要做足十分才是!不过这孝顺的名声,也不是自夸自擂就能令人信服的。
她眼珠子一转,就叫来玉竹这样那样说了几句,玉竹就点点头,打了包票:“姐姐请放心!”
林超自己从被子里直起身来,又坐了好一会,才自觉有了些力气,也不叫人搀扶,自己先慢慢穿好了衣服。
以前即使是做客,林超也是按旧例,不让丫头们过多插手自己的贴身事务,而昨晚的事一出,他更是,不敢让丫头们靠近自己了。
好好地女儿家,也是爹生父母养的,纵然沾不上主子的光就罢了,也不要害了她们才是!
他就自己伸手到水盆里拧了手巾,才擦了一次脸,就听见萧问的足声渐渐近了。
林超就转过了脸,甚至还挤出了一丝笑:“萧先生昨晚睡得可好?”
萧问的脚步声就是一顿,一口气就缓缓地吁出了喉咙:“还好...”
一夜之间,这孩子整个人,看起来都不一样了!
如果说以前,林超身居绮罗丛,再懂事怜下,终究还是有几分高高在上的矜持,就像江南水乡江边湖畔,那一簇笔直挺拔的竹子,向阳而生,逆风翻盘,自有气节。
可如今,就像是背阳而生的一丛冷清的玉簪花,纵然一如既往的恬静、宽和,却将心藏在了叶底部,再也不肯在白天,绽露她的芳华。
这么大的变化,又怎么能瞒过有心人的眼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