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到了十月初五这日,尚不到午时,林超便已在金玉满堂和老祖母及父兄母妹们一起,早早用过了午饭,饭后,自然是先去林家祠堂上香祈福,拜别祖宗。
然后再回到林老夫人屋里聆听教诲,再者就只去了林老爷的外书房略坐了坐,仍旧回了芳菲苑。
一见他进来,林思媛和林思柔本来已经止住的眼泪,立刻又重新冒了出来,林越却先看了一眼林夫人。
林夫人顺势也就给他使了个眼色,他顿时了然于胸,想必母亲还有些话,要私下里专门交代二弟吧!
他就先站起来:“妹妹们先去外间坐一坐,承启第一次出门,太太肯定还有很多要叮嘱的,可我们兄妹对外头的事却是一概不知,就算坐着,也不过垂泪而已,到底也是帮不上忙的。”
林越就带着两个妹妹去了外屋,只把内厅留给了母子二人。
林夫人虽然也红了眼圈,但到底还是撑得住,只拉着他的手叮嘱了又叮嘱,似乎想把这母子不得不分离的这几年时光里要说的话,提前全部说出来一般。
林夫人道:“这次上京,你还是管好好地沉下心来读书,至于范家和你外祖家里,除了书院放假,或者你舅舅、舅母、外祖父、外祖母生日这等正日子,平时若无事,还是尽量少去!这样,便能少很多是非!还有和同窗之间,态度亲和些是应该的,倒不用摆架子,京城那些人,不论家里底子到底真厚,还是薄,但在外头,架子都摆得大!若论摆谱装相,他们才是行家!”
:“你那些同窗不是非富,就是且贵,而且都是十三四岁的少年郎,家里又富裕,素日里也是娇惯惯了,而且既然是京中权贵,心气更高,能结交就罢了,若不能,也不要贴上去,谄媚更是不必!你是林家出来的公子,你父亲也是二品大员,家世不比他们差多少!也应该自有一段风骨!我们林家,也用不着靠你在外头张罗什么!至于结什么团体、集社、聚众玩乐吃酒一类,还是能推就推。”
:“还有两则事你要记住,人多的地方少去!不是丢财,就是容易平生口角,乃至于斗殴生事,都是有可能的,至于这人少的地方,更要少去,因为太过荒僻,却容易被用心人利用,出损伤身体之事!”
林夫人年少时就养在上京,出阁后又是当家太太,经历过事,也见多识广,她说的话,当然都是金玉良言,林超一面默默记住,一面却对外祖郑家起了浓厚的兴趣。
都说郑家百年清流,可真的只会掉书袋,又怎么会养出这么聪明善谋算,又心机深沉的女儿?
他犹豫了一下,也就问道:“母亲所说,承启都记住了,只是以前听李妈妈说过,三个舅舅都饱读诗书之士,家风纯良,就连几个表妹,都是喜爱文墨多过女红的,只是不如姑母家几个表姐妹经常见,也不知道年龄大小,品貌秉性如何....”
官宦世家,一向都是多在表亲之间结亲的,林家如今有两位公子,肯定有一位的妻子人选,会在范姑母和郑家舅舅家中的小娘子中产生了。
可林超真实地身份摆在这里,那不就只有....
林夫人眼伸一凝,立刻明白过了,林超这是在拐弯抹角询问林越的婚事。
就算林夫人平日有多疼林超,这个时候也不免露出不快:“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大哥的婚事,上头还有老太太,再则也还有外头的老爷,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决定的......而且都还小,且得细细选几年呢,你就算有不满,也不能在此事上动心思。”
林超心里就叹了口气,他提起此事,初衷还真全然出自一片好意。
眼看着林夫人是瞧不上范家三个表姐妹了,那不就只有在郑家的姨表姊妹中选了么?虽然都只有老岳母提前相看女婿的,但自古娶妻娶贤,又是长房长妻,林夫人也该去上京细细相看,再做定论的,可林夫人家事冗杂,抽身乏术,而林超此去就要去上京了,既然离得近,若是有心想打探一下姨表姊妹的性情,那真是轻而易举的事。
没成想林夫人反倒误会,这是林超故意要使奸,传错消息,好在人选上动手脚。
但他很快就释然了,林越到底是她唯一的儿子,后半生的依靠...儿女平等这种思想,毕竟还是太过先进,太过超前,就算她是闺阁中的铁娘子、巾帼里的英雄,也不能免俗。
不过这样也好!
林超就站起身来,再次跪下:“承启还得和祖母父亲及兄长妹妹们再次告别,此去一别,尚不知道归期,身为人子,却不能在母亲身边朝夕伺候,实在有违孝道,但好在还有大哥及两个妹妹承欢在侧,能代替承启尽孝心,承启此去,必会好好做人,用功念书,定然不会丢林家的颜面,时辰不早,便就拜别母亲,只愿母亲从此福寿绵长...”
林夫人正后悔自己语气太重,拂了林超的面子,正要出言宽慰,听闻此话,立刻就先看了一眼日晷:“这不是还不到未时,何必这么匆忙?再坐坐也不迟..”一边就想去握他的手。
林超却中规中矩地磕了三个头,就站了起来,轻轻地往后退了一步,正好地躲过了他母亲的手,语气里再没有露出一丝不舍,只剩恭敬:“老爷说的申时,却不是指从家里出发的时辰,而是登舟启程的时辰,此去码头,也还有一段路,怕中途有耽搁,误了吉时怎么好!”
不等林夫人说话,林超径直出了房门。
林思柔第一个忍不住扑了过来,早已是泣不成声。
林超摸了摸她头顶的绒发,虽然有万般不舍,但还是拉开了她:“以后二哥还得回来呢,只不过出门几个月罢了,你且不用伤心,在家里听太太的话,好好儿认字,读书,筝呢,愿意学就学,不愿意学就罢了,女红可不要落下,二哥回来要检查的!”
林思柔哭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有点头的份。
林超就又拍了拍林思媛的手,毕竟她已经大一些了,不好再继续摸头发了:“你是姐姐,以后要多看顾妹妹,读书女红,也不能落下!更要以身作则,好作我林氏女儿的表率!”
林思媛认真地点了点头。
换成林越,林超就行了一礼:“大哥,以后就要麻烦你,多替我孝敬老太太、老爷并母亲了。”
林越先是回了礼,才点了点头。
窗外已经响起李妈妈的声音:“就请二少爷准备着上马车吧!今儿外头风大,又刚饱饱地吃了饭,就不要再骑马了,仔细喝了风!凉了胃,其余的哥儿姐儿,送到二门就可,倒不必特地送到码头了。”
林夫人也已经送了出来,金玉满堂也打发了初云来相送。
林超环顾屋内,沉沉地叹了口气,却再没有半分拖泥带水之态,转身就出门了。
林思柔忙赶了几步到门前,泪眼朦胧中,只能看见她二哥的身影渐行渐远,她没有再追出去,这车有车道,马有马道,二哥,也自然有属于他的前路要走,却是旁人不能代替的,而如今,自己能做的,只不过是令他后路无忧罢了。
她的眼中,渐渐就透出了坚毅之色。
林超一出门,就直接上了马车,奔码头而去,跟去伺候的一部分下人、各色行李,连带着萧问屋里的人并行李,早已在船上等候多时,林超在码头下车,并未多留恋片刻,直接就上了船。
等到看到打着林家旗号的船时,林超才小小地冷抽了一口气。
粗粗一眼望去,这艘福船足足有十丈多高,高大如楼,深三丈有余,船首、船尖高昂,两侧的护板一律涂成朱红色,绘有祥云纹,甲板是又平、又稳、又宽大。
此去北上,水路行程缓慢,若船太小,就容易遇风颠簸,坐船的人未免就要吃些苦头了,但随行又不过几十人而已,在他本来的预想中,双层的福船便已足够。
但林超怎么也没有想到,林老爷居然派了一艘三层的大福船随行。
林超倒不晓得该如何评价了,是该说林老爷在银钱上,的确是不小气呢,还是说林老爷是谨慎地过了头,特意要这般大张旗鼓,送子上京,好显示自己的忠心?
良姜忙上来搀扶:“二爷您慢点,这木踏板规矩是要咯吱咯吱的,倒不是说它不结实,您的房间在第二层,这前头是灶屋和水柜,权当厨房了,中间这四个房间专门住人的,房间很宽大,也够高,有一丈多高呢,况且四壁都有窗户,船舱里一点儿也不阴沉,奴婢看了,装饰也很考究,且干净,都不用咱们特别打扫了,玉竹已经带着半夏把茶具、书架、床铺都陈列好了,摆上了咱们自己惯常用的,窗外都有栏杆,虽然通风,但垂了帘幕,也不会直晒的。”(未完待续)